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此同時,城主府前廳。
主位上的城主名為陳思文,人如其名斯斯文文,他的右下方坐著兩個修士,一個五官方正,叫方守意,一個麵相陰柔,叫柳原;他左下方是個年輕男子,一身月白衣裳,靜坐如鬆,似雪難化。
城主陳思文對這位年輕男子道:“雲仙友所言當真?說不定是仇家的報複呢?”
“乞丐何至於有仇家報複,令他們死狀淒慘。”年輕男子開口,聲音如泉水淙淙,清清泠泠。
“那……”陳思文猶疑地向右下方看去。
五官方正的方守意收到目光,開口詢問年輕男子道:“請問雲仙友又是如何在城外亂葬崗發現那些屍體的?”
年輕男子簡略道:“路過那裡。”
主廳其餘的人交換了一下目光。
年輕男子微皺了眉,手指無意識在桌上輕輕扣了兩下:“城主大人若是覺得處理不了,我便上報門派讓人下來調查。”
陳思文用袖子擦了擦額邊冒出來的兩滴汗,心道,麵前這人是雲墟掌門的徒弟,還是先順著他的意思來吧。
城主心中做好打算,正要開口,一侍衛進門通報。
“稟大人,外麵一名扶空弟子說有要事求見。”
陳思文聽了侍衛來報後有些疑惑,他看了年輕男子一眼,本想讓那扶空的人先等著。
年輕男子看出他的意圖,先一步道:“無妨,傳他進來吧。”
-
戚聞心沒等多久,那名侍衛便出來了,客氣道:“仙師請隨我進去吧。”
戚聞心點頭:“有勞了。”
她隨著那名侍衛一路到了城主府前廳,發現廳內已有不少人了。
她環視一圈,目光經過那名年輕男子時,小鬆突然道:“就是那個人,是他在河邊出手幫了你!”
戚聞心的目光在他身上停下來。
那人淡淡掃過來一眼,眼眸好似冷寂深沉的亙古長夜,蘊藏無數璀璨星辰。
她心中徒然升起一股壓迫感,遂收回目光,不動聲色打量完這一圈後向城主行了一禮:“在下扶空戚聞心,拜見城主大人。”
陳思文擺手道:“不必多禮,仙友請坐。”
“不必了,正事要緊,在下此番前來有要緊事稟告。”
“那就請戚仙友說來聽聽。”
“數日前在下發現城中有人被吸走精氣,今日順著線索查到常記商行,商行中有銅階屍傀現身。”
陳思文大驚,心道他管理的聊州怎麼突然生出這麼多不太平的事來。
年輕男子第一個發問:“這位仙友如何得見屍傀又全身而退?”
“在下通些藥理,躲過了商行的迷香,暗中窺見了意圖襲擊在下的人,”戚聞心將小鬆所見的屍傀樣貌描述了一遍,接著道,“他停止攻擊後消失不見,應當是有主人操控。”
年輕男子接著問:“被吸走精氣的人是何身份,現在何處?”
戚聞心看了主位上的城主一眼,心道這男子究竟是何身份?
不過她還是認真回答了男子的問題:“第一位被吸走精氣的是暈倒在路邊的乞丐,當時在下疏忽並未發現異樣,第二位是在下的友人,他印堂黑氣浮動,確有邪祟近身,且近日隻在商行和家中往返走動過。”
陳思文問那年輕男子道:“雲仙友,你看這兩件事哪個更緊急些?”
“是同一件事。”
“這、這怎麼說?”
年輕男子似乎不太願意費唇舌解釋。
戚聞心疑惑地看著他們,問道:“敢問還有何事發生?”
陳思文道:“哦,是這樣的,雲仙友也在城外發現了一些死狀恐怖的屍體。”
戚聞心一下便想通了:“死狀恐怖,想必臨死前是受儘折磨的。怨氣極大的屍體能煉製屍傀,而這位——”
戚聞心聽城主說他姓雲時,心中對他的身份就隱隱有了些猜測,此人應該是雲墟掌門的關門弟子雲子陌。聽聞他十六歲獨闖北荒古洲的無牙雪山,絕境之中,佩刀得雪靈認主重生。
世間有靈氣,機緣之下能形成有神智的靈,不過十分難得而已。法器有靈,便成神器,一如戚聞心手上佩戴的玉鐲空間。
雖然此刀目前在他手裡還未能展露光彩,但在一眾化凡境修士中,已足夠矚目了。
其餘諸如清機、白玉門等和扶空類似的大門派都曾向他發出過邀請,可他卻拒絕改門換派的機會,依舊留在所轄不過八城的小門派裡。
至於他拜入雲墟之前的事,戚聞心隻聽說過他與家族決裂,背棄族姓,取雲墟的雲為姓,更深的一些齟齬卻不清楚了,外界的話她並非全然都聽。
戚聞心接著上麵的話道:“——這位雲仙友,正好發現了這種屍體,所以兩件事一起發生也許並非巧合。”
陳思文道:“那戚仙友發現的人在何處,也領我們的人帶回來做個記錄吧。”
戚聞心並不想將胡大哥他們牽扯進來,正猶豫間,又有一侍衛衝進來。
那侍衛麵色發白,腿腳一軟跪在地上,聲音顫抖說:“大、大人,城外屍體已經帶回來了,都停在殮房裡。”
戚聞心當即拱手道:“在下可否前去看看?”
陳思文點頭:“那就一起去吧。”
前廳的人一同前往殮房。
門口沒人敢守,人還在殮房門外時便聞得一股強烈的惡臭,死亡的氣息撲麵而來,令人本能感到排斥。
推開門後,門內共陳六具屍體,皆用白布蒙著。這是整整六條人命。
戚聞心掀開了第一具屍體的白布,城主在看見屍體的那一瞬間轉身衝了出去,狂吐不止。
戚聞心知道那些人受儘折磨而死,屍體絕不會好看到哪裡去,但真正見到了,仍舊驚得手腳發涼,胃裡湧上一陣又一陣的惡心。
屍體身上有新鮮的泥,是剛挖出來的。但死狀,該怎麼形容呢,就像是一塊被擰乾的抹布,手腳呈現詭異的扭曲的姿態,頭發被活生生扯掉一半,眼球的地方空了,黑黢黢兩個洞正對著戚聞心。
那雙黑洞像是填著無聲的哀嚎和怨恨,從眼角流下來什麼東西,戚聞心下意識以為那是淚,但那隻是屍體腐爛形成的屍漿而已。
小鬆自言自語輕輕歎了一聲:“和那場大戰比起來,又算得了什麼呢……”
她像是堅持著什麼,一具、一具地看過去,看到第四具時,麵相陰柔的柳原也忍不住衝出去吐了。殮房裡隻剩下她、雲子陌,還有城主府的修士方守意。
直到替最後一具屍體蓋回白布,戚聞心的手仍在發顫。這些人都是被新鮮挖出來的,從殘破的衣裳和身體其他一些細節判斷,生前若非乞丐,也一定是窮苦之人。
這些人,他們等了那麼久才被發現。
戚聞心看向雲子陌,那人除了麵色有些沉,再沒有多餘的表情,似乎是早見過了。
城主在外麵有氣無力地喊:“你們可看好了?”
戚聞心垂眸,無聲踏出殮房。
陳思文遠遠等在外麵,見三人出來,連忙問:“如何?”
戚聞心重重呼出一口氣:“他們身份相似,背後之人是有意挑他們下手的。”
她想起來那個獨臂乞丐,又問:“請問城主大人,城中乞丐可有聚集之地?在下想去看看能不能找到第一次遇見的被吸了精氣的人。”
雲子陌聞言,第一次正式地打量起她來。
陳思文思索片刻後道:“同寧街設有收容房,附近也是不少窮苦之人的住處。”
戚聞心道:“城主大人也可派人暗中去那裡打探情況,看看這死去的六人是否來自那裡。至於記錄一事,在下並不想將友人牽涉進來,但能確保消息來源準確,還請城主大人見諒。”
陳思文張了張口,最後卻隻看向城主府的那兩個修士:“柳原,你安排幾個人監視常記商行,方守意,你帶著戚仙友去那個同寧街看看吧。”
兩人神色恭敬接了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