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慈看向麵前的捧珠龍女像。她睜開了眼睛，不再是眼眸微闔的模樣。檀慈這才發現她的眼睛是透明的顏色，像是一汪清澈的泉水，清晰地映照出每個人的麵孔。

檀慈在裡麵看到了自己小小的倒影。她的視線與龍女撞在一起，須臾間眼前天旋地轉，再清醒時龍女金身消失不見。自己癱坐在地，周圍一片漆黑，隻留下八個蛇身人麵的女嬰，長得還沒有她大腿高。

女嬰們皆是玉雪玲瓏，天真無邪。見檀慈醒來，便團團圍上來七嘴八舌地關心，話題也不儘相同：“你醒啦？”“怎麼樣，你有沒有哪裡不舒服？”“你也是被丟來這裡的嗎？”“你長得真好看！”

嘰嘰喳喳卻不覺吵鬨，隻覺得仿佛一窩清啼婉轉的雛鳥般惹人憐愛。連帶著她們下半身的蛇尾也柔軟無害了起來。

檀慈的心軟了又軟，何況這又隻是傷不到實體的夢境，哪裡還會對她們戒備，柔聲道：“我沒什麼不好的，隻是想問你們這些小妹妹，我為什麼到了這裡來，又怎樣才能回去呢？”

她以為是那妖怪搞的鬼，滿心滿眼想著回去。

不成想八個女嬰奸狡詭譎地笑言：“哈哈哈哈哈哈哈！說什麼傻話，你才是妹妹，我們是姐姐！”“你本就是我們的一份子，又能回到哪裡去！”“難不成你都沒發現自己現在什麼樣子嗎？”

檀慈這才感覺自己渾身上下都不對勁，低頭一看險些魂飛魄散：她的腿……變成了蛇尾！

她尖叫起來：“這是什麼啊啊啊！”

一個圓臉女嬰湊過來，伸出小手在空中一抹，便出現了一麵小小的鏡子。一滴滴水珠凝結在空中緊緊挨靠著，停滯不動，形成了一麵簡單的水鏡。

檀慈定睛一看，自己的臉竟然變成了嬰兒的模樣！

她倉皇失措，搖著頭含混不清地否認：“不……不可能……我的臉呢！我長大後的臉呢！”

“都說了你是我們其中的一員，總吵著要你以後的臉做什麼！現在才是你真正的臉，你永遠也長不大了！”另一個大眼睛的女嬰不耐煩道，眼珠子大得嚇人，黑眼珠多於眼白，幾乎要脫眶而出。

“不……我不要……”檀慈機械地搖頭，眼裡的淚珠滾滾而下。

八個女嬰見她這樣冥頑不靈，當即大發雷霆，八條粗壯蛇尾竟如同閃電一般，迅速纏了上來箍住她的身子。

“救命！救命！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檀慈高聲呼救，痛哭流涕地大喊。

無論她再怎麼掙紮，蛇尾越收越緊，像一個打死的繩結。箍得檀慈呼吸越發艱難，一時之間出氣多進氣少，臉皮憋得紫脹，眼睛竟是要翻了白。

她努力睜大眼睛，卻見八個女嬰的麵龐變了又變，一會兒變成青苗獠牙的妖怪，一會兒又變成遍體紅血的龍女，咯咯地嬌笑著。晃得她眼花繚亂，惡心想吐。

她們仿佛和她長在了一個身子上，流著一樣的血，共用著同一具軀體。

她拚命看向自己的下半身，卻隻見一條巨大的蛇尾。再抬頭時，八個腦袋已經融合到一處，變成了一個碩大腦袋。

八張臉七扭八歪地緊貼著，皮粘皮，肉挨肉，像是縫補成一塊百家布的劣質針線活兒。

她們看向她，齊齊笑著催促:“快些！下一個就是你了！”

“啊——”檀慈尖叫著坐了起來。

她大口大口地喘息，後背濕透，全是黏膩的冷汗。臉上一片潮濕，不知是被嚇出來的汗水還是眼淚，亦或是兩者都有。

檀慈趕緊掀開被子一看，還好兩條腿還在，不是什麼蛇尾。她偏過頭，看向牆上掛著的龍女像，劇烈的恐懼像是一隻大手抓住了她的心臟。

龍女微笑著，慈悲地望著眾生，包容一切苦難，又像是直直地望向她。檀慈對上她的眼睛，忽地打了個冷顫。

她再也睡不著，瑟縮在床上的角落裡，抱著腿睜眼到天明。

天光乍破時檀慈就火急火燎地起來了。這間不吉利的破屋子她一分一秒都不想多待，她現在隻想馬不停蹄地去和姬行玉把房間換回來。

龍女神像，或者說那座龍女廟，太邪門了。她直覺那就是揪出妖怪的關鍵。

檀慈急匆匆去了院子裡商議事情的地方。沒過多久，其餘三人陸陸續續地起床了。

檀慈坐到桌子前，將自己的噩夢交代清楚，又深深地吐出一口濁氣：“師兄，師姐，大師兄，我昨晚的噩夢和直覺告訴我龍女神像有些邪門，我要再去龍女廟看看。”

江雁影沉吟片刻，讚同道：“我也覺得龍女廟太過詭異。這樣吧，你再去龍女廟看看細節，我和大師兄去村子裡的藏書樓找找龍女村大事記或者一些日誌，查一下龍女廟的建造和後續之事。涉及到當年的戰亂與饑荒，天災人禍和改掉村名這種大事，絕對會有記錄的。”

檀慈點頭，偏過臉，認真地望進姬行玉的綠眸裡：“我想請師兄陪我一起去龍女廟。”

除去任務一事，這裡的三個人裡隻有他的修為最高。表麵上是明心境實則已到破妄境。在他身邊，她的安全才有保障。換句話說，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因為檀慈心裡清楚，目前她和姬行玉之間的過節和賬並沒有算清楚，她是姬行玉的獵物。在自己被他殺死之前，姬行玉不會允許任何一個人或者妖搶先殺掉她的。

而且還有一線牽作為保障，姬行玉必須確保她的人身安全，至少會保住她的命。

當年她看這本小說，看目錄前人物的人設介紹時，注意到作者寫“此人欲壑難填，睚眥必報，占有欲極強。自己的東西，寧肯毀掉，也不會讓旁人所得。”

他這個人最為護食，特彆是這個食物是“獵物”的時候。如果他要殺她，一定會親自動手，絕不能容忍旁人先他一步代勞。

姬行玉怔愣片刻，很快笑意盈盈地應下。

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他以為檀慈知道他兩次打算殺她以後會對他避之不及，沒想到她卻硬趕著往上湊。不知是該說她蠢笨還是該說她勇敢，反正她不按套路出牌這一點，實在是對他的胃口。

他現在可是對她提起了十足的興趣。隻希望不要那麼快讓他感到膩煩才好，否則他會忍不住早早地把她做成鼓。那樣就太沒意思了。

姬行玉注視著檀慈的眼神溫柔如水。

他們四人剛出門就碰上了前來的村長張懷仁。脫凡境的修士最高壽元隻有一百歲，因為自身的天賦所限，人界的凡人最高修為也隻能止步於此。

張懷仁已是人界修士中的佼佼者。不過比起這個，陸無塵更敬佩的是他的負責與擔當，即將達到一百歲的壽命，卻依舊在為了村子奔走呼號。這幾日也有事沒事就來找他們，十分關注除妖的進展。

龍女村的藏書樓過於隱秘，張懷仁也並未提前告知。陸無塵詢問道：“村長，不知村子裡的藏書樓位於哪裡？可否帶我和師妹前去查看一二？”

張懷仁疑惑道：“你們除妖就除妖，去藏書樓乾什麼？”

“我們懷疑妖怪和龍女廟有關，試試看能不能查出妖怪的來曆，順便再看一下這些年村子裡發生過什麼古怪的事情。”陸無塵耿直地回答。

“不可能！龍女廟怎麼會和妖怪扯上關係？你們隻管除掉它就是了，犯不著去汙蔑龍女廟！我不會忘了當年可是龍女救了我們全村！”張懷仁怫然變色，顯然不能接受他們把龍女廟和妖怪牽扯到一起。

江雁影深知捧珠龍女相當於他們信仰一般的存在，就像佛修們信奉佛祖一般，不允許彆人絲毫的玷汙。

她趕緊替陸無塵打圓場，歉意地笑了笑：“村長，實在對不住，我大師兄這人素來口無遮攔，您彆往心裡去。妖怪肯定和龍女娘娘沒什麼關係，哪怕有關係龍女娘娘也是清白聖潔的，我們殺了妖怪就是！您行行好，帶我們去吧，您也不想看著村子裡再添死者是不是？”

先認錯再誇一遍捧珠龍女，最後用事實威壓。這番曉之已情，動之以理的話顯然說到了張懷仁的心坎兒裡。

“還是女仙長會說話。”他臉色緩和了許多，瞪了一眼旁邊訕訕的陸無塵。

檀慈剛想和姬行玉趁他不注意趕緊溜走，就聽見身後傳來平靜的聲音：“站住。您二位仙長可是又要去玄女廟？”

這個“又”字用得是真好，要不然說漢字博大精深。怕什麼來什麼，他們三番五次去查探龍女廟，擺明了是懷疑村民們信奉的有救命之恩再造之德的龍女娘娘，村長要是能高興才怪呢。

檀慈脊背一僵，苦著臉轉過身來：“村長，我們倆沒有惡意，真的隻是完全為了早日斬除妖怪而已。我也信奉龍女娘娘，昨日還為她上了一炷香呢。您放心，我們不會損壞龍女廟的一磚一瓦，肯定給您保護好了！畢竟您最愛護龍女娘娘和龍女廟了！”

張懷仁定定地看向他們，久到檀慈的一顆心都要提起來，以為他不肯答應的時候，就聽他神色莫名地低語:“當然。”

他確實……最愛護龍女娘娘和龍女廟。

接著他不再阻攔，轉身在前麵帶路，“既然如此，你們二位跟我來吧。”

姬行玉注意到張懷仁一瞬間的晃神，蜻蜓點水地瞥了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