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女村(十一)(1 / 1)

姬行玉感覺自己牙根開始癢癢,在心裡又記上一筆。他擠出一個僵硬的笑,語氣不善道:“好巧啊,師妹。”

話音未落,他將玉佩收起,起身一跳,輕盈地落在地麵上。

檀慈才不管他怎麼想,此時怎麼看他怎麼親切,活像看見了行走的金大腿。

“辛苦師兄!”她殷勤地湊上去,默默退至姬行玉身後。

姬行玉不再理會她,信手取出熒惑彎刀,臉上笑意清淺從容:“閣下還有什麼遺言嗎?”

周身氣勢淩厲,戰鬥一觸即發。

他看起來就不好惹,刀身縈繞著黑紅之氣,比起正經修士更像什麼魔修。黑衣人很是忌憚地打量他一番,身子微微向前弓起。

姬行玉並不指望他回答什麼,沒有給他太多時間,整個人如同離弦之箭般瞬間衝了出去。他的身法奇詭,刀的路數並不死板,反而隨心所欲一般想砍哪裡就砍哪裡。而且出招大膽,隻攻不守,瘋子一樣死咬著不放。

隻一略微交手,黑衣人便被姬行玉的力度震得手掌發麻,立刻清楚對方實力遠在自己之上。這樣不按套路出牌,他越發猜不透他的後手,隻是左右閃躲,抵擋的劍法愈加淩亂。整個人不住地被他逼著倒退,幾乎毫無還手的餘地。片刻後已是喘/息/粗/重,難以招架。

姬行玉敏銳地感覺到一絲不對勁。他所有的砍擊都灌注了靈力,按理說罡風也能削到對方身體。彎刀卻每次都像是刺進水裡,黑衣人的身前也蕩起一圈一圈的靈力波紋,竟然像是把攻擊吸收了一般。他的上半身微微閃著銀光,像是套了一層銀紗。

姬行玉並不慌亂,瞥了一眼對方的手腕,左手手指上下翻飛,飛快掐了一個訣,喝道:“破!”

下一秒黑衣人身上銀光乍滅。

他看準時機,虎背舒展,蜂腰輕送,出其不意地扭身回砍,一刀削在他的肩膀上。

皮開肉綻,鮮血直流。黑衣人發出一聲悶哼,手中的短劍脫力落地。他捂住血流不止的傷口,手指翻轉,擲出一個竹筒,瞬間煙霧彌漫,遮擋住視線。

姬行玉立刻封閉五感,檀慈也下意識抬手捂住她和秋娘的口鼻。沒等二人反應過來,黑衣人飛身掠起,在樹林間幾個跳躍,融入夜色中消失不見,地上的短劍也沒了蹤影。

雨簾細密,沒一會兒白煙就被衝刷乾淨。姬行玉不打算再追,收刀站定,用赤火符引火以作照明。

他借著光亮扭頭去看檀慈,視線觸及到背上的人,眼神微微一頓。

檀慈並未注意,揮著袖子扇了扇空氣中似有若無的煙霧,這才想起來先看看秋娘的傷勢。綁了太長時間又淋了雨,也不知道傷口會不會惡化。

她抽出穿在繩子裡的胳膊,轉頭央求道:“師兄,你幫我一把,先把秋娘放下來。”

姬行玉罕見地沒有坐視不理或者反唇相譏,隻是默默走過來,一把提起她背上的劉若秋,揮刀比劃了幾下,繩結輕鬆斷開。

檀慈把她身上斷裂的繩子撥開,著急地提醒:“師兄你小心點,秋娘可傷得不輕——”

火光明亮,她抬頭正要去看秋娘的傷勢,就見姬行玉手裡的“人”被他片得如同百葉窗,頭臉身體變形,從頭到腳一層一層,一圈一圈地散落開來。

像是削蘋果削下來一整條長長的蘋果皮般慢慢垂落,又像是小時候的彩虹圈玩具,拉伸延展,卻再也不能複原。

檀慈被衝擊到愣在原地,瞳孔收縮,嘴唇開開合合,根本說不出話來。她下意識去摸自己濡濕的後背,看見滿手粘膩腥冷的淺紅色血水。

檀慈的臉上已經分不清是雨水還是淚水。她的嗓子啞了,隻是從喉嚨裡吐出一句變調的氣音:“你殺了秋娘……”

這種恐怖情形的震懾和整晚的擔驚受怕,再加上體力不支,心神恍惚,她兩眼一翻,終於暈了過去。

麵前的女人像被抽了骨頭,軟軟地倒在地上,渾身被血水浸透,一股血腥味。衣服破破爛爛,頭發亂到打結,看起來狼狽不堪。姬行玉拿腳踢了踢她,得到沉默的回應。

他皺了下眉,不耐煩地“嘖”了一聲,撿起地上的半截繩子,將手上的人形死物捆了幾圈固定,又揪著衣領拎起檀慈,起身下山。

*

檀慈再醒來時是第二天早上。外麵天空已經放晴,豔陽高照,沒有一點雲彩。

她渾身酸痛,腦袋昏昏沉沉,嗓子像吞了刀片。一睜開眼睛,映入眼簾的是師姐江雁影。身上的衣物齊整,乾爽舒適,看來是師姐給她換的。

見她醒來,江雁影連忙扶她坐起身,遞給她一杯水:“師妹,你醒了。”

“謝謝師姐,”檀慈接過來灌下幾口,這才感覺啞掉的嗓子重新啟動。她想起自己暈過去前看見的恐怖情形,忍不住開口詢問,“師姐,我是怎麼回來的?”

江雁影拿過榻上的軟枕墊在她身後,又重新扶她半靠在床上:“師弟帶你回來的,你倆進門的時候嚇我一跳。兩個人渾身都濕透了,跟落湯雞一樣。”

“那你有沒有——”檀慈剛想問秋娘屍體,又猜測姬行玉沒有告訴她夜晚約見一事,停頓一瞬便改口道,“除了我,師兄還帶彆的什麼回來了嗎?”

江雁影古怪地看她一眼:“還有彆的東西嗎?我倒是想問,你們倆大半夜暴雨天去外麵做什麼?”

整件事從頭到尾都很複雜,現在也沒有一個定論,描述起來相當麻煩。檀慈眨了下眼,捂住肚子,轉移話題地叫了起來:“哎呦,師姐……我肚子好痛……”

“怎麼了?你昏迷了一整天,滴水未進,肯定餓得腹痛。你等我一會兒,我去給你端碗粥來……”

一聽她喊痛,江雁影果然不再追問,急匆匆地站起來,風風火火地奔向廚房。

檀慈剛坐直身子想要翻身下床,就聽見門外越來越近的腳步聲,步履不快不慢,聲音細微,聽起來更像是蛇類動物輕巧地遊走潛行。

這種鬼魅般的腳步聲,據她所知隻有姬行玉。檀慈想不出如何麵對這個殺了秋娘的變態,手忙腳亂地又躺回去蓋好被子,緊緊閉上眼睛假寐。

房門“吱呀”一聲被推開,來人閒庭信步般走了進來。他並不著急過來查看,隻是在屋子裡四處隨意走動。又慢悠悠地踱步至床邊後站定,像是在上下掃視躺在床上的少女。

檀慈怕被看出破綻,不敢隨意亂動,繃緊神經竭力控製自己的麵部表情,連眼珠子都不敢轉了。她放輕呼吸,胸膛起伏也跟著減緩。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屋子裡沒有一絲聲響。久到檀慈都以為他走了的時候,姬行玉終於動了。

他彎下身子,興味十足地湊上前去瞧檀慈的臉,帶起一絲絲細微的風。檀慈下意識呼吸一滯,聞到他身上淡淡的檀香味。

這位好師妹裝得實在太假了,睫毛不受控製地抖動,呼吸間胸腔起伏的弧度根本沒有節奏,一看就是在裝睡。

姬行玉的眸子裡染上淡淡的嘲意,他伸手逗弄般撥弄檀慈長而卷曲的睫毛,故意拉長語調叫道:“師妹?”

檀慈被他突然上手嚇得身子僵硬,條件反射地夾住後背。抓著錦被一角的手指微微用力,揪出一小片堆積的褶皺。

姬行玉看她反應明顯,整個人像被拉滿的弓箭般繃緊了,惡劣心思大發,逗弄得越來越起勁。

像是玩什麼娃娃一般,對著檀慈軟嫩的臉蛋又搓又揉,直把少女的臉蹂躪得通紅。

他一邊玩,一邊假惺惺地追問,“師妹你醒了嗎?”“師妹,起來吃點東西嗎?”“起床吧,師妹?”“師妹!師妹?師妹——”“檀慈?小慈?”

叫魂一樣喋喋不休,像隻煩人的蒼蠅。

檀慈心裡咒罵,卻又不敢亂動,任他怎麼騷擾,整個人都直挺挺地躺平裝死。

片刻過後,臉上的手撤去,姬行玉“嘖”了一聲,嘟囔了一句“沒意思”,再沒了聲音。耳邊傳來漸行漸遠的腳步聲,緊跟著傳來一道“吱呀”的關門聲。

檀慈鬆了一口氣,以為姬行玉玩一會兒見她遲遲不肯睜眼就走了,安心地睜開眼睛,正對上離她眼珠不過幾毫米的刀尖。

在她的頭頂上,姬行玉正低著頭,笑意盈盈地垂眸看她。他握刀的右手舉在半空中一動不動,穩如泰山,語氣溫柔似水:“原來你醒了呀,師妹。”

他並未束發,長發披散,有幾縷發絲垂落在檀慈搭在被子的手上,帶來陣陣若有若無的癢意。充當發帶的琉璃珠串正掛在他的右手手腕上,在窗外透進來的陽光照射下,閃著五彩斑斕又刺目的光。

檀慈被晃得眯了眯眼睛,睫毛掃過冰冷的刀尖,感受到撲麵而來的涼意,險些再昏過去。

她被嚇得幾乎魂飛魄散,又氣又怕,額頭上滲出冷汗。這可不是鬨著玩的,隻要姬行玉右手抖一下,她這左眼就彆想要了。

“師兄……你這是做什麼?”檀慈僵著臉,討好地朝他微笑。

姬行玉略微左右晃了晃熒惑,滿意地看見檀慈一瞬間煞白的小臉,睜眼說瞎話:“我這不是擔心師妹嗎?想試試師妹睡夢中的警覺性。”

“我剛醒沒多久,剛才半夢半醒間,還以為師兄來了又走了。”檀慈努力下壓脖子,企圖拉開自己瞳孔和他的刀尖之間的距離。

“你是說這個嗎?”姬行玉微微挑眉,握著刀固定在原處,唇舌輕啟,來了段口技,“沙沙沙……吱呀——”

腳步聲、關門聲從他口中吐出,惟妙惟肖,真假難辨。

……這個瘋子。檀慈腦海中一片空白,隻緩緩浮現出來這四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