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淮說完，轉身匆匆進了府中。

未晞收回視線，看著跪在一側的洛塵，最終沒有將他扶起，隻是語氣極為認真地說道：“起來吧，我帶你回來，不是要你做奴婢的。”

然後把遠遠躲在一旁的下人叫來，讓人將洛塵送到客房，好生照看。

經過這一番波折，之前那些莫名的衝動情緒靜下許多。她依然未想明白對洛塵究竟是何種情感態度，但在這之前，她欠林淮一個解釋。

未晞站在林淮房門前，思索良久，就在準備敲響門扉時，門從裡麵打開了。

“若是我不開門，未晞就打算一直這麼站下去？”林淮開了門，未看未晞，轉身又回了屋子。

未晞示意下人們在門外等候，而後虛掩上門，也進了屋子。

見林淮因自己難過，未晞心中滿是愧疚和自責，“對不起，阿淮。今日的事是我思慮不周，我該提前和你說的，都怨我，你彆難過了，可好？”

隻一句——你彆難過了，可好？喚起了林淮無數幼時的記憶，那時未晞住在林府，每每自己不開心時，未晞都是這樣哄他的。

“我想聽你說，究竟是怎麼回事。”

未晞緩緩開口，將剛剛思量的結果說與林淮，把自昨日晚上到剛剛發生的種種，沒有任何隱瞞和遮掩，都說了出來。

剛想為自己的隱瞞道歉，不料被林淮搶先了一步。

“未晞對不起，我不知道你昨日經曆了這些，我還胡亂猜測……”林淮眼中的紅色還未散儘，此時堆滿了擔憂和愧疚。

未晞見林淮的反應，心中自責更甚，柔聲安慰，“傻瓜，明明是我做錯了事，該道歉的是我。”

揚起的手遲疑了一下，最終落在了林淮的肩膀，“以後，無論發生什麼，我都不會瞞你，我們一起做決定，好嗎？”

林淮笑著點了點頭，臉頰上的酒窩顯露了出來，忽然想到了什麼，“那人幫了未晞，便也是我的恩人，我會照顧好他的。若兄長問起來，我也會幫他遮掩。”

未晞微微一愣，目露感激，“多謝你，阿淮。”

林淮小聲道：“我與未晞不分彼此的。”說完，羞澀地垂下了頭。

李府西側的客房中。

下人才送上的精致杯盞，毫無征兆地碎裂，碎瓷片崩向四周。

洛塵斷開了傳入耳中的聲音，看著在桌布上暈染開的水漬。

另一側，未晞回到了自己房中。

她躺在榻上，久久不能入眠，想到今晚發生的所有事情，不禁深深歎了口氣。

對林淮，她毫無疑問是滿心感激的，感激他對自己的信任與包容。

今日在李府門口，若是她與林淮的位置對調，她……未晞腦中短暫的空白，隨即浮現了另一人的麵目，而後又陷入了更深的混亂。

睡意全無，未晞索性披衣起身。為了驅散腦中的胡思亂想，她拿起筆墨，將白日所得有關意外事故的疑點全部羅列出來。

第二日，未晞又拿到了更多相關的消息，包括當事人的口述記錄。隨著對細節逐漸了解，自己先前的推測，陛下以鬼神為借口暗中鏟除異己，完全被推翻了。

心中的石頭落了地，她的信念並未坍塌，陛下並非是為了掌控權力不顧大局之人。妖邪鬼怪雖無法預測，但終究不過如天上的烏雲，隻要太陽未落，光明早晚會將其衝破。

一連幾日忙碌。

未晞撩開車窗的布簾，不知是今日下職晚了些，還是因著流言影響，主道上幾乎已無行人，照明的光線也比平日暗了許多。

還好她一早派人回府告知了林淮，自己會晚些回去，免得他太過擔心。思量間，馬車到了李府。

下人察言觀色，覺著未晞有話要說，便一直跟在身後。果然，未走出多遠，便聽未晞吩咐道：“讓照看客房的下人來見我。”

負責灑掃客房的小廝年紀不大，平日極少見府中主人，如今被李未晞召了來，原本就因今日下午的事惴惴不安，還未等未晞想好問些什麼，他自己搶先開了口，將所見如實告知。

“下午的時候表公子去了客房，出來時麵色極差。等我再去客房的時候，昨日那位公子不知何時已離開了。我不敢驚擾表公子，於是前去告知管家，當時大公子在場，讓我等您回來再向您稟告。”

“所以，他現在還未回來？”

小廝見未晞麵容，登時嚇得跪在地上求饒。意外地，未晞的語氣雖焦急，卻並未朝他發作。

“起來吧，不關你的事，去通知備馬，說我要出府。”

等馬廄的小廝牽出馬匹時，未晞早在門口等候，麵色比平時冷肅許多，接過韁繩後，匆匆跨上馬背離去。

這時，聽聞動靜的林淮也來到了門口，卻隻見到了還未走遠的下人，“可是未晞回來了？”

下人支支吾吾道：“大人先前是回來了……可剛剛，又騎馬出去了……”

未晞出來得匆忙，連披風都未來得及穿，夜風寒涼，很快侵透了外衣。然而此時，腦中卻越發冷靜下來。

除了推測出洛塵可能的去處，這幾日困擾著未晞的思緒越發清晰的顯露出來——

自打她第一次見到洛塵，一顆不知何時埋在心中的種子便萌了芽，慢慢生長，最後纏住了她一貫的理智，不顧一切將他帶回了府中。

是一時衝動嗎？不，她知道無論發生多少次，自己都會護下他，決不允許看著他在苦海中沉淪。

她一廂情願地想護住他，甚至無關他究竟是怎樣的人……

南風雅集因之前的事，自今日起已關門修整。想到他孤身一人在外，未晞的心再次揪緊，若是真有妖邪作祟……不敢再想下去，越發頻繁地揚起馬鞭。

巷子裡一片昏暗，未晞毫不猶豫策馬拐進，然而走出不遠，便察覺出異樣，原本連接著另一條街道的出口處，此時被無儘的黑暗籠罩。

未晞拉住韁繩，回頭去看來路，同樣是望不到邊的黑暗。眼前的詭異景象，讓她一下聯想到白日那份錯漏百出的口述。

未晞壓下心中的慌亂，仔細留心著周圍的一切，時間仿若靜止。

倒是對方先按捺不住，一個低沉的聲音同時從兩側的黑暗中同時傳出，“李大人當真令人刮目相看，可惜了……”

突然間，一團黑氣朝著未晞襲來，馬匹瞬間失去了控製，將她甩了下來。

未晞竭力穩住身形，這才沒有狼狽摔倒在地。

“你與老師有何過節？我不想因此受牽連，若你肯放過我，我可以助你達成所願。”

“哈哈哈，李大人不必費心套話。今日你自己送上門來，我怎會不收，勸你莫要掙紮，我會給你個痛快。”

話落，未晞便覺喉嚨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扼住。她用手去抓那力量，卻什麼都沒觸到，呼吸依然被遏製，隨即自己被慢慢提了起來。

她腦海中隻餘一個念頭：朝中有人勾結妖邪。可要如何才能把這消息傳出呢？

意識慢慢流逝，未晞抓著魚袋的手卻未鬆開半分。

恍惚間，腦海中閃過了許多畫麵，皆是她從未見過的場景。一人身著白衣軟甲，恭敬朝他行禮，待他站直身軀，露出麵容時，未晞用所剩無幾的意識，輕輕喚出——洛塵……

她感覺自己自空中落了下來，然而未摔在地麵上，隨後徹底陷入了黑暗。

“大人……”聲音散漫，她卻能想象出那人此時的神情，定然同那時在隔間中一樣。

未晞驚醒，快速起身，甚至沒意識到剛剛自己正偎在一人懷中。她快速擋在那人身前，聲音中滿是焦急和擔憂，“快走，這裡危險。”

被未晞毫不猶豫從懷中掙脫的洛塵，原本十分不快，可聽了未晞的話後，心中竟格外的舒坦，連方才對那蠢物的氣憤也煙消雲散了。

感覺到肩頭被人拍了拍。

“大人胡說什麼呢，難道深夜獨行，撞邪了不成？”

未晞這才緩過神，她看了看四周，黑暗早已消散不見，皆是平日熟悉的場景；又摸了摸自己的喉嚨，之前的窒息感未留下絲毫不適。此前發生的如一場夢境般……

不再多想，轉身看著自己身後的人，卻見那人噙著笑意，“大人這麼晚出來，莫不是來尋我的？”

而後，一件鬥篷披在了自己身上，正是此前未晞給他的那件。

“大人出來怎的都不加件衣服，若是受了風寒，表公子該多擔心啊。”

未晞神色變了幾變，最終冷了下去，“為何出府？”

洛塵卻不答。

心中無來由的惱火，她隨即向前一步，“深夜一人在外，剛剛若是你遇到……”

原來她生氣是這樣的，真心所想全都寫在了臉上，洛塵心中更加熨帖。

他微微垂下了眼眸。

“大人幫我解圍、帶我回府，洛塵自是無限感激的，可洛塵身份卑微，於大人而言，不過匆匆一過客，或早或晚都是要離開的……”

“你不是！”未晞脫口而出，說出後方覺不妥，連忙補充，“我說過，會為你安排穩妥的去處，自然不會食言。”

洛塵向後退了半步，想拉開和未晞之間的距離，忽然腿一軟，直接向後跌去。

未晞伸手欲拉住他，卻被洛塵借力倚在了臂彎，從後麵看像是被擁在懷中。

洛塵露出了笑意，細細打量未晞近在咫尺的麵容，“可洛塵覺得，大人身邊，就是最穩妥的去處。”

再次觸碰到洛塵的身軀，未晞清晰感受到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以至於都未聽清洛塵說了什麼。

她以最快的速度將洛塵扶起，並後退了一步。

洛塵看著未晞對自己如避蛇蠍的害羞模樣，忍俊不禁。隨後，瞥到不久前匆匆趕來現在又匆匆離去的身影，笑容更深。

脫口道：“未晞，我們回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