泛舟湖上(1 / 1)

天定成仙 星河有風 3716 字 4個月前

婚宴前夕,謝安毓最後來了戚聞心居住的清嵐居一趟。

她站在門外,雖然笑著,眼神卻有些難以察覺的落寞:“明天就到時間了,我們去了那麼多地方玩,還差一個遊湖的,正好今晚去吧。”

戚聞心道:“你身體不好,應該多休息才是,等宴會結束我們再一起去也可以。”

謝安毓笑著搖了搖頭:“還是今晚去吧。”

戚聞心答應了她。

居延湖離華府不算太遠,兩人吹著晚風慢悠悠地步行前往,一路欣賞街邊的景色。如果身後沒有跟著一個討人厭的小尾巴的話,就更好了。

今日的謝安毓話格外多,尤其聊起她的過去,講她過去如何頑皮,煉丹時藥方沒背好,幸好丹爐是祖上傳下來的神器,並未爆炸,人也安好,隻是挨了爹娘好一頓罵。

又講她兄長送過一隻可稀罕的靈鳥給她,她關在籠子裡養,養著養著鳥便絕食死了,害她哭了一個禮拜……

“所以我說養這些小東西是真的麻煩。我照顧不好它們,爹見了我養也煩。我最後養的是一隻貓,你是不知道,那貓可調皮了,到處亂竄,有時候三天不見影子。”

說到這裡,謝安毓歎了口氣,接著道:“它最後一次從外麵野回來的時候,跟發了癲一樣,見誰都呲牙。我不信邪要去抱它,被它抓傷了,爹就把它打死了。從那以後我就再也沒養過什麼。”

戚聞心問:“養了許久,多少也該有感情了,為何會突然傷人?”

謝安毓道:“你看,你都這麼問了,我爹卻不由分說把它打死了。那天我抱著它的屍體哭了很久,你知道我後來發現什麼了嗎?它的後頸被人插了一根針。它隻是太痛了。”

謝安毓喋喋不休的,仿佛往事如昨,舊人依然。她眼中幾乎沒有恨意,吐出的字串起來,像是一條不斷流淌著的清澈溪流,流淌在春日的暖陽裡。

戚聞心問她道:“如果,我是說如果,你的根基可以恢複呢?你會想做什麼?”

謝安毓很認真地想了想,道:“如果真能恢複的話,我想去把丹術學好,然後救些人,掙點小錢,去自己沒去過的地方看看,最好在北邊臨海的地方買座小院,我沒見過海,也沒見過雪。”

她說的這些和家仇全然無關,戚聞心有些奇怪,不知她是清楚自己報不了仇,還是真的放下了。可滅門之仇,如此輕易就能放下嗎?當然這些話戚聞心是不會問出口的。

“都會實現的,”戚聞心狀似無意道,“也許下次你我再見,你的根基就有希望恢複了。”

“謝謝。”謝安毓笑了笑,並不是很向往的眼神。

說話間,兩人已臨近居延湖。

戚聞心自小生活在內陸,扶空昀陵也多山川,江河湖泊實在少見,不明白夜裡的居延湖有何好看,但遠遠將到時,她便明白了。

月掛高空,湖邊一線燈火熠熠,沿湖搭著涼棚,人聲鼎沸,座無虛席。

謝安毓解釋道:“湖裡撈的水產白天賣不完,就會在晚上趁著新鮮宰了現做,比酒樓裡便宜不少。這個季節天氣又涼爽,很多人都會來觀湖品魚。”

她說著帶戚聞心來到了一處碼頭,一位船主看見她,迎上前道:“姑娘今天還帶了一位客人啊。”

謝安毓看似和船主很熟稔的樣子:“對呀,她第一次來,我帶她看看居延湖的夜景。”

“難得姑娘帶朋友來,都上船吧。”船主說著解開了係船的行繂。

兩人登船,侍女也想跟上去。

謝安毓斜她一眼:“你付錢了?岸邊等著吧,我還能飛了不成。”

侍女冷著臉收腿,石像般守在岸邊。

船主在船尾靜靜劃櫓,船便緩緩滑了出去。

謝安毓叉著腰笑:“真是太暢快了,早就看她不順眼了。”

船上有一張案,案上擺了瓜果酒水。戚聞心從未坐過船,一時間倒是有些新奇,上船後隔案坐在謝安毓對麵。

謝安毓倒了兩杯酒,推了一杯到戚聞心麵前:“聞心會喝酒嗎?”

“會喝一點。”戚聞心接過來聞了一下,酒中隱隱有桂花香氣。一杯酒下肚,很快腹中起了暖意,驅散了秋夜寒意。

船漸漸向湖中心駛去,岸邊的喧囂聲越來越遠,夜色向她們靠攏,停留在她們身側的一盞燈前。

這是一個無雲的夜晚,湖麵平靜而深邃,點點漁火浮動,與漫天璀璨星子遙相對應,恍若仙境,一時間竟分不清是天在水,還是水在天。

“聞心,你會害怕嗎?”謝安毓目光投向廣闊的湖麵,“這種空曠,讓我覺得自己無比渺小,仿佛一眨眼,人生就要走到儘頭。”

“萬物規律如此,誰都一樣的。”

“是啊,既然如此,還有什麼可怕的,”謝安毓笑歎一聲道,“人生天地間,本就如蜉蝣一瞬。哪怕致虛修士,壽命也終有儘頭。我來過,活過,留下過足跡,這便夠了。”

說罷,她很認真地注視著戚聞心,道:“聞心,很高興能認識你,隻是不知道,我算不算你的朋友。”

戚聞心道:“你若想,便是。”

今夜月滿,圓月與星河遙相輝映。月光照進謝安毓眼眸,折射出點點細光。

“我這一生,除父母兄長外,再沒什麼重要的人了。以前總是他們包容我的頑皮任性,替我擋去一切風雨,如今失去,才後悔自己未曾替他們做過什麼。我錯過他們太多太多了。”

戚聞心看著對麵的女子,恍惚間生出一種錯覺,覺得她好像就是那住在圓月上的月神,美得不似凡間人,卻偏偏落下凡塵惹了滿身煙火。

世人言及她時,隻道謝家滅門,華家公子要娶謝家女。可謝家女到底是願意,還是迫於無奈呢?

本該明豔一生的人,卻被折斷了翅膀,囿於六尺圍牆之間,從此隻能抬頭仰望自己曾翱翔過的天空。她心底,可否有過不甘?

謝安毓一杯飲儘,複又笑著:“聞心呢?除了你師父,我還未見你提過其他對你來說重要的人。”

也許是景色太過愜意,也許是美酒太過醺人,也許是身邊人太過真誠。戚聞心默了片刻,輕啟了唇:“我,還有一個很重要的朋友。”

“前兩天你說有朋友來,我避嫌沒去,是不是他?”

“是他。”

戚聞心皺眉停了好一會,才緩緩道來:

“他是我在門派裡第一個認識的人,很開朗,好像永遠都有用不完的精力和熱情,和我完全不一樣。

“我們住的地方有條淺溪,小時候他常下水捉魚,捉來帶著我在岸上烤。有一回他師父看見了,斥責他好玩,他那時低頭認錯認得可快了,但沒過兩天又重操舊業。”

“他一直盼著長大些,能接任務去更遠的地方看看。好不容易等到那天,他終於有機會脫離師父的視線了,再外麵玩了兩個月才回來。他回來的時候還帶了很多新奇的玩具給我,可我見到後,並不如他所期待的那樣高興,為此他失落了好幾天。

“我不像他,很少出門。有次過中秋,山下幾家大戶合力舉辦了一場盛大的燈會,他邀我同去,我猶豫了很久才答應,到後卻發現,原來還有他的朋友一起。

“後來我到底明白了,他的生活我無法回應,隻能旁觀。他有愛護他的家人,有對他給予厚望的師長,有情同手足的朋友,他的世界無比完整。我希望他過得好,而那份好與我無關。”

她的聲音很輕,對麵的人聽見了,吹來的風聽見了,寬闊的湖聽見了,唯獨話中的主角沒有聽見。

謝安毓聽出了話中隱秘的情愫,輕聲問道:“那他呢?”

“他會保有他的真誠,成長得更加耀眼。如月之恒,如日之升。”

心動隻是一瞬間的事,如同驚鴻掠過水麵,一圈圈漣漪蕩開,轉眼消散無蹤。

多年相處,小鬆也是第一次聽見這些話,或許,她遠比自己所想的要更加複雜而堅定。

像她這樣的人,心裡話說過一遍,就很難再有第二次出口的機會了。她心中自有廣闊天地,又何必拘泥。她在這條路上建立起了對自己和他人的理解,這便夠了。

“你也會走得更遠的。我未曾見過的風景,你要替我看看,”謝安毓為彼此斟滿了酒,向戚聞心舉著酒杯,“聞心,道阻且長,願你長歌有和,獨行有燈。”

能打動一顆心的,隻有另一顆心。

她是如此鄭重,令戚聞心也為之動容。

“這人世間的景色你要自己去看,”戚聞心堅定地對她說,“你會好起來的。”

謝安毓隻是一笑,飲儘了杯中酒,溫柔的聲音低語著:“謝謝你,今晚,我真的,真的很開心。”

夜裡靜謐,晚風一陣陣吹來,湖水倒映著天,仿佛小舟行駛在星河之上,駛向一個純淨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