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時分，剛升起的陽光穿透薄霧，淡淡的金色籠住整個小鎮。有人在街上吆喝賣菜，籃子裡的青菜葉綴著露水，農夫扛著鋤頭出門，鋤頭洗淨，折射著一點白芒。

一處小小的客棧開了門，店夥計在櫃台後打盹。客堂裡三個年輕男女坐在一處，他們來自一流修仙門派——扶空，但身為外門弟子境界不高，還戒不掉口腹之欲，眼下正在用早飯。

男弟子劉乙一口餅剛咬進嘴裡，麵色立刻嫌棄起來，忍了一下，和另外兩人找話頭說：“你們聽說沒，湘州謝家滅門的事？”

女弟子章晴喝了口白粥，翻白眼道：“前兩天發生的，整個修仙界都快傳遍了好嗎？”

男弟子杜淵皺眉道：“還沒滅門，謝家獨女活下來了。”

“修士打鬥把整座城都毀了，謝家的上古神器四方鼎也不翼而飛，剩這一個弱女子下來跟滅門差不了多少，”劉丙咽下粗糙的餅，接著湊近兩人，壓低聲音道，“修仙界可是多少年沒發生這種滅門滅派的事了，我感覺我聞到了一股陰謀的味道。”

章晴抱怨道：“天大的事都有高個頂著，輪得到我們操心？還是先擔心擔心我們自己吧，昨晚才到這，今早兒就要進那個鬼地方了。分到這個任務真是倒了大黴！”

三人中最沉穩的杜淵道：“門派的強製任務，能分到這種已經不錯了，起碼沒有人命。”

章晴道：“拖了一個月遲遲沒人處理才變成強製任務的，那個村子隻進不出，說不定人都死裡麵了。我們這些外門弟子不就是拿來投河試水深淺的石子嗎？”

劉乙實在吃不下這餅，吐了出來，手裡剩下的也扔在桌上，接話道：“不是還有白師姐和戚師妹嗎？她們可都是化凡境的內門弟子。”

章晴不屑道：“白師姐身為大長老李暢的徒弟，可是自願來帶隊的，那個戚聞心算什麼，拜了個廢物師父，說是內門弟子，還不是和我們這些外門弟子一樣分到這個強製任務裡來。”

杜淵聽見了她的話，心裡很不是滋味：“五年前畋獵大會，當時隻有築靈境的她可是從五階狡蛙手底下逃出來了。”

章晴反駁道：“你都說是五年前的事了，說不定她隻是運氣好而已。後來好些人慕名去找她比試，她還不是目中無人都給趕了出來。”

杜淵不悅道：“你說得有點過分了，她那會需要修養也沒錯。再說了，上官師兄為什麼就能和她相處這麼好？”

章晴道：“如果不是住她隔壁被她死皮賴臉扒著，上官師兄怎麼可能願意搭理她。上官師兄可是門派翹楚，又有個致虛境的太上長老做師祖，她除了有個差點被逐出門派的廢物師父還有什——啊！”

一柄靈劍破空而來，擊碎了章晴麵前的碗，直直釘在桌上，熱粥濺了她一身。

劍身如玉不染一塵，像是某種獸骨煉成，與劍柄渾然一體，靠近劍柄的地方刻著兩個小字——卻離。

“唰”一聲，靈劍飛回二樓，落在一隻秀美有力的手中。

眾人視線隨靈劍移去，隻見從那樓梯緩緩走下一個少女，眉若遠黛，眸若凝冬，一身利落的天縹色衣裙，好似遠山上的雲霧，縹緲清冷。

“你可以試試，再辱我師父一句。”她的聲音也是冷的，如她的人，她的劍。

她的劍仍提在手裡。章晴不敢多言，咬牙切齒往自己身上打了幾個淨塵術。劉乙抱臂看熱鬨，杜淵卻不敢直視她，神情彆扭。

店裡的夥計被驚醒了，忙跑上前來，叫苦不迭道：“幾位仙師再怎麼嫌棄我們這小地方，也不能隨便毀了我們的東西啊！”

“抱歉，”戚聞心將劍收回乾坤袋中，令取出一粒碎銀遞給夥計，“這是賠償，另外，麻煩沏碗熱茶。”

店夥計惺忪的眼一下子全睜大了，手裡窩著銀子，眼裡不可置信。他愣了那麼一下，心中的不快儘數散去，樂嗬地應了聲，下去沏茶了。

戚聞心尋了個角落坐著，整個大堂靜得落針可聞，頗有些詭異。

不久後茶端上來，店夥計一時沒離開，站在她身旁欲言又止。

“何事？”戚聞心問。

店夥計覺得她態度還挺客氣，和另外幾個不太一樣，於是鼓起勇氣和她搭起話來：“仙師，我就是想問問，那村子到底是個什麼情況？”

“這要等今天進去才知道。”

店夥計歎了口氣：“我倒沒什麼親人在那邊，我們掌櫃的卻是有個哥哥，要是都沒救了，隻怕這個鎮子白事都要辦不過來。”

“我不敢保證什麼，但會儘力。”

“那就多仰仗仙師您了。要不，我再給您拿些吃的過來？”

“不必，你忙去吧。”

店夥計離開，戚聞心端起粗碗，呷了一口熱茶，隨即皺了下眉，放了回去。

“那地方聽起來詭異，你倒是一點也不擔心。”她腦海中響起一個小男孩的聲音。

戚聞心在腦海中回道：“擔心無用。”

“也是。你要是膽小一點，我也不會出現了。”

片刻後另一個女子從樓梯走下來，眉目給人十分舒展的感覺，端正英氣。三個弟子紛紛起身喚她“白師姐”。

白歌眠環視了一圈，道，“既然人齊了，那就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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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人順著小路越走越靜，直到白歌眠停住腳步，腳邊的石碑寫著“清水村”三個字。

麵前的村莊像是荒廢許久，不見行人牲畜，不聞鳥獸蟲鳴。

被這詭異的氣息浸泡著，劉乙這才開始感到害怕，忐忑道：“白師姐，萬一我們進去後全出不來怎麼辦？連個給師門回信的機會都沒有。”

白歌眠安慰道：“不必擔心，我施法留了信符，如果三天後出不來，信符會自動發回門派，到時候會再叫人過來的。”

此話讓心中本就害怕的章晴更是抖上一抖。

白歌眠吩咐道：“都靠近些，一起進去。”

眾人一齊跨過界碑，然而令他們大驚失色的是，村外分明是白天，村內卻轉眼變成了黑夜！

一輪金色的圓月高懸正中，沒有風，沒有活物，沒有任何聲音，整個村子像是永恒地靜止了。

章晴往回走，有股無形的屏障阻隔著她，她驚叫道：“真的出不去了！”

“應該是幻陣，”白歌眠解釋道，“你們莫要慌張，先檢查這裡的情況。劉乙，你隨我查看左邊房屋。章晴，杜淵，你們跟著戚師妹去右邊。有意外及時呼救。”

章晴撇著嘴，貼到白歌眠身側：“白師姐，我還是跟著你們一起走好了。”

白歌眠沒說什麼，章晴說這話時，戚聞心也進了右邊的一間房屋，杜淵猶豫一下，跟上了她。

推開門的那一刻，戚聞心聞見了一股腐爛的氣息，令人本能排斥的死人的氣息。

她舉著熒光石上前檢查，屍體還很新鮮，剛死沒多少天。詭異的是，沒有任何外傷，除了眉間一點烏青。死者麵帶微笑，如果不是這股腐爛的氣息提醒她，她幾乎要以為這人隻是做著一場美夢。

“死了嗎？”杜淵在她身後出聲問道。

“被吸走了魂魄。”戚聞心說完，轉身出去，從始至終沒有看過他一眼。

兩人來到另一戶人家，一男一女兩個孩子，很不幸，無人生還。

杜淵跟著戚聞心一戶戶查過去，皆是如此。他看著那人的背影，突然地，有些羞愧的聲音說：“戚師妹，五年前畋獵大會的事，對不住。”

推開眼前這扇門的戚聞心已經不抱任何希望了，在聽見這麼沒頭沒腦的一句話後，她停下腳步，回身，第一次仔細打量起杜淵，覺得此人有些眼熟。聯係方才“畋獵大會”四個字，她片刻後才想起來，此人曾是她的小隊隊長。

“大難臨頭，各自逃命本就是人之常情，你不必如此。”戚聞心沒放在心上，獨自進房間去了。

她的態度卻令杜淵無法釋懷，久久立在門外。

畋獵大會乃是扶空獨有的試煉，在門派深處的山林獵殺妖獸，新入門三年以內的弟子都要參加。

長老們會聯合設置法陣圈出安全的範圍，按理說範圍內出現三階以上妖獸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但當年杜淵所在的小隊偏偏碰上了那個幾十年都未曾有的例外，一隻凶殘、食血的五階狡蛙。

那時情況危急，還不等他們的信號彈招來援助，一個女弟子已被狡蛙彈出的長舌卷住，那舌生出尖刺，刺入她的皮膚不斷吸血。

杜淵記得很清楚，是隊伍中年紀最小的戚聞心出劍，她救下人，自己卻被長舌抽中受了傷。興許是激怒了狡蛙，下一刻狡蛙就轉變目標直朝她撲去，不再理會其他人。

而其他人得了喘息的機會，四下逃散，其中包括戚聞心救下的人，也包括杜淵自己。

或許是被狡蛙追出了法陣範圍，直到畋獵大會結束都沒人找到她，而法陣之外，妖獸等階隻會更高。

萬幸她師父後來將她找回了。聽說是她身上帶了高階妖獸血才招致狡蛙追捕，這種血可驅趕一些低階妖獸，但對食血的狡蛙來說卻是例外。

身為隊長的杜淵對此一直有愧。

他仍沉浸在往事中時，房內戚聞心突然傳出來一句：“你還記得畋獵大會我們遇到狡蛙之前的情形嗎？”

杜淵聞聲進去，道：“萬籟俱靜，三階以下妖獸皆避走。怎麼了，你有什麼發現嗎？”

戚聞心蹲著身子，神情嚴肅，手邊一串腳印延伸到窗台，巴掌大，三趾。

“食夢獸，六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