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行玉掀起眼簾看她一眼，慢慢抬手，檀慈下意識歪頭想要躲開。
他如今已恢複平時那副笑眯眯的模樣，神色如常，仿佛沒什麼能影響到他一般，沒有一點剛才因為缺氧憋到臉色漲紅的狼狽，半點不像那個麵具破碎、情緒波動劇烈的反派。
姬行玉強硬地捏住她的臉頰，微微加重力道用指尖揩去她臉上殘留的淚珠，指腹使勁碾過血肉翻開的刀口，從喉嚨深處溢出一聲陰冷的低笑：“等我找到解蠱之法前，希望師妹能一直這麼高興。”
話裡冰冷的殺氣從後背竄上來，臉上的傷口還被始作俑者故意用力按壓。檀慈痛得皺起眉頭，發出一道“嘶”的忍痛聲，牙齒咬住唇瓣。
姬行玉自然知道一線牽這種情蠱的麻煩之處，除了每月月圓之夜，蠱毒發作之時雙方必須在十米之內相見的苛刻前提，這種殺不了對方還要被逼著保護她的感覺——實在是令人惡心。
心狠手辣如他，生平第一次嘗到了被人威脅的挫敗滋味。
檀慈哆嗦了一下，默不作聲地不敢再亂動，隻是僵硬的身體一直在顫抖。
少女眼眶通紅，噙著幾滴要落不落的淚珠，麵頰濕潤，脖子殘留指印，還有他擦了自己臉後再去掐她而弄上去的血跡。兩邊編好的發絲淩亂，怎麼看怎麼像受了欺負的可憐的垂耳兔。
姬行玉看她被自己嚇到了，莫名其妙心情變好了一點。他嫌棄地看了一眼手上的血跡混雜著水痕，改用袖子粗魯地抹了幾下她臟兮兮的小臉，又不動聲色地輕輕拂了一下她脖子間的淡紅色勒痕。
他的衣服布料相比皮膚粗糙許多，檀慈也不敢躲避，隻能強行壓製住恐懼，垂下眼眸不敢再與他對視。臉上傳來一陣摩擦的刺痛，脖子間也後知後覺地感受到火辣辣的痛意。
她抿緊唇瓣，右手悄悄撫上自己左腕上的玉鐲。淺青色的玉鐲質地細膩，色澤溫潤，此時正散發著絲絲縷縷的涼意，冷至骨髓。
毫無疑問，截止到現在，好感度才第一次有了變化，雖然是下降，但可喜可賀地是它終於出現了一絲變化。就像姬行玉戴在臉上的那張假麵具也終於出現了一道裂痕。
隻是，數值為零的好感度，再下降不會真降到負數了吧？檀慈默默歎了口氣。
*
這麼一鬨，兩個人互相的印象都加深了不少。姬行玉甩開檀慈的臉後不再理她，手指輕輕一抹，他臉上的血口便愈合了，脖子上的指印也消散了，隻留下手背上被掐的指甲印懶得處理。
檀慈緩和良久，也整理了一下自己狼狽的外表，站了起來。
姬行玉看她臉頰被自己擦得通紅，微微挑眉，然後想起什麼一般，若有所思地偏頭去看旁邊正夾在對峙的兩人之間的龍女神像。
捧珠龍女微闔的眼裡滑下兩行血線，然後又像是一點一點滲透進了瓷玉般的臉頰裡，慢慢消失不見。
這是……憑空蒸發了嗎？還是說龍女娘娘顯靈，剛才那道空氣牆就是她的手筆，助她逃過一劫？檀慈跟著他的視線看去，心裡驚疑不已。又想起來最初不知是誰幫她抵擋了熒惑的一擊，心神大定，一時半會兒瘋狂跳動的心臟緩和不少，軟得打顫的腿不至於跪下去。
鬨了這麼一通沒有得手，反而陰溝裡翻船，被檀慈算計了一番，廟裡還有另外一“人”在暗處盯著。姬行玉不便輕舉妄動，握住刀柄的手指緊了又鬆，打量檀慈的眼神多了一絲煩躁。
檀慈對上他晦暗不明的眸子，打了個激靈，強撐著一口氣，忽然想起來什麼似的，忙不迭地轉身朝廟門跑去，用力拉開了兩扇緊閉的門板。
屋外江雁影和陸無塵正好一前一後地往這邊趕來。檀慈像是看見親人，簡直快要喜極而泣，恨不得跳起來朝他們揮手：“師姐！這裡這裡！”
江雁影闖進廟裡，看見檀慈臉上的眼淚大驚失色：“你怎麼這副模樣？你們碰上那妖怪了？”
送上門來的上眼藥機會，她一定要讓師兄師姐看清楚姬行玉的真麵目！
“沒有！是師兄要殺我！”檀慈嗖地一下躲到江雁影身後，隻露出一雙濕漉漉的杏眼，懼怕地看向姬行玉。
江雁影大吃一驚，急忙去看屋內的另外一人：“什麼？！小師兄，師妹說的可是真的？你要殺她？”
她自然是不信的，但師妹臉上的淚水沒有作假。緊隨而至的陸無塵和村長也跟著望向他。
姬行玉慢條斯理地收刀入鞘。如今尋常刀修慣使直刀，就為了一個“直”字，表達的意思是修士問道也求正直磊落。他卻用的彎刀，刀形奇詭，邪氣森森。
他扭過頭來看向一臉詢問的江雁影，臉上又掛起熟悉的恰到好處的微笑，平靜地回答道：“不是。我剛剛為了引出那妖怪，為求真實沒有事先打招呼，自作主張和小師妹演了這一出戲。裝作要殺她的樣子，引妖怪現身。”
“修士前來除妖，卻發生內訌，想置同門於死地。那妖怪之前如此狂妄得意，甚至殺了一名修士示威。一定會來看笑話，順便坐收漁翁之利。不過確實是我欠考量，沒有考慮師妹的感受，嚇到了她。”
他的眼睛是大而長的桃花眼，眼尾卻略微有些下垂，但並不像狗狗眼一樣眼尾低垂得那麼厲害，笑起來更像月牙。他垂下眸子，更顯無辜。
“你胡說！哪裡有妖怪現身？等等……”檀慈下意識反駁，又突然反應過來，猛地扭頭去看那尊龍女神像，“難、難不成是那尊神像？”
姬行玉笑容更深，深到似乎有些駭人的扭曲。
檀慈臉色難看：“剛剛我以為自己要被師兄殺了，師兄的彎刀卻在空中被什麼東西卡住一般，像是遇到了無形的阻礙。然後龍女像的雙目裡流下了兩道血線，過了一會兒又逐漸消失了。”
陸無塵聞言，上前幾步，大致看了一圈，沒有瞧出什麼古怪。他抬掌向神像拍出一道柔和的靈力，霎時蓮台上的龍女周身湧現出一團團黑霧。
那黑霧如有實質，被淡金色的靈力鎖住後，猛烈掙紮起來，竟然真的掙脫束縛，飛快衝出廟宇，在空中四散而去。
廟裡的死鬱之氣瞬間也散去了些，卻依舊死氣陰森，像座沉重的大山壓得人喘不過氣。
陸無塵再攔時已經來不及，麵色愈發凝重，眉頭緊鎖道:“那妖怪修為在我之上，所以我鎖不住它的分身。這廟裡的捧珠龍女像應該是被它附身了，此事需要再做計議。”
“也罷，就聽大師兄的。如今我們在明敵在暗，自然要小心行事。”江雁影應道，又不讚成地瞪了一眼姬行玉，“隻是小師兄，你今後可不能對小師妹這樣了，都把她嚇傻了，還以為你真要殺了她呢！”
“嗯。”姬行玉輕笑著頷首應下，隻是笑意未達眼底。他的視線輕飄飄掠過檀慈依舊微微發紅的臉頰，隱晦地在未乾的淚痕上停頓一瞬，然後又用指甲來回剮蹭著刀柄。
真是好運又大膽，竟然能從自己手下逃走又暫時壓製住他。
檀慈更覺毛骨悚然。她總感覺姬行玉欲言又止，還有後半句話沒說完：下次一定。
眼看著局麵被姬行玉幾句話扭轉，她心急如焚，趕緊出聲道：“師姐，我沒被嚇傻，小師兄他是真的要殺我，不信你看我臉……”
話音戛然而止，檀慈不可置信地摸上自己的臉頰，那裡肌膚細膩，白嫩光滑，絲毫沒有猙獰可怖的刀口，疼痛感早已消失。她再去摸脖子上的指痕，也已經無影無蹤。
她看向姬行玉，卻見那人好整以暇地朝她微笑，甚至伸出食指，挑釁地點了點自己臉上剛才被他傷到的鏡像對應之處。
檀慈想起他剛剛用力碾過自己的傷口、如蜻蜓點水掠過自己脖頸的手指，恍然大悟。
原來他早就趁她不注意醫治好了她的傷口。雖然姬行玉並不是醫修，但對於尋常修士來說，自己遮蓋指印外加處理小刀口這種療傷不在話下。
“行了，”江雁影打斷她，食指戳了戳她的腦門，告誡道，“你也彆借題發揮了。你以為我不知道你記恨小師兄早上開玩笑騙你，現在又反過來故意嚇唬他又騙我玩？剛才說的那次我信你，現在我可不信了啊。而且你修為不低，靈力護體，小師兄殺不了你，一會兒他肯定又跟你道歉。我先跟大師兄再去肉攤那邊看看，光顧著來你這邊了，那邊還沒弄完。”
話音剛落，她追著陸無塵的背影出去了。
檀慈：“……”
有沒有一種可能，我現在靈力暫失，他一刀能殺我千百回呢？
真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
她跺了跺腳，氣急敗壞地瞪向姬行玉，小聲罵了一句：“王八蛋！”
然後一縮脖子，罵完就跑，毫不戀戰，跟隻兔子一樣落荒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