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茵暗地裡鬆了一口氣。

雖然那三個慫包看起來不是什麼東西，但這女的也好不到哪裡去，還傻站著呢。

匕首飛快撬下最後一顆牙齒，施茵起身離開。四階啊，不得不說這女的傻是傻了點，但實力是真的強。

好久都沒碰上這麼好的貨了，果然她當時在船上就沒看錯人。施茵收起匕首得意地笑，可剛一站直身子，那笑就凝固在了臉上。

“你想去哪？”

施茵渾身仿佛被涼水浸了個透，一把劍抵在她脖子上，劍鋒寒涼。

“女俠！女俠有話好說！”施茵心中又驚又懼，她的身形也漸漸顯現出來，正是出發時在甲板上同戚聞心搭話的女子。

施茵哭喪著臉：“仙友，我這實在是沒辦法了啊！我不像仙友這麼厲害，弄不到吃的就隻能活活等死了啊！”

施茵雙眼蓄淚，若水霧遮眸，一副我見猶憐的模樣。

但這招在戚聞心這裡行不通，她無動於衷道：“都交出來。”

施茵偷雞摸狗慣了，也不是沒翻過跟頭，知道識時務者為俊傑，自然乖乖將從海猿身上撬下來的都雙手奉上了。

戚聞心冷眼看著她將東西都放在地上，接著道：“還有。”

施茵一副茫然的表情：“還有？”

戚聞心沒跟她廢話，手中卻離推近一分，施茵脖子上立馬出現了一道血痕。

“我交我交！我全都交出來！”她不敢再耍滑頭，拿出了一個攝魂鈴，這是掛在戚聞心腰間的，不知不覺讓她給摸了去。

施茵心中破口大罵。什麼人這是！老娘今天算是翻了個大跟鬥！要是讓老家夥知道，非得笑死他不可！

“滾。”戚聞心收了劍，將攝魂鈴掛回腰間，接著處理海猿。

施茵錯愕，就這樣愣在邊上不動了。

小半刻鐘後終於處理完畢，戚聞心掃了一眼還在邊上站著的女子，抬腳離開。

施茵連忙追上：“等等！”

戚聞心偏頭看她。

她囁嚅片刻後才開口道：“我能不能跟著你打下手？”

“不能。”

“我什麼都能乾！”

“用不上。”

施茵緊追不舍道：“你是我見過的最厲害的人了，跟著你肯定有前途！”

戚聞心沒有回應。

“老娘願意跟著你是給你麵子！”

戚聞心依舊沉默。

施茵簡直要抓狂了。怎麼會有這麼油鹽不進的人！

“我把隱身訣告訴你！”

戚聞心停下腳步，施茵差點一頭撞了上去。

當反應過來說了什麼的時候，施茵一把捂住了嘴，差點想咬了自己的舌頭。

反正都說出來了，那老家夥要罵就罵吧！

施茵把心一橫，道：“我可以告訴你，但你得幫我救一個人。”

“說來聽聽。”

施茵心想，這人還真是謹慎，沒有一口答應下來。她重重呼了口氣，道：“幫我救一個老修士，他壽元將近，快不行了。”

戚聞心皺眉道：“隻是壽元將儘？”

施茵咬著嘴唇不說話。

“自然之力不可抗拒，這個道理你不懂嗎？”說罷戚聞心複又提步，不打算再理她了。

施茵著急起來，追在她後麵：“我知道，我怎麼不知道！但他撿我回來把我養大，我能不報這個恩嗎！我去偷去搶，拚命都想掙靈石讓他破境！”

“你那不叫掙。”戚聞心偏頭掃了她一眼，十五六歲的模樣，境界卻停在了築靈中期。

“這是來錢最快的法子！”

見戚聞心又不說話了，施茵接著道：“我因為偷東西沒少被人打過，有一次被打得半死差點就回不去了，你是第一個發現之後沒有打我的人。”

“不用你救行了吧，你這麼厲害，帶著我打打下手也行！隻要分我靈石就可以了。”

“你在做無用功。”

“凡事都要分個有用沒用嗎！”

戚聞心愣住了。

她想起來多年前，有個少年和她山下閒逛，在她的不解中花大價錢買了個無用的玩具，然後捏著她的耳朵說：“凡事都得分個有用沒用嗎？聞心，你累不累啊。”

什麼算有用，什麼算沒用。她小時候想要討父親歡心，所以努力讀書，所以將不好都咽進肚子裡，固執地認為這一切會有用。她的這種有用而今眼裡看來卻是一種無用。

既然如此，她又怎能以自己的眼光去評定彆人所做的是有用還是無用。

她開口問施茵道：“你住哪？”

施茵一聽就知道有戲了，心裡頓時一陣雀躍：“我叫施茵，就住在永環城，現在是出來，額，討生活的，沒有住哪，就睡在林子裡。”

-

兩人正式開始了施茵口中掙錢討生活的日子。

“那裡那裡！”施茵又叫又跳的。

戚聞心皺眉掃了施茵一眼，手中卻離飛出，難得歪了目標，“叮”地一聲打在了甲龜硬殼上。

“怎麼這麼硬啊！”施茵在邊上看得著急。

甲龜已經整個縮進了龜殼裡，像一個高速旋轉的陀螺，正往大海的方向行進而去。

“彆讓它給跑了，快快快！”

“閉嘴。”戚聞心被她吵得心煩，斥了一句。

施茵退到角落裡，死死按著想要張開嘴巴的衝動。

三階甲龜不至於這麼難對付，卻離是中品法器，破開甲龜殼也不是做不到。隻是甲龜值錢就值錢在它的殼上，損壞與完好那是兩個價格。

靈力運轉，卻離一分為四，齊齊紮入沙地之中，將甲龜困殺在裡麵。攝魂鈴施展，甲龜魂魄被收入鈴中，早已住在裡麵的應招嘴上說著塞牙縫，還是一口一口慢慢享受起來。

施茵見戚聞心收回靈劍，就自覺上前處理起獵物來。她圍著這隻甲龜沒地方下手，氣急敗壞地一腳踹在龜殼上。

“見鬼——哎呦！”

不防龜殼太硬，反倒踹痛了自己，施茵直接跳腳痛呼。

這幾天她跟著戚聞心一起捕獵，也會教給戚聞心隱身訣——她防著戚聞心，所以是一點點教的。

“你什麼時候回城？”戚聞心問她道。

“過兩天吧，我怕老家夥一個人待著沒誰講話。”

“我暫時還要留在島上。”

“啊？哦。”施茵看戚聞心並不缺靈石，想不通她為什麼要留在島上。

片刻後施茵反應過來，又叫道：“不行！老娘才跟著你幾天啊，本兒都還沒撈回來呢，就這麼把隱身訣告訴給你了，不劃算！”

“我直接付你靈石。”

“爽快！”

一手交錢一手交貨，戚聞心付了她五千靈石，她才把剩下的一點法訣給補上。

法訣裡的符號和文字至此終於串成一條線，這條線在戚聞心腦海中纏繞，最後竟和另一條線無縫銜接在一起。

她將手中寫有法訣的紙收進空間裡，問小鬆道：“你覺不覺得這個法訣有點眼熟？”

小鬆接住飄進來的那張紙，端詳片刻，道：“嗯……好像是有點，像是在哪裡看過一樣，就在……在……”

“替楊萱尋找解救之法時，在意外掉出來的那幾張殘頁上見過。”

小鬆立馬找出那幾張殘頁對比。

“是真的！這殘頁上的法訣和那女孩給你的同出一源，是互為補充的上下卷。”

-

回程的船剛剛出發，施茵百無聊賴靠在船沿上，一回頭，卻見戚聞心登上甲板向她走來。

“哎，你怎麼又跟來了？不是要留在島上嗎？”

今天天氣很好，腥熱的海風吹在臉上，碧藍色的天空澄澈透明，陽光落在海麵，旖旎一片金光。

戚聞心在她身旁站定，看海，沒看她。

“你的隱身訣從何而來？”

施茵第一時間警惕起來，道：“你想乾嘛？”老頭子怪得很，千叮嚀萬囑咐不讓我泄露這個法訣，難道是怕被什麼仇家找上門？

戚聞心斟酌道：“此法訣我曾見過，是我一位前輩留下來的。我在找那名前輩的下落。”

施茵眼珠一轉，沒信。

“這也是我偷來的，我哪知道什麼前輩。”

戚聞心回轉目光，道：“我是丹師，也許可以替你說的那位老修士想想辦法。”

施茵猶豫道：“你，你說真的？你之前不是還說什麼‘天命不可違’嗎？”

“起死回生做不到，延年益壽尚可一試。”

“我憑什麼信你？”

戚聞心從容抬手：“我以心魔起誓，絕無害人之心。”

施茵咬牙道：“好，我就信你一回。這隱身訣就是那老修士教給我的，至於具體的來曆，隻有他自己知道。”

-

狹窄的巷道坑坑窪窪，兩側房屋破敗老舊。

“他年紀大了，脾氣也不好，你彆嚇到他了。”領著戚聞心進門前，施茵叮囑道。

推開小院的門，門裡一張躺椅，椅上躺個老頭，眯著眼睡。

施茵走到他旁邊，俯身道：“老頭，我回來了。”

老修士懶洋洋掀了下眼皮：“沒死就好。”

“禍害遺千年呢，”施茵將他從椅子裡拽出來，“你彆睡了，我帶了個朋友回來。”

“你有朋友？”老修士眼睛一下子全睜開了，目光向後，停在一個青衣女子身上。

戚聞心上前一步，行禮道：“在下丹師一名，受施仙友所托，特來看望前輩。”

老修士驚疑不定，扶著施茵站起來：“姑娘小小年紀就和我這個快入土的人一個境界，老頭子我都不好意思應你一聲前輩。這丫頭我清楚她什麼德行，哪來的什麼朋友。姑娘你直說吧，來這裡做什麼？是來殺我的嗎？”

戚聞心沒想到他洞若觀火，於是也不遮掩了，直截了當問：“在下隻想知道，您教給施仙友的隱身訣從何而來。”

老修士一雙眼剜向施茵，抬手要打。

施茵一跳跳開了，嘴裡高呼：“我沒白給她，換了好多靈石的！”

戚聞心道：“在下沒有惡意，您的隱身訣，和我認識的一位前輩息息相關。”

老修士追不上，打不動，嘴裡罵罵咧咧幾句，認命地坐回躺椅中。

“我守著這個秘密四十三年了，每天都在擔心會被殺人滅口。你的前輩？他也是從那個地方逃出來的嗎？”

戚聞心道：“可否請您細說？”

“小姑娘，要我講給你聽可以，但在此之前你得先答應我兩個條件。第一，不得再將此事泄露，以免招來殺身之禍，第二，你帶這丫頭走，庇護她修行。”

施茵當先叫了起來：“憑什麼讓我跟她走啊，你這老頭要趕我了是不是？”

戚聞心也道：“我孤身來去，帶不了她，最多隻能為她指一條修行的路。”

老修士思量片刻，點頭道：“好。你要說到做到。”

施茵急道：“老頭，你還真想趕我走啊！”

老修士瞪她一眼道：“我就差個腦袋入土了，難不成你將來還給我守靈啊。瞧你這出息樣！”

施茵氣得咬牙。

老修士施了個隔音結界，指了指一旁的凳子，對戚聞心道：“小姑娘坐吧，故事有些長，我儘量長話短說。”

施茵和戚聞心一起乖乖坐下了。

“事情發生在四十三年前，那時的我是個不知天高地厚到處闖蕩的散修。有一天我接到了一個秘密委托，委托內容說是查探一座古墓，就在北荒古洲的雪原裡。同行的還有二十三人，都是接了委托來的，我第一次見這陣仗，心裡頭怕是有大危險，但賞金開得實在很高，我最後還是忍不住答應了。

“我們跟著兩個委托人一起出發，在雪原上走了很久之後才找到了那個入口。你永遠也無法想象，我下到地底之後看見了什麼。那根本不是古墓，那是失落在地底的一座繁華古都啊！無數光點彙聚起來，重現著那個時代的景象，如此震撼，我這輩子都沒見過，哪怕是現在的玉京也比不上。”

“我本以為那裡應該留下來了很多寶物，可到處搜尋過後，我們幾乎一無所獲。小姑娘你問的那個隱身訣，就是我那會兒撿到的幾張殘頁。兩個委托人要求我們往更深的黑暗處去找，後來不知道是誰觸動了什麼機關，整個地底忽然顫動起來。我感覺到了一股強大的力量，那力量要把我們全都吞噬在裡麵。

“我們倉皇地往回逃，待逃到安全的地方後，隻剩下六個人了……”

老修士說到這裡歎了口氣。

“六個人啊，就剩了這麼六個，裡麵有兩個還是一直躲在後麵的委托人。當時我們其他幾個就鬨著要走，賞金也不要了。誰知道他們兩個一開始就沒打算讓我們活著回去，說什麼死人才不會泄露秘密。那兩個人都是入微境，我們四個化凡境的加起來也打不過他們。”

“我以為自己就要死在那了。他們最後一刀要落在我頭上時，頭頂的石壁忽然顫動起來，像是要塌下來一樣。那兩個人嚇得顧不上我，直接逃走了。而我還剩一口氣，什麼遁地符移行陣盤，半輩子積蓄的東西全搭上了，這才逃了出來。

“原來是之前的能量波動引發了一場百年不遇的大雪崩。所有痕跡都被掩蓋了，我再也找不到曾經那個入口，也再沒回過北荒古洲，就這樣隱姓埋名過了四十三年。我沒想到，這段故事還有重見天日的時候。”

小鬆聽他說完，心中隱隱有些不好的預感：“難道有人在找聖都遺址？”

戚聞心直指關鍵，問老修士道：“按前輩所言，那兩個委托人既然不知您已逃出生天，您又何至於如此小心翼翼地隱姓埋名幾十年？那兩個委托人，究竟是誰？”

老修士被年輕姑娘目中的精光刺中，眯了眯眼道：“小姑娘，有些事還是少知道為妙。”

戚聞心道：“我若是怕，今日便不會來叨擾前輩了。”

“他們沒有任何身份標識，也不曾對我們透露半點來曆，但我走南闖北，他們殺人時運轉的功法，我認出來了。”

老修士沒接著說下去，手指卻輕輕動了動，在自己腿上比劃著什麼。施茵想湊過去看，老修士已將手收回去了。

戚聞心麵色凝重，沉默半晌後，揭過了此事。

“先前聲稱受施仙友所托來看望前輩，並非作假，還請前輩伸手，允我替您把脈。”

老修士又開始罵罵咧咧起來：“我可沒病，看什麼看？看我幾時死嗎！”

戚聞心不語，手中飛出幾根靈線纏住老修士手腕。老修士要將手扯回去，戚聞心已迅速收回靈線，隨即取出一個木盒擺在桌上。

“天行草，彌生果，煉化固元。”

小鬆好奇問：“修士的固元丹你不是有嗎，為什麼不直接給他們？”

戚聞心回道：“丹藥易作假，他們未必肯信。”

說罷又對施茵道：“到你了。”

施茵伸出手來任她把看。

老修士打開木盒，被兩種靈材綻放的靈光晃了眼睛，驚訝道：“小姑娘，你可真不簡單啊。難怪還敢追問我那股勢力，你到底是什麼人？”

戚聞心淡淡道：“前輩不是說，有些事少打聽為妙嗎？”

老修士嗬嗬一笑。

“經脈堵塞太嚴重了，”戚聞心查看完施茵的情況，留下了相應的靈材和一枚玉簡，“先煆經脈，再修功法，方法都寫在玉簡上。”

就在這時，戚聞心身邊飛來一道符光。她捏碎了聽，卻在腦海中聽見了明望之的聲音。

“扶空接到了給青蘿穀的傳信，是永環城一個名叫江行子的修士發來的。他讓你去找他，和你師父的事有關。”

戚聞心一顆心當即提了起來。她問老修士道：“您知道江行子是何人嗎？”

“永環城有名的禦明境散修。你要找他？他住在鳶尾巷中，平時很少見客。”

“多謝。我還有事，就此告辭。”

戚聞心留下一袋靈石，迫不及待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