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是察覺到了戚聞心的情緒,玲瓏獸重新跳回戚聞心懷中輕輕蹭著她。
戚聞心順著玲瓏獸的毛,道:“今晚之事,能否請謝姑娘莫要外傳。”
“我不是多嘴的人,戚姑娘請放心。”謝安毓說到這裡時,正好一陣風吹來,令她哆嗦了一下。
“你會冷嗎?”
“還好,再坐坐吧,彆因為他們壞了心情,剛才的茶你還沒喝呢,”謝安毓坐了回去,重新倒了一杯熱茶給她,“不過我能問一下為什麼嗎?因為你師父?”
戚聞心落座道:“魏嚴此人便如附骨之疽,他最多惡心到我跟前來,師父也不能拿他怎麼樣。本來隻是一件小事,我怕師父知道了,反而會因此擔心自責。”
“你和你師父的關係看上去很好啊。”
戚聞心低頭摩挲著茶杯:“若非師父,現在的我還不知道會在哪。”
謝安毓喝了一口茶:“你幾歲進扶空的?”
“九歲。”
“這麼小啊。”
“那個時候確實年紀小,”戚聞心似乎想起了什麼溫暖的事,嘴角牽起一絲似有若無的笑意,話也多了一些,“師父沒照顧過孩子,也不會做飯,我剛去的第一天,師父訂了門派食堂的餐食送來,但提前沒交代清楚,他們以為是師父要吃,就用靈材做的,我吃了沒兩口開始流鼻血,將師父嚇了一大跳。”
謝安毓笑了出來:“你能平安長大也是不容易。就沒有彆人了嗎?你的師兄師姐之類的。”
戚聞心搖頭:“師父此生從未收過徒,唯一一個徒弟是我,我們那處,是門派裡人最少的地方。”
“我就說,之前聊到你在門派裡的生活,都沒聽你提起過彆人。”
“倒是還有個師祖,但師父說她幾十年前就失蹤了。”
“失蹤?你的師祖不是致虛境也該是禦明境,還頂著扶空的名號,怎會失蹤。”
“我並不清楚緣由,師父隻提過一次師祖的存在。”
說到這裡,謝安毓忍不住咳嗽了兩聲,隨後有些無奈地笑道:“根基被毀,身體也有點不太好了。”
戚聞心早已看出她並無靈力在身,隻是沒有過問,說道:“現在已經夜深,又入秋了,的確是有些冷,不如我們現在回去吧。”
戚聞心是個修士,哪裡會怕這點冷,謝安毓知道她是好意,不舍地看了眼欄杆外的景色道:“好吧。”
兩人下了飛仙台,並肩行走在人流中。街上車水馬龍,人來人去絡繹不絕,食物的香氣和嘈雜的人聲浸透了每一個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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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僻的小巷裡,有棵大樹從高牆內伸出一根光禿禿的枝丫,形如枯瘦的手。
越過高牆,可以看見幾個人站在院中,一個男子身著金雲銀白錦袍,眉頭緊皺,似是在訓斥其餘幾個。
“人都丟了多久,還沒找到嗎?一個小女孩都能從你們這麼多人的眼皮子底下跑掉,都是一群廢物!”
一個老婦人道:“公子,我們已經儘全力找了,但她就跟憑空消失了一樣,這背後一定有其他人幫她。”
男子的眼神瞬間銳利起來,掃過在場的其他人:“你是說,我們這裡出了叛徒?”
站在末尾的一個其貌不揚的修士動了動眼皮。
有人當即跪下辯解道:“公子,小人可不敢做出背叛的事來啊,望公子明察!”
其餘人也紛紛跟著跪下。
“望公子明察!”
男子不耐煩地揮手:“行了行了,起來吧,婚禮在即,你們行事都給我小心點,要是再敢出什麼紕漏,仔細你們的腦袋!”
“遵命。”
男子走向前院,靡靡之聲越發清晰,至大廳,暖燈彩帳亂人眼眸。
另一個男子摟著花樓女迎上來,軟著身子道:“華兄,你解個手也去得太久了,我們酒都喝了許多。”
“不喝了,走吧。”他的聲音有些煩躁
“哎,我們這才剛來沒多久呢。”
男子不理,徑直往外走去。
“等等,我去喊上他們兩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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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聞心兩人經過一處熱鬨的高樓時,正巧從裡麵走出來四個男子,雙方迎麵,謝安毓突然停住了。
戚聞心看那幾個男子,皆是穿戴不俗。中間一個相貌堂堂,著金雲紋銀白錦袍,似是幾人中地位最高的。她的目光越過他們,看向後麵的高樓。
高樓雕梁畫棟好不精致,裡頭歡聲笑語,笙歌陣陣,來來往往的皆為男客——原來是一座花樓。
戚聞心再將目光轉向那個相貌堂堂的男子時,從心頭冒出來一個荒唐的想法。
那幾人看見她們後也停住了,中間那個神色自若走上前來,對謝安毓關切道:“毓兒,你怎麼出來了?父親不是說婚禮在即,不能外出見人的嗎?”
他身邊幾個男子笑嘻嘻行禮喊了聲“嫂子”。
戚聞心猜對了,那人正是華家大公子華修允。她眉頭微不可見地皺了皺。
謝安毓神色倒是沒什麼變化,似乎並不在意,依舊笑著:“我實在悶太久了,剛好府上來了個年紀相仿的姑娘,我就和她出來逛逛。”
華修允這才將目光投到戚聞心身上,彬彬有禮拱了個手:“原來是有貴客,在下華修允,不知貴客如何稱呼?”
戚聞心雖不喜他,卻還是回了個禮:“扶空,戚聞心。”
華修允看出來她態度冷淡,也沒多說什麼,向謝安毓道:“那你和戚姑娘便好好玩吧,隻是夜裡風涼,你身子不好,記得早點回去才是。”
“我們正要回去。”
“好,那我晚些時候再回家。”
謝安毓向他們微微福了福身子,便和戚聞心離開了。華修允目送謝安毓走遠,笑容漸漸淡下來。
他身旁一個男子道:“華兄啊,嫂子看見你從這裡出來竟也不生氣,如果換成我家那個,早鬨翻天了。”
華修允的目光比夜幕還深,叫人看不透:“毓兒她不會在意這些的。”
家裡有個天仙似的美嬌娘,還不在外頭管著自己,邊上幾個男子一時都羨慕他的這個福氣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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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聞心隻當什麼都沒看見。
謝安毓自己反倒覺得難堪,試探性地問了一句:“你會不會覺得,我是個愛慕虛榮的女子?”
戚聞心不解道:“謝姑娘何出此言?”
“明知新郎花天酒地,還要削尖腦袋嫁進華家。”
“世道逼你如此,你沒有錯。”
謝安毓因為這句話笑了起來。這似乎是她今天第一個如此真誠的笑容。
戚聞心猶豫了一下,問:“你一介孤女無所可圖,他若是不喜歡你,為何要娶你?他若是喜歡你,為何又要出去花天酒地?”
“什麼是喜歡呢?喜歡我的皮相是喜歡,喜歡煙花女子的溫柔也是喜歡。喜歡不一定忠誠,有些人的喜歡是可以分給很多人的。”
戚聞心沒再說話。
謝安毓倒是來了興趣:“莫非聞心你有喜歡的人?”
“沒有。”戚聞心回答地很乾脆。
“不對呀,你這樣好的人,喜歡你的總該有吧?”
“也沒有。”戚聞心說完,不知想起什麼,自己愣了一下。
小鬆百無聊賴地打了個哈欠:“上官那小子不是嗎?”
戚聞心很嚴肅地反駁他:“你莫要胡說。”
“好嘛,你說不說就不是。”小鬆嘟囔了一句,心裡卻想,明眼人都看得出來,就連她師父也是,偏偏她自己不承認。
以上那些對話謝安毓自然聽不見,她也清楚戚聞心不是害羞或者難為情,眨了眨眼笑道:“以後肯定會有的呀,可惜我大概沒有這個機會看見你將來的光景了。”
戚聞心以為她指的是自己根基被毀無法修行,將來壽短,問道:“你的根基,果真無法恢複嗎?”
謝安毓輕輕歎了口氣:“該看的都看過了,隻能說我命不好吧。”
“如果你不介意的話,可否讓我為你把個脈?”
謝安毓訝異道:“你還會醫?”
“我會煉丹,也通些藥理。”
謝安毓欣然將手給她。
戚聞心搭上去,切脈片刻,眉頭越皺越緊,最後猶豫著鬆開了。
謝安毓道:“我的身體我自己知道,不必替我費心,你忘了我也懂些醫的。”
戚聞心安慰道:“修仙界這麼多仙草靈藥,總會有辦法的。”
謝安毓笑了笑:“但願吧。”
兩人回到府中後,謝安毓堅持把人送回了院門口,這才回了自己的住處。
秋風陣陣,偶爾幾株桂樹的香氣夾在裡麵,沁入心脾裡,是甜的,也是涼的。
謝安毓從戚聞心處告彆後,獨自行走在府中,下人見了,或冷淡或可憐地喚一聲“少夫人”。將滿未滿的月高掛空中,清輝淌在瓦上樹間,偏偏半分照不到廊下的謝安毓。
她一路回到了自己的院子,進屋後將一品樓拿回的東西都藏了起來,沐浴就寢。
她沒熄燈,燭台仍舊燒著。可燭光驅得散黑暗,卻照不進她的夢魘。
她的夢一片漆黑。黑暗裡,她無法動彈。她感到巨大的威壓一寸寸碾碎她的經脈,耳鼻開始流血,她聽見房屋傾倒的聲音,廢墟上升、落下,埋葬每一個鮮活的生命。
直到哀嚎全部停歇。無人生還,除了她。她幸運地被一塊巨石擋住。
過了許久,她終於得以動彈,拖著破爛的身軀在廢墟中爬行。
她看見一道光亮朝她奔來,是黑夜裡銀白的衣。她抓住那片衣角。
但下一刻,夢裡天旋地轉,她抬眼看見了那張臉,是華修允的臉,是華遠彰的臉,是獰笑的臉,靠近她,將她吞噬。
她冷汗淋漓,猛地驚醒。
燭火已燃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