空中灑落一片血雨,澆在她的臉上。江雁影下意識接住倒下來的蛇妖,順勢跪坐在地。她的眼裡情緒複雜,平日裡冷靜的麵容難得有些呆:“你為什麼要救我?”
剛才爭鬥間她下了死手,蛇妖最為清楚,按理說不會搭救。
可她不僅救了,還被張正刺了一劍。那一擊張正用了全力,絲毫沒有手下留情,是奔著要江雁影的命去的。蛇妖碩大的腦袋不停地湧出大股鮮血,染紅了她的前襟,幾乎快要浸透,血腥氣撲鼻。
“咳咳,”蛇妖的八張臉上已經快要糊滿鮮血,卻又如出一轍的神色彆扭,故作不屑,“同為女子,你技不如人,我們寬宏大量不計前嫌救你一次又怎麼了?”
女童們嚷嚷著附和,卻虛弱到隻能發出氣音,再沒有之前的精氣神:“就是......就是......”
她對她們來說,是老嫗的孫女,是嬸娘的女兒,是女童的姐妹,與五十年前在龍女村受害而死的女性,沒有什麼不同。隻是她足夠幸運而已,沒有生在那時,也不似她們當時手無縛雞之力。
江雁影默然不語地用靈力封住出血的傷口,又在她周身設下一個結界,再開口時聲音冷肅:“彆以為這樣我就會感激你了。我會把你帶回去交由佛寺審判,這個人情我會還給你的。”
“所以,”她將蛇妖輕輕放在地麵上,握住飛虹劍挺身而起,向來平淡的嗓音倏地籠上一絲狠厲,“在我弄死這個王八蛋之前,你不許死。”
張正的氣勢大變,之前的老實沉悶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瘋癲到猙獰的麵目。比起蛇妖來,他目前才更像什麼妖邪,周身彌漫著一團血霧,作為人類的五官消失不見,顯然已經入魔。
江雁影拔劍而立,恨聲道:“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你這畜牲小時候可能也見過村中食人慘相,不想著勸阻悔過,反而要殺人滅口!”
張正哈哈大笑著搖頭:“錯了錯了,你哪隻眼睛看出來我是張懷仁兒子?”
“有沒有一種可能,我也是張懷仁?”話音未落,不待江雁影反應,他雙手像是妖獸般逐漸拉長,化作巨大利爪,向她抓來。
江雁影應變迅速,身子往旁邊一扭,後退跳開。張正這話說得詭異,這幾日裡他存在感太低,除了眼神呆滯,做事也是死板固執,像個被操縱的傀儡,因此他們師兄妹四人並未對他多加注意。
等等,傀儡?江雁影橫劍抵擋,心中靈光一閃。師妹的傀儡符就是她繪製的,關於傀儡這種東西她再清楚不過。
傀儡雖為人皮血肉的化身,卻隻能存在一時半刻,不能像真正的人一樣長存,也沒有自己的魂魄思想。
但如果是用邪術放血喂養的傀儡,再抽出一魄放入其中,便能分走主體的靈力修為,成為主體分身一般的存在。
思及此,江雁影篤定道:“你是張懷仁的傀儡。”
“沒錯,你倒是聰明,”張正雙掌相抵,手中紅光大盛,“可惜再怎麼聰明也沒用!”
他雙掌揮出,濃鬱魔氣朝她身前猛擊。
江雁影心中大駭,躲閃不及,隻來得及以劍身相擋,周身靈力運轉,籠罩上一層淡淡的金光。
黑紅魔氣撞上金色靈力,迸發出刺目光芒,晃得人閉上眼睛。
江雁影身形搖晃,踉蹌後退幾步,哇地噴出一口鮮血。她與蛇妖先打過一遭,又破開幻境,心神靈力消耗極大,疲憊不堪,先吃了一虧。
張正哪裡能容忍她喘息,當即奔上前來,似要追擊。江雁影咬牙舉劍,當地一聲撞上他的利爪,震得虎口發麻。
二人纏鬥不休,江雁影明顯勢弱,身上添了幾道傷口,已然靈力不支,危在旦夕。被這傀儡尋了破綻,一爪襲來。
說時遲那時快,斜刺裡冷不丁飛來一把長劍,撞開張正的爪子,在空中打了個轉兒直直刺向他的咽喉。
張正一掌擊開,扭過身子再看,江雁影已被牢牢護在身後。麵前男人身形高大,一襲藍白相間的長袍,赫然是恰好趕回來的陸無塵。
陸無塵收劍在手,臉色前所未有的凝重。他白天剛從青州官府翻閱完卷宗,發現五十年前的饑荒疑點重重,關於龍女廟官員也是一問三不知,模糊不清。
又發現龍女村女童夭折率過高,而張懷仁並無一個叫做張正的兒子。他細細思索下心神不寧,連夜提前趕回。所幸回來的正是時候。
“師兄,張懷仁就是幕後真凶,師弟師妹正在龍女廟追捕他。具體的我過後再跟你說,你先把張正抓了便是!”江雁影平複內息,立即開口解釋。
她退至蛇妖身前,一邊調息凝神,一邊握劍提防。旁邊蛇妖鮮血淋漓,麵目駭人。乍一看根本不會相信她才是站在江雁影一邊的。
如今的情形陸無塵雖不知道所有真相,但也猜出來了張懷仁恐怕就是凶手。他忌憚地看了癱在地上的蛇妖一眼,先按下心中疑團,點頭應下,專心致誌對付起張正來。
張正一看陸無塵上陣,心裡先泄氣三分。他雖修煉邪術提升修為,到底是野路子出身,又隻是抽了一魄得了幾分本體張懷仁修為的傀儡,怎能與名門正派打小培育出來的修士相比?
他前幾天晚上和姬行玉打過那一場,銳氣已被消磨掉一半。姬行玉瘋子一樣的打法把他嚇得不輕,若不是他本就瀕臨入魔的傀儡之身,隻怕熒惑那一刀已將他整個臂膀砍下。想到這裡,他好不容易愈合的傷處隱隱作痛。
陸無塵哪裡知道他想這麼多,拔劍而起,挺身衝來。寶劍出鞘,淩厲迫人,今日必見血光。張正咬牙迎上去,劍招相交。
二人一個使鳴風劍,一個勉強算作拳腳,打得有來有回,不可開交。
陸無塵修為比江雁影高,又連夜趕回,靈力隻用來禦劍,消耗極少,正處在全盛時期。
張正越打越沒有底氣,雖然並未露出頹勢,卻也是勉力支撐,打至中途,他瞅準了時機,身子一矮從鳴風劍下鑽過,一陣旋風似的往龍女廟逃遠了。
陸無塵正待要追,又擔心是調虎離山之計,躊躇不前,卻見江雁影拔地而起,急吼吼地就要衝上去,“還不快追!”
陸無塵:“……”
他從芥子袋中掏出一摞防禦用的符咒扔給江雁影,“這些給你,保護好自己。”
說罷,整個人化作一道流光緊跟著追去。
*
龍女廟內一片狼藉,整座廟被拆得七零八落,搖搖欲墜。
“頭頂。”姬行玉舉刀抵住長劍,一掌拍向張懷仁頭頂,男人完好無損,短劍向他襲來。
他抽身翻至張懷仁身後,一刀從上到下劃過脊椎這條長線:“脊柱。”
張懷仁身子一閃,金剛紗波光粼粼:“混賬!豎子爾敢!”
“腰椎。”姬行玉又念,手中彎刀卻並沒有按照言語刺向他的後腰,而是改變軌跡,心口不一地砍向他的耳後。
罡風掠過,張懷仁目眥欲裂,猛地翻轉身子,焦急萬分地調轉劍柄,子母劍反向刺來,不惜穿透自己的身體。他使出渾身解數想要逃脫這一擊,卻已經來不及。
熒惑砍向他的耳垂,被輕飄飄彈開。下一瞬張懷仁像漏了氣的氣球一般,魔氣四溢,軟綿綿地栽倒在地。
電光石火間,姬行玉順勢一刀斬下張懷仁的左臂。短劍當啷砸地,斷肢掉落,鮮血從切口處噴湧而出,張懷仁哀嚎不止,像砧板上的魚一樣撲騰起來。
“還以為你能堅持多久,起碼能讓我打個過癮,沒想到就這種程度。”
他看著麵前男人狼狽掙紮的樣子,不耐煩地撇了撇嘴,懨懨地打了個哈欠,“行了,都要死了就閉會兒嘴吧。”
他舉起熒惑,張懷仁嚇得拖著長劍拚命往前爬,連丟棄的短劍都顧不上。
“你懂什麼!你根本就不知道我為了這一天等了多久!對了……我、我還有、我還有底牌!”
他眼睛一亮,爬得越發快速,將塵土覆蓋的地麵都拖出一道長長的痕跡。
姬行玉呼出一口濁氣,閉了閉眼,打算一口氣解決掉這個麻煩的蠢貨。
他再睜開眼,張懷仁已經一骨碌爬起來,兩條腿踉踉蹌蹌地往樹林處跑去。
檀慈已經數不清自己究竟路過了多少棵樹。她往樹林裡跑,為了防止再遇見上次鬼打牆的狀況,她數了自己跑過的所有樹的數量作為標記,卻已經數不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