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彆胡說!”檀慈漲紅了一張臉,急慌慌地辯解,“師姐你彆聽師兄亂講,我昨夜去找他是……是因為……”
她一邊絞儘腦汁想著編個什麼理由出來,一邊怒視姬行玉,卻見他嘴角含笑,好整以暇地看著她。
檀慈恍然大悟:他是故意的!她不打自招,因為心慌意亂先把自己夜探他房間的事情抖了出來。
她暗暗咬牙,靈機一動道:“是因為我想找他交換房間!師兄的房間一看就更舒服!”
江雁影好笑地搖了搖頭:“怪不得你今早這麼老實,原來是有求於人。也就小師兄脾氣好,大晚上被你擾了清夢還要答應你這丫頭。”
姬行玉在外是一副彬彬有禮的君子相,平時對原身多加忍讓。江雁影也不曾懷疑,因此篤定他一定會答應檀慈交換房間的事情。
果然,姬行玉輕笑著接話:“自然是答應的。不過我剛剛隻是玩笑話詐她,沒想到師妹竟然這麼不禁逗,一下子全抖落出來了。”
雖然沒搞懂他詐出自己去找他又不戳穿她溜進了房間是什麼意思,但檀慈清楚地明白他不想把他倆的糾葛攤在明麵上,特彆是男女主麵前——正合她意。
“師兄!你真是太可惡了,竟然騙我!”於是她就坡下驢,氣呼呼地朝他翻了個白眼,“我沒打擾師兄睡覺,隻是待在屋外站了一會兒,最後也沒好意思敲門。然後我就回來睡覺了……”
檀慈把臉埋進自家師姐的臂彎裡,撒嬌地蹭了蹭,勉強圓了回來。雖然她確實早就暴露了,但至少不能明麵上承認自己進了姬行玉的房間。
少女用兩隻金鈴束發,取了兩小團發絲挽成兩個小小的花苞,餘下的披散在雙肩上。杏眼清澈,鼻梁細挺,一身藕色長裙更顯溫和柔軟。眉心兩點殷紅麵靨,猶如花蕊初綻,天真爛漫,十足俏皮。
姬行玉笑而不語,指尖下意識摩挲著茶杯上凹凸不平的花紋。有意思,太有意思了。不知道這位師妹,死前知曉他昨夜隻是假寐,還親耳聽聞了她偽裝的“情意”後,又會露出什麼樣的表情呢?
正在這時,前去打探消息的大師兄陸無塵回來了。他懷裡抱著自己的鳴風劍,麵色凝重道:“村子裡又有一人被殺了,屠戶張壯死在自家肉攤前,死狀和之前一模一樣。”
後麵跟隨而來的還有龍女村的村長,也是原先村裡私塾的教書先生,張懷仁。死者張壯是他的親弟弟。
這位村長也有在修行,隻不過天資不好,修煉數年隻是脫凡境圓滿,始終結不了金丹。不過這已比凡人強上太多,所以如今八十歲也身強體健,不顯衰老,外表依舊是中年模樣。
他麵色如土,顯然有些後怕:“四位仙長,這可,這可如何是好……”
陸無塵很快作出決定:“我們兵分兩路,分頭行動。兩人去查探死因,另外兩人去龍女廟。又添一人被殺,按理說龍女廟神像前又會多一個頭顱。我去張壯家的肉攤,你們……”
檀慈暗自嘀咕:可不就是分頭行動?妖怪是分頭,他們要追著分出來的頭顱行動。
“我和師妹去龍女廟吧。正好師兄護著師姐,我護著師妹,彼此之間相互照應。”姬行玉開口道,手指拂過腰間的彎刀刀柄。
檀慈的餘光掃到,心裡突地一跳。反派每每一有這個動作,就代表他興奮了,想殺人,想見血。
沒等她開口拒絕,陸無塵迅速應下:“好。你們多加小心,有事給我傳訊。”
檀慈:“……”
*
龍女廟坐落於龍女村接近正中央的位置,外在卻有些破落不堪。這讓檀慈頗感意外,因為照傳說來看,以他們對捧珠龍女的崇敬愛戴,建造的廟宇不說是雕梁畫棟,也應是儘心儘力,不至於這樣寒酸。
村長的兒子張正帶領他們去的,見此有些尷尬,連忙解釋道:“龍女娘娘的金身神像我們花了大價錢打造,因此湊不出來多餘的錢修繕廟宇。”
檀慈點點頭,進去之後發現捧珠龍女的神像確實比廟宇儘心多了。龍女金身塑像,麵如白玉,唇似赤珠。她坐於蓮台之上,低眉垂目,雙掌相抵。寶相莊嚴,麵容慈悲。
《法華經》曾言其父為西海龍王,龍女八歲那年隨父參加佛祖法會,捧珠獻佛,並心有所感,當著諸佛和菩薩的麵肉身成佛。後來成為觀音菩薩身邊的侍女。[1]
當年村長張懷仁挑選捧珠龍女供奉求雨,也有這兩層考量。父親為西海龍王,掌管天下雨水。跟在觀音菩薩身邊,必然心善,容易打動。
村民們信仰龍女,因為妖怪殺人一事,供奉更是多了一倍,隻不過全都擺在了門前。檀慈一進廟裡就明白了為什麼供品在門外:神像前的供桌上,整整齊齊碼了六顆人頭。
檀慈以為妖怪擺放頭顱隻是擺在神像前或者廟宇前,沒想到竟然堂而皇之地擺在了供桌上。有的人頭已經生了白色蛆蟲,血肉也已腐壞了不少。但脖頸間的切口卻乾乾淨淨,沒有餘血流出,更沒有弄汙底下托舉的盤子。
是的,妖怪很變態地把人頭擺在了和其他供品一樣的白玉托盤上,唯一要感謝的是它把人臉全都朝向了龍女像,他們幾人隻能看見後腦勺。
血腥氣刺鼻,混合著供桌上點著的濃烈檀香更顯膩人。檀慈麵色蒼白,腿腳發軟,隻看了一眼便先轉過頭去緩緩,強忍住作嘔的欲望。旁邊的姬行玉卻是習以為常,神色自如,仿佛根本沒有嗅覺聞不到一般。
氣味太過難聞,檀慈低頭在芥子袋裡找了半天,翻出一塊提前用熏香熏過的手帕來。她猶豫了一瞬,又多拿了一塊出來,想要遞給姬行玉,先用些小恩小惠攻略。
隻是等她拿著兩塊手帕再轉回來時,正好對上一雙暴突的猩紅眼球。
“啊啊啊啊啊——救命!”
突臉畫麵衝擊感太強,檀慈一屁股坐在地上,像個炮仗一樣撐著地飛快往後躥了幾步,眼淚幾乎快要奪眶而出。
旁邊姬行玉歉意地笑了笑,抬手把頭顱轉回去:“抱歉,我忘了師妹膽子小,見不得這種嚇人的東西。”
話雖如此,你就是故意的吧!
檀慈在心裡咆哮,卻隻敢白著臉伸出手指指他,哆嗦著嘴唇喊:“你、你、你——”
她不敢隨意招惹,努力壓下火氣,臉色變換半天還是沒克製住,一把將手帕扔在姬行玉臉上,怒氣衝衝指著他道:“師兄你太氣人了!我好心好意還想找個手帕讓你捂住鼻子遮擋一下氣味,你卻故意嚇我一跳!”
臉上的手帕正好蓋在口鼻處,姬行玉下意識聞了一下,有一種奇異的香氣,可能是女兒家用的脂粉味。
他抬手拿了下來扔回去,輕嗤道:“修士閉息一瞬即可,也就你這種修為低下的才需要手帕。”
他不再看她,低下頭饒有興趣地去看桌子上的供品。
人界供奉神靈時,常用香、花、燈、水、果五種物品供奉在神壇之上,也就是俗稱的五供或五獻。這五種供品暗合五行,表示天地造化之理,以合神明之道。[2]
修士供奉神靈,又在前麵五供的基礎上,增設茶、食、寶、珠、衣五供,合為十供。
龍女廟裡的供奉為九供。神像前供奉了檀香,菊花,芝麻油點的燈,七寶漿,梨,清茶,佛珠,食物,衣服,唯獨少了寶那一項。
檀慈趕緊爬起來,也跟著湊過去看。扭頭去問張正前,她心裡已經隱隱約約有了一個答案。果然,沒有供奉寶物也是因為沒錢。
九供,既不是人界的五供也不是修士界的十供,還隻差一種,讓人生起一種不清不楚,無名無分的不適感。但供品又全是挑的極好的,就連道教的七寶漿都找來了,還差一供也無可指責。檀慈隻是擰了擰眉,也不好說什麼。
那些人頭是之前被妖怪殺死的人,五男一女。男的有老有少,一個是請來除妖的修士,一個是屠戶張壯,另外三個是普通莊稼漢。女的卻是個年邁的穩婆。除此之外,再也找不到什麼有用的線索了。
來都來了,索性借助一下玄學的力量。
檀慈從旁邊拿了一根檀香點燃,插在神像前,雙手合十,虔誠道:“龍女娘娘,請您保佑村民安全,已死之人轉世投胎,民女和師兄師姐能早日除掉妖怪。”
她不跪不拜,隻是站著許願。
姬行玉抱臂而立,歪頭注視她,暗綠的眸子一動不動:“師妹不信神佛?”
他用的疑問句,語氣卻像是陳述一般,像是心裡早有了他想要的答案。
檀慈遲疑片刻,搖了搖頭:“信也不信,我更信自己。拜神佛隻求心安,自己能成事便好。”
除了這個,對著五個人頭拜神她也實在做不到啊。
“看來師妹很相信自己。那師妹,相信我麼?”
說相信確實是騙人。他這樣一個殺人狂,她能忍住不逃都算不錯了。說不相信他肯定要發瘋。而這種關於信任的問題,從她看過的類似人設來看,瘋批最討厭的就是猶豫。
檀慈眉心一跳,心裡警鈴大作,昧著良心斬釘截鐵道:“當然。”
她本以為這樣他就會滿意了,卻聽見身後的廟門“砰”地一聲關上。檀慈慌亂地回頭,發現帶路的張正不知何時已經離開了,不見人影。
彎刀出鞘的破空聲聽起來像是廝殺前的愉悅低語。姬行玉抽出熒惑,露出一個堪稱溫和的笑:“可我不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