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女村(六)(1 / 1)

陸無塵和江雁影一上午查探到了不少消息。他們昨夜雖已布下結界並設了傳訊方式,但為了引出妖怪將它斬殺,永絕後患,隻在各家各戶的住宅布下結界,並不能限製結界內的村民進出。但今日一事也看出來了,妖怪恐怕能破掉他們的結界。

屠戶張壯昨夜喝醉後偷溜出家門,正撞上妖怪就被殺了。張壯並未娶妻生子,平日裡隻開著肉攤過活。村民們談到他也無什麼不妥,隻說他身強體壯,就算七十五歲,割肉剔骨的手藝仍是一絕,大家都喜歡去他家買肉。

線索到這裡也斷了。妖怪每次殺人隻留下頭顱放在龍女廟前,其餘屍身當眾展示過淒慘死狀後,全部化為血水。他們就算追查也無從查起。

除去檀慈,陸無塵他們三人修為都在明心境中期或明心境巔峰,他們通過妖怪殺人時的蛛絲馬跡,推測它的修為相當於明心境圓滿,聯手有八分把握能製服此妖。

不過目前檀慈最憂心的不是除妖,而是自己的人身安全。身邊有姬行玉這麼一個定時炸彈,檀慈中午飯都食不下咽。

攻略是她無法更改的事情。而且姬行玉本人就是個危險程度極高的反社會分子或者說是變態。檀慈這個人除了堅韌,心理素質也比旁人強上一點,屬於越挫越勇的類型。

所以她背地裡罵了一頓姬行玉,又因為哭過一場,已經不再把被砍被殺的陰影放在心上了。今後還要和姬行玉打很長一段時間的交道,可以預見未來又會有多少次遇到這種險境,她不能先被自己嚇倒。

想明白這一點以後,檀慈就不再自己嚇自己了,反而樂觀地想先多往姬行玉身邊湊湊,早些適應這種生死一念間的狀況。她把這稱為“脫敏反應”。

很喜歡在反派身邊反複橫跳,有一種我命由他不由天更不由我的感覺。

這種時候檀慈才感歎自己的先見之明,若不在自己和姬行玉身上種下那對一線牽,隻怕自己早就死了。

不過俗話說打一棒子再給個甜棗,為了打消姬行玉殺她的念頭,還是要給個甜棗。至於要怎麼給,給什麼樣的,檀慈可犯了難。她兩輩子加起來,都沒學過怎麼追男人。想了半天,隻想出來最土最俗的方法:愛心便當。

但她上輩子是條鹹魚,做飯這種事根本就不會,搗鼓搗鼓做法簡單的點心糕點倒是還可以。於是在廚房裡忙活了大半個下午,最終隻是勉勉強強地弄出來一小碟如意糕。

賣相不怎麼樣,形狀大小參差不齊,糯米裡包著的紅豆沙和糖汁要流不流。加的糖也多了些,味道甜得發膩,概括起來就兩個字:能吃。

檀慈本著能糊弄就糊弄的原則,端起盤子就直奔姬行玉房間。那樣子活像鬆了一口氣:終於糊弄出來了。

說是姬行玉房間,其實是她的房間。因為早上的事情,姬行玉行動力很強,動作迅速地把兩人的房間交換了。

檀慈進去的時候,他正坐在屋子裡的圓木桌前,拿著布巾擦拭彎刀。彎刀雪亮的刀刃晃了一下檀慈的眼睛,她小心翼翼地繞過離刀偏近的地方,不動聲色地坐遠了些。

姬行玉手下動作不停,也沒有抬頭看她,隻是依舊耐心地一下一下擦拭著明晃晃的刀刃。

“師兄,”檀慈底氣不足,囁嚅了半天開口,“我……我不是故意想給你種下情蠱一線牽的。我為了讓你不要愛上彆人,卑劣地想控製你,就給咱倆種了一對,希望咱倆永結同心。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檀慈眼都不眨一下地撒謊。雖然陽蠱的姬行玉死了她都不會死,但是陰蠱的她死了姬行玉確實會死,怎麼就不算同生共死?而且月圓之夜蠱毒發作時他們倆必須位於十米之內,她的風險也很高。

她睜著眼睛說瞎話,心裡七上八下,連脊背也不自覺地挺直了,像是一種防備姿態。

“喀噠”一下,姬行玉把彎刀放在桌子上,終於抬起頭來看她,唇角微微上翹,習慣性地勾起一抹清淺笑容:“哦?那是我錯怪師妹了?”

“沒事。”檀慈避而不答,沒有說清到底有沒有錯怪,故作鎮定地看著他直勾勾盯著她看的墨綠雙眼。突然生出一種自己被看穿的錯覺,心臟猛地跳錯了一拍。

姬行玉撫上彎刀刀身,用自己的手指指腹來回豎著蹭鋒利的刀刃,絲毫不在意是否會被割傷。他輕笑一聲,無端透露出一點諷刺意味:“師妹一口一個喜歡我,嘴上甜得好似吃了蜜,背地裡卻要種下一線牽殺我,真是……口蜜腹劍,愛恨交織啊。”

檀慈看他玉白手指就抵在刀刃上,恍惚間竟覺得像自己細白的脖頸被壓在刀下。

她心驚肉跳,含糊不清地轉移話題,“怎麼會呢?我心口如一地愛慕著師兄。隻是不小心用錯了方式,擅自給師兄下蠱。為了賠罪,特意為師兄做了些吃食。”

“這是……糯米飯?”姬行玉乜了一眼,垂眸發問。

檀慈:“……”

她清了清嗓子,白如玉的臉上飄起兩朵紅雲,羞惱道:“師兄!這是如意糕。外麵是糯米,裡麵的夾心是糖和紅豆。”

“如意糕這名字好,我想著討個吉利,祝師兄今後萬事如意,心想事成。也想沾沾喜氣,希望師兄大人不記小人過,宰相肚裡能撐船,饒過我這一回!”檀慈笑靨如花,眉眼彎彎,臉頰上露出兩個淺淺的小梨渦。

她把碟子往姬行玉那邊推了推,催促似的要他趕緊嘗嘗。又遞過去一雙筷子,討好地望著他,眼睛亮晶晶得像是要灼傷人:“你先嘗一口,糖加的有些多了,彆一大……”

姬行玉垂下眼簾,什麼話都沒說,不緊不慢地拿起筷子,姿勢略帶僵硬地夾起一整塊如意糕送入口中,立刻皺起了眉頭。

“誒——”檀慈還未說出口的“彆一大塊全吃了”堵在了嗓子眼裡,她錯愕地看向姬行玉,手忙腳亂地拿起旁邊的茶壺倒了一杯茶水遞給他。

“師兄,你慢點吃,吃這麼快也不怕噎著。先聽我說完再吃啊,一下子吃這麼一大塊會發膩的……”

姬行玉臉色愈加難看,頭一次在她麵前這樣情緒外露,幾乎瞬間變了臉色,連平時泰山崩於眼前也不改的微笑都維係不住了。

他加快了咀嚼速度,把嘴裡鼓鼓囊囊的一大塊吞咽下去,殘存的笑意慢慢冷卻:“夠了。”

他的笑容像是僵在臉上,皮笑肉不笑道:“師妹不要再捉弄我了,沒什麼事就回去吧。”

“你怎麼了?”檀慈一頭霧水,飛快反省自己。她除了給他做了不好吃的糕點外,沒什麼地方又招惹他呀?難不成這就算是捉弄了?也沒難吃到那種地步吧!

姬行玉卻不再搭理她,直接甩出一道靈力,將她推出門外,牢牢地關上了房門。

檀慈差點摔了個四腳朝天,又覺得自己出力不討好,一時間劫後餘生的後怕和被迫攻略的委屈,一股腦兒地湧上心頭。

她登時氣血上頭,忿忿不平地抬手捶門:“姬行玉!你彆躲在裡麵不出聲,我知道你在屋子裡,你有本事吃我做的如意糕,怎麼沒本事開門呐!開門!吃人嘴短,拿人手軟!你有本事吃人家東西,你有本事開門啊!彆躲在裡麵不出聲,我知道你在屋子裡!”[1]

她在門外喊得口乾舌燥,姬行玉卻一直閉門不出,任憑她怎麼罵怎麼激將法也縮在裡麵不出來。便惱火地大力踹了一腳門,氣衝衝地走了。

姬行玉神情莫辨地看著桌子上丟下的幾塊如意糕,下意識抓起搭在盤邊的一根筷子,在指間轉起圈來。

他拿著筷子插進白糯甜香的如意糕中間,在盤子上劃來劃去,發出令人牙酸的刺耳聲響,碾得糕點都成了碎末。

姬行玉嘴裡念念有詞:“騙子……騙子……騙子!又來騙我是不是?當我是傻子嗎!以為我不知道陽蠱種在我身上,你死我死,我死你活嗎?還要看我出醜,覺得很好玩很滑稽嗎!”

用筷子難解心頭之恨,他索性扔掉筷子,伸手抓住碟子裡殘留的如意糕,用力握緊,直到把糕點握得殘缺不全,七零八碎。

白軟的糯米裡,紅豆沙混合著糖水慢慢流出來,沾到了他的指縫裡,顏色鮮豔刺目,黏膩得令人作嘔。姬行玉晃了晃神,驟然反應過來,嫌惡地掀翻碟子。

瓷碟“嘩啦”一聲碎了一地,片片白瓷散落。

他掏出懷裡的雪白帕子,一根一根擦乾淨手指,丟在桌子上。而後臉上又重新露出了古怪的笑容:“既然這麼想讓我饒過你……好啊,那我就偏偏不放過你……”

檀慈這邊並不知道自己好心好意做的一盤如意糕又為她引來了什麼樣的殺身之禍。她思來想去都覺得捧珠龍女像十分詭異,不像是僅僅被妖怪短暫附身過那麼簡單。

但這一日餘下的時間裡並無異常,檀慈又有些動搖,不由自主地開始懷疑自己的想法。

直到她單方麵和姬行玉冷戰一天後,第二日晚上回到姬行玉之前住過的屋子裡,那種離奇的感覺尤為強烈,特彆是看到牆上掛著的那幅和廟裡的龍女金身一模一樣的畫像時。

村子的每間房屋裡,都掛了捧珠龍女的畫像,就連檀慈之前睡過的房間裡也是。她之前並不在意,但昨日看了那等異象,隻覺驚懼。

不僅如此,除了心裡那股強烈的不安感,她還察覺到了……被窺探的不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