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聞心身上很快就添了四處傷口,最嚴重的一處傷在右臂,因揮劍的動作而血流不止。
原來方才能撐過十幾招,是對方隱藏了實力手下留情。入微境在某些小門派裡都可以混個長老當當了,戚聞心人生中第一次麵臨如此強敵。
她餘光瞥見方守意兩人趕來了,有意往那邊退去,卻被灰袍人攔住。
“小姑娘,叫上彆人可就不好玩了。”
小鬆實在看得膽戰心驚,在空間裡晃著一截木頭大喊:“臭鳥,你能不能幫上忙,趕緊想想辦法!”
應招被晃得頭暈目眩,趕緊從扶桑木裡鑽出來:“吾又看不見外麵什麼情況,叫吾幫什麼!”
“你不是會用魂術嗎?”
“會是會,但吾上次魂魄被她重傷,一直都很虛弱,吾才不要出去。”
小鬆也不再多舌,直接對戚聞心道:“這隻臭鳥說她能幫你,把她放出去!”
應招大急:“汝胡說八道什——”
話未說完,應招就轉眼到了戚聞心手上,一道利爪劃來,嚇得她忙往戚聞心袖子裡鑽。
戚聞心與應招訂立了契約,彼此也能心意相通,便在心中對應招道:“此人入微境,你可有辦法對付他?”
“吾儘力試試吧。”應招語氣雖是不情不願,但也知道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當即便凝聚魂力。
下一刻,應招發出一聲隻有灰袍人聽得見的鳥鳴,鳴聲甚至在空中蕩開隱約可見的氣波!
灰袍人毫無防備,受此魂術一擊,動作頓時滯住,目光失焦,仿佛陷入某種無聲的掙紮之中。
戚聞心得以喘息,一劍朝灰袍人心臟刺去。她雖想從對方身上得到更多的信息,但對方是個入微境前期的高手,她不能冒這個險。
劍尖剛刺破皮肉,劇烈的疼痛便令灰袍人清醒過來。他一把捉住劍身,怒不可遏。自己一個入微境,竟然讓麵前一個化凡境的擺了一道,險些傷到心脈!
他不再顧及獵物性命,另一隻手直往戚聞心心口探去!
戚聞心在灰袍人清醒的第一時間選擇繼續推進靈劍刺傷對方心脈,是以在對方反攻時早已沒了躲避的機會。
這是致命一擊,但鮮血四濺的場麵並沒有出現,戚聞心腰間掛著的一塊玉墜猛然碎裂,炸出一道金光,灰袍人的利爪被金光彈開,連帶著他自己也受了反噬,嘴角溢血!
這女的還有保命之物!她到底是什麼人?
灰袍人有些後悔了,早知道應該先調查清楚。他在商行附近發現盯梢的人,當即意識到白天來賣藥材的奇怪女修和盯梢的人是一夥的。為了釣出那個女修,他改了計劃令屍傀失控暴走。城主府他早摸了個底兒掉,沒什麼厲害的人,原以為對付這個弱女子不過信手拈來之事,不曾想抓在手裡後才發現獵物是隻刺蝟。
已經玩了這麼久,是時候該結束了,他麵色陰鷙想著,與此同時張開十指,指尖皮肉破開,從裡長出鋒利的骨刃。
骨刃如疾風般轉瞬即至,戚聞心抬劍作擋,劍身卻被對方再次捏住,她右手因傷無力,隻能眼睜睜看著佩劍被打落在旁。
骨刃朝她的天靈蓋扣下,在月光下反射出陰冷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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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刻鐘前。
月光傾瀉在匕首上,於黑夜中反射出一道寒芒。
柳原連忙向旁邊一滾,刺向他的匕首落空,黑暗裡握著匕首的人也暴露在月光下。
“韋固,果然是你!”柳原順勢彈起來,抽劍,“你已經逃不了了,勸你彆再做無謂的抵抗,下場還能好些。”
方守意從韋固的身後走出來,道:“他說得沒錯,你控製屍傀停下來,說不定城主府還能對你從輕發落。”
韋固爭辯道:“你們以為我不想嗎?這隻屍傀我現在根本控製不了!”
柳原和方守意對視一眼,韋固趁此機會,將匕首甩向柳原,慌忙逃竄。
柳原揮開匕首,和方守意一同追了上去,三人戰至一處,不多時韋固便落敗了。
韋固被捆仙索禁錮靈力捆住,倒在地上叫道:“我真的控製不了它,這屍傀都是另一個人做的,和我沒關係!”
方守意道:“有沒有關係你說了可不算。”
兩人拎著韋固一同去尋雲子陌,發現這裡又多了一個人和戚聞心鬥在一起,戰況相當激烈。
還未等兩人出聲發問,雲子陌便道:“愣著做什麼,來幫忙。”
一隻銅階屍傀的實力,比他不遑多讓,他有一柄品質為神器的刀,拖下去遲早能解決屍傀,但眼下形勢不允許,因為另一個不明身份的入微境修士出現了,那扶空弟子能撐到現在也是出乎他意料。
方守意二話不說加入戰局,他境界低微,隻能從旁牽製。柳原不想冒險,就在原地看守韋固。
韋固四處張望,目光最後釘在另一處戰局中若隱若現的身影上。他衝柳原喊道:“就是他,屍傀都是他做的,說不定他自己藏了一手,把我的控製權搶走了!”
柳原凝神看去,心中大驚。此時的他才發現另一邊的戰局比這裡要凶險許多,以他的目力,甚至看不清那邊兩人的身形。
方守意拚著受傷的代價去牽製,雲子陌很快便斬下了屍傀一臂,屍傀動作變慢,頭顱不久也被斬落。
一場惡戰到此結束,可另一邊卻到了萬分危急的情況。
雲子陌抽身趕去時,隻見森冷骨刃正兜頭朝那扶空弟子的天靈蓋扣去!
他將刀一甩,刀刃破空如一道閃電劃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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麵對這致命攻勢,戚聞心能做的隻有將右手覆在左手玉鐲上,她的底牌,不到萬不得已絕不願暴露在人前。
刹那間一道冷光劃過,她還來不及看清,便感覺一片溫熱濺在臉上,下意識抬手去摸,粘稠的,是血。
刀嵌在地上,一隻斷手掉在旁邊。這不是她的血。
灰袍人因疼痛而發出痛苦的叫喊,怒火燒光了他的理智,他雙目圓睜,布滿血絲,揮舞另一隻手衝上來,想把麵前的人撕碎!
戚聞心後撤躲避,順勢一滾滾到被打落的卻離劍旁,快速拾劍一擋,骨刃與劍身一撞,發出鏗鏘一聲!
戚聞心似乎聽見了劍身崩裂,可刀光再臨,她來不及心疼,當即左手拔簪朝灰袍人眼睛刺去!
灰袍人收手躲避,正好被身後的雲子陌提刀刺穿了心臟!
灰袍人不可置信地捂著汩汩冒血的心口,隨著雲子陌抽刀,漸漸往後倒去,他目眥儘裂地看向身後的人,臨死前又將最後一眼歸於戚聞心,眼中飽含不甘。
戚聞心看著灰袍人倒地,自己也喘著氣,脫力軟在地上。她第一時間看向手中的劍,於劍身處發現了一道細微的裂縫,終是無可奈何歎息一聲,將劍收回了乾坤袋中。
方才那一刀,雲子陌其實隻為解這扶空弟子困境,不料她竟能配合一招將那修士命門逼到自己刀尖。此人,將來定非池中物。
雲子陌用淨塵術在刀上一抹,清理完血跡後將刀收了起來,低頭看著這名扶空弟子。她半身染血,發髻散亂,模樣可謂是狼狽至極。她費力挪到屍體旁邊,似乎是在查看什麼,但沒過多久,她就突然爆發出一股力氣,瞬間彈了起來,轉身抓住自己的手臂。
雲子陌神色一怔,緊接著聽見她說:“他要自爆!”
戚聞心拉著雲子陌剛跑出兩步,便感覺自己被那人反抓著飛離此地,隨後一股強大的衝擊力撞了上來!
兩人來不及完全撤離,雲子陌猛撞在一麵牆上,戚聞心摔在地上滾了幾圈,眼前全黑半晌動彈不得。
應招在她腦海中虛弱地喚:“快、快把吾收回去,那魂魄下了印記,吾沒吃到嘴裡,自己倒要散了……”
戚聞心微微抬手拂過玉鐲,將應招收回空間,片刻後,勉強坐了起來。
雲子陌支撐著牆站起身,緊緊盯著戚聞心,麵色有些沉:“你和他,有何糾葛?”
“我不認識他。”戚聞心撕下一塊裙擺,用嘴咬住一頭,開始包紮自己的右臂,同時回憶著方才的情形。
灰袍人剛死之時,應招就在她腦海中嚷嚷要把魂魄吃掉。她答應了,也要應招趁魂魄未散之時,幫她窺魂查看那人的記憶,這對她來說很重要。
可就在應招窺魂的那一刻,屍體眉心處開始發光,小鬆見得多了,當即示警這是自爆的跡象。所幸對方隻是入微境,魂魄尚未凝結成元神,自爆的威力不會太大。
方守意在爆炸後靠近,目瞪口呆地看著麵前一片狼藉。
柳原提著韋固,將人往地上一扔:“商行掌櫃,屍傀之主,他認識剛才自爆的人。”
韋固認出了戚聞心,大叫道:“原來是你!你和他們一夥的,當時我就該讓屍傀把你吃掉!”
柳原踢了他一下:“安靜點。”
韋固目露怨恨。
戚聞心包紮好,向韋固發問道:“自爆的人,你了解他多少?”
“我和他可不熟!”韋固連忙否認道,“我隻是救了他一命,他說要獻長生之法給我作為報答。他騙了我,我根本就控製不了屍傀,也不知道他境界這麼高!”
戚聞心的神色在聽見“長生之法”四個字時瞬間凝重起來,問道:“這隻屍傀什麼來曆?”
韋固慌張辯解道:“屍傀是他做的,人也是他殺的,我什麼都不知道,今晚我也沒想鬨出人命!”
“你說的長生之法跟屍傀有何關係?”
“屍傀可以吸食人的精氣,說不定能將精氣轉到我身上,讓我延長壽命。”
“屍傀吸食的瞬間就已經將精氣化為己有,並以此為養分不斷進階,為何你會覺得,屍傀攝取的精氣能為你所用?”
“他跟我說可以這麼做的,這是他們教內流傳的秘法。”
“什麼教?”
“長生教。他說他是長生教的教徒,進了這個教的人都要立血誓,不得背叛。”
難怪應招剛一窺魂便發生了自爆。戚聞心心中一緊,下意識看向雲子陌,雲子陌也將懷疑和探究的目光投向了她。
目光交彙一瞬,轉瞬分離。
“長生教是個什麼教?”戚聞心繼續問。
“我隻知道他們的教義是追求長生,彆的他也不可能和我說。”
戚聞心忽然想到一個問題:“這麼好的長生之法為何他自己不用?”
“他說自己沒幾年好活了,不感興趣。”
戚聞心冷笑一聲:“他說什麼你便信什麼?”
韋固原本慘白的一張臉漲成了豬肝色:“長生之法!你們這些修士當然不會知道長生有多麼誘人!那可是長生,無窮無儘的壽命!”
“所以你們便害了這麼多條人命!”戚聞心語氣突然重了起來,壓抑著某種怒火。
隨著眾人的目光移過來,她意識到自己表現得有些異常,於是鬆了眉,收起鋒利的神色,緩緩站起來,道:“這不像某種已經存在的術法。”
“像是試驗。”雲子陌將戚聞心的話接了下去。
他本想將韋固交給城主府去審,但這名扶空弟子卻先問了起來。結合種種跡象來看,此人似乎有些秘密在身,而屍傀,定然和她的秘密關係不淺。
不過彆人如何也與他無關,他隻要沒人在雲墟的地盤作惡就好。
“怎麼可能!”聽見雲子陌的話,韋固梗著脖子反駁道。
幾人都陷入了沉思當中,沒誰理會他。
戚聞心總覺得哪裡不對勁,有什麼更深的東西藏在表象之下,隻在她眼前一閃而過,便再也抓不住了。今晚的事像是衝著自己這個身份來的,但那個修士一死,所有問題都到此為止了。
戚聞心拱手對幾人作揖道:“屍傀之事已了,在下也該告辭了。”
方守意挽留道:“戚仙友傷得如此之重,不如隨我們回城主府修養一下吧。”
“不必,”戚聞心拒絕了他的好意,臨走之前停了一下,又對雲子陌道,“關於韋固所說的長生教和長生之法,貴派須得小心處理。”
戚聞心多少有些擔心,忍不住提醒了一句,說完又想到以這人的聰慧應當不會不曉得。
雲子陌聽後沒什麼表示,戚聞心便當對方默認了。
她不願繼續留在這個是非之地,也不敢以這副模樣去和胡大娘他們告彆,隻在院子裡留下符音一道,告知邪祟已除,隨後回趟舊居,卻並不進去,隻在門口駐足望了良久,合上了門。
天色將明,一鉤彎月懸在天上已經不甚明亮。星子都暗淡下去,天幕無雲,乾淨澄澈,蘊藏著無垠廣闊。東方一角暈開一灘溫暖的橙黃,柔和的光色迸發無窮生機,壯闊而絢麗。
戚聞心抬頭凝視片刻,轉身離去,晨風拂起她染血的裙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