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獸從一到九分為九階,以九階為最高,九階之上是實力無法衡量的上古神獸。
食夢獸傳承了上古神獸夢貘的血脈,現今的修仙界將它劃為六階。
食夢獸以夢為食,尤其喜食美夢。依眾多毫無差彆的死狀來看,食夢獸應該是被美夢吸引過來的。這也就解釋得通了,為何周圍一點活物的氣息都沒有,六階妖獸如果釋放威壓宣布領地權,低級的生靈隻能避讓。
這個發現真是雪上加霜。
兩人繼續往前搜去,在這困境裡唯一令人值得開心的是,活人漸漸多了起來,儘管他們依舊麵帶微笑,氣息微弱沉睡不醒。
不久後,他們走到了村子中央,空地上有棵擎天古樹,樹下,隱約躺著一個人。
一路走來,他們見到的人全都躺在房屋裡,似乎是在熟睡中逢此災禍,而此人卻躺在室外,戚聞心甚至在他身上看見了一點靈力波動,是個修士。這便奇怪了。
戚聞心將卻離劍握在手中,緩緩靠近。此人模樣清秀,一身紺青衣袍,和村裡其他人一樣麵帶微笑。
圓月高懸空中,依然停留原處沒有移動過,像一隻眼睛在監視著眾人。
一種毛骨悚然的感覺霎時間爬上她的脊背,幾乎是本能的,她迅疾後撤。
一道黑影從樹間躍起,淩空遮月,仿佛圓月眨了個眼,黑影轉瞬墜在她方才的位置!
月光照見了黑影的模樣。十歲孩童般高,渾身漆黑,頭豎圓耳,長嘴長鼻,嘴邊天生帶笑,一雙綠豆般大小的眼睛漆黑發亮。
這是一隻食夢獸。
杜淵冷汗直下,手裡提著劍不動聲色往後退。
食夢獸歪了歪頭,月光映在那綠豆大的眼睛上,戚聞心在裡麵看見了自己的影子,以及一絲本不該出現在六階妖獸身上的名為疑惑的情緒。
隨後這隻食夢獸開始繞著戚聞心打轉,時不時將長鼻湊到她身上,抬頭看看她幾眼,似乎對她很感興趣。
杜淵咽了下口水,想喚戚聞心一聲,卻是不敢。
食夢獸性情溫和,很少主動表現出攻擊性。戚聞心沒輕舉妄動,對杜淵道:“去找白歌眠。”
一模一樣的選擇題再次擺在杜淵麵前,他在猶豫。
戚聞心催道:“趁它沒注意你,快去。”
食夢獸高昂著頭,輕輕瞥了杜淵一眼。杜淵咬咬牙,到底離開了。
戚聞心暗自運起功法,打算慢慢往後撤,可誰料腳步隻試探性移了一下,食夢獸便直接撲了過來!
她提劍反擊,但那食夢獸隻幾個回合便停下了,仿佛終於確認了什麼。
令人更為震驚的是,食夢獸盯著她,未曾開口,卻發出了一個女人的聲音:“汝……”
戚聞心大驚失色,她幾乎疑心自己聽錯了,手中的劍握得更緊:“你,你在和我說話?”
她腦海中的聲音也下意識否認:“不可能,六階妖獸怎麼會說話!”
食夢獸繼續道:“汝是……暘族人……”
戚聞心心中刹那間掀起驚濤駭浪,她竭力穩住顫抖的手,裝作疑惑的樣子道:“什麼暘族人?”
“汝竟不知?汝之父母呢?”
“……都不在了。”
“真是可憐的孩子。”
“那前輩,可以告訴我嗎?”
“汝難道沒有發現自己的特殊之處?”
戚聞心搖頭。
“不應該啊,汝從小到大沒受過傷?暘族人受傷可是好得很快的。他們有神的血脈,天生兩顆心臟,體內蘊藏生力,魂魄也極為強大,吾沒想到暘族人竟然還沒死絕。”
戚聞心抓住了“魂魄”這個關鍵詞,問道:“前輩看得見我的魂魄?”
那食夢獸輕蔑打了個響鼻,昂著頭,很是神氣的樣子:“那是自然,汝的魂魄,很亮。”
這下連戚聞心腦海中的聲音都開始感到擔心了:“她能看穿你的魂魄,又知道暘族的事,莫非是上古時代哪個魂修留下來的元神?魂修修煉條件極為苛刻,要麼是萬裡無一的純淨魂魄,要麼是窮凶惡極的鬼煞。”
戚聞心接著套話道:“前輩說的‘死絕’又是什麼意思?”
食夢獸道正要回答,白歌眠已帶著人趕到了。本該危險至極的場景,白歌眠一細看,又覺得眼前僵持的情況有些怪異,問戚聞心道:
“戚師妹,怎麼回事?”
食夢獸看了來人一眼,戚聞心趁它分神的瞬間揮出一劍,後撤躍至白歌眠身邊。她並不覺得自己能傷到對方,但隻要對方躲避讓出身位就夠了。
“這隻食夢獸有攻擊性。”戚聞心回答了白歌眠方才的問題,至於其他異樣,她一概不提。
食夢獸見狀有些生氣,腳掌在地上撓了兩下,隨後,令人意想不到的情況發生了。
四周屋脊漸漸爬上幾個黑影,黑影一躍而下,一、二、三……竟還有三隻食夢獸!
眾人還來不及反應,一陣高亢的鳴叫聲刺破雲霄,炸裂的感覺瞬間侵襲了他們的大腦!
“是應——”
戚聞心還沒來得及聽清腦海中警示的話,五感便陷入一片空白。
不知過了多久,鳴叫聲漸漸回蕩著遠去,眼前的光線明亮起來。戚聞心站在巷子裡,麵前是個院子,門開著,門邊站著個年輕的女人翹首以盼。
像是終於等到了,女人的目光落在戚聞心身上,微微一笑道:“心兒回來了啊。”
鋪天蓋地的情緒湧上來將她淹沒,窒住了她的呼吸。她不敢呼吸,生怕眼前的人一口氣被她吹散了。
暖陽如錦,淡淡的金光從女人身後投射過來,落在她眼裡,眼前的人仿佛變得模糊起來,與記憶中的模糊身影重疊在一起。
兩行清淚無聲滑落,卻離劍不知何時已她手中消失。
女人頓時驚慌失措,走上前來,一隻手牽住她的手,一隻手替她拭淚:“心兒,怎麼哭了?”
觸感如此溫暖、真實。不像夢啊。
戚聞心猛地抱住了她,抱得很緊,聲音顫著:“阿娘,你還在,你還在的是嗎……”
戚唯秋輕輕拍著她的背:“傻孩子,娘不是還在這好好的。”
戚聞心埋首在她肩頭,閉著眼,眷戀著她的溫暖:“我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噩夢,夢見我四歲,生了大病,你走了,不要我了,再也沒回來……”
“隻是一個夢而已,有什麼好怕的。”另一道聲音闖入,戚聞心抬頭看去,父親正從屋內出來,臉上是從未對她展現過的溫和笑容。
從未?為何她會這樣想?爹爹不是一直對她很好嗎?
戚唯秋鬆手替她擦乾淚水,點了點她的鼻子,笑嗔道:“就是,阿娘怎麼會不要你呢,不要胡思亂想了,趕緊進屋吃飯去吧。”
戚聞心再次看向阿娘,剛才奇怪的感覺好像不見了,有什麼東西在腦海中漸漸流失,她努力回想,發現大腦已是一片空白。
“聞心,你沒事吧?”爹爹在問她,甚是關心。
戚聞心張了張口,可一個字也說不出來,最後搖了下頭。
戚唯秋牽起她的手:“走啦。”
溫熱的感覺順著掌心的紋路流進戚聞心心裡,填滿了她心中的空白。
周始目光溫和道:“你娘身體不好,以後早點回來,彆讓她等那麼久。”
彆讓她等那麼久……
這句話讓戚聞心一瞬間莫名刺痛。
戚唯秋笑著反駁道:“我哪有這麼弱不禁風,連等個人都等不得。”
阿娘的話讓她回過神來。
三人進屋,菜香撲鼻,縈繞纏卷。
戚唯秋拉著她的手,將她摁進椅子,又將筷子塞到她手裡:“都是你喜歡吃的菜,再不快點就被你爹吃光了。”
戚聞心看向爹爹,一同進來,他倒是先拿起了筷子。
周始故作傷心道:“秋娘可真偏心,事事都想著你那個女兒,你怎麼不多做點我喜歡吃的。”
戚唯秋輕輕擰了一下他的胳膊:“我女兒就不是你女兒了?”
周始被妻子的模樣逗笑了:“是是是,我說錯話了,秋娘彆生氣。”
戚聞心看著這一場景,心中一陣發酸,好似在自己十七年的人生裡從未見過這樣歡聲笑語的家。可怎麼會呢?爹和娘不是好好地坐在自己麵前嗎?
“孩子……”她聽見一聲似有若無的歎息,大腦抽痛了一下。
是誰?這個聲音,是誰……
“孩子,你怎麼了?”
戚聞心猛地抬頭,是周始在喚她。可在看清那張臉之後,她心中為何竟會有些失望?
不,好像不該是這樣的。
“孩子,我們一家人永遠在一起,應該高高興興才是,快彆讓你娘擔心了。”
周始的臉刹那間變換成另一張臉,另一張真正令她熟悉安心的和藹的臉。
她的頭越來越痛,她好像忘記了一個人,一個很重要的人。
“心兒,你不要阿娘了嗎?”戚唯秋委屈地握著她手,隻是那手的溫度漸漸冰冷下去了。
那張臉越來越清晰,刺痛的感覺在消退。
戚聞心不舍地注視著戚唯秋,再次流下了淚,呢喃道:“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這一生,隻能由我獨自走完……”
何為夢?何為真?虛虛實實,虛而不可得,實而不可負,徘徊兩難,當中是非對錯,又如何明了。
戚唯秋和周始瞬間動作僵硬,雙目空洞。
“我還有師父。你們,隻是我曾經的奢望……”
戚聞心捏斷了手中竹筷,夢境應聲而碎。
一股力量將她撕扯,白光吞噬所有景象,眩暈過後,她睜開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