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縛在妖樹周圍的年輕修士們見無聲出現的滄離，心中俱是一驚，他們很快就能脫困，絕不能在此時功虧一簣。

待他們察覺滄離身上的氣息與此處的妖族並不相同，才稍稍放下心。

可很快，心再度被提了起來。因為他們看著那人直接朝著大師姐走了過去。

二師兄飛雲想出聲製止，才發現自己根本發不出任何聲音，剩下的幾人也很快發現，皆麵露驚懼。

未晞努力保持麵色如常，背在身後的手快速畫起了符咒。

滄離心中亦有疑惑，眼前極力保持著鎮定的人是她無疑，可如今為何隻是一個小小的人族修士。

突然，自山洞上方憑空顯現的仙將，答複了滄離的疑問。滄離隻抬頭隨意一瞥，那隱身守護曆劫之人的仙將就被定在了空中。

他朝著長曦緩緩抬起手，然而再一次被打斷，山洞外傳來妖族七嘴八舌的聲音。

“就這麼大個地方，那半妖剛被抓來，能躲到哪去？”

“再搜一遍吧，誰讓那是大王看上的，大王若發了怒，我們全都沒好果子吃。”

“要是讓我逮到，一定打到那半妖不敢再逃為止。”

滄離偏頭，想將那讓人煩躁的聲音徹底消除，卻冷不防被一道沒有任何殺傷力的隱身法術兜頭蓋住。

與此同時，洞中闖進了十幾個妖族。

滄離正要發作，忽瞥到長曦示意他快走的眼神，眉目中滿是急切和擔憂。

然後他竟真的往一旁錯了錯，繞開了那些搜查的妖族。

妖族並未在此處找到要找之人，都停在了被抓來的修士前麵。

領頭的妖盯著未晞他們看了許久，就在眾人以為自己被看破，準備拚個魚死網破的時候，他扭過頭對跟班的小妖說：“已經跑了個半妖，這些人可不能再出紕漏，去將洞外的結界再加固一層。”

說完，那妖帶著眾妖匆匆離開了。

直到周遭再也聽不到其他的動靜，未晞才緩緩開口，“他們都走了，你快逃吧，外麵的結界隻為擋住我們而設，應該困不住你……”

洞中十分安靜，未晞以為他已經走了。

她沒有覺察到的是，此時正站背後準備將她抓回地界的滄離，在聽到那些話後，收回了即將束縛她的法術。

除未晞以外的其他人忽然意識到自己又能發聲了，搶著向未晞哭訴，“大師姐，剛才那半妖好生惡毒，竟然封了我的聲音。”

“是啊，大師姐，你為什麼要幫一個妖族？”

……

未晞被師弟師妹們吵得無奈，直到等他們安靜下來，才把自己對妖的態度講給他們，“半妖與妖不同，他們生來便被妖視為奴隸，我們修仙之人守護弱者，救的不應單單是人族，妖族中亦有無辜弱者。”

年輕的修士們從未在師長口中聽過這樣的話，一時間很是震驚，各自低頭思考去了。

隱在一旁的滄離聽了這番話後，麵上竟浮出了笑意，一個報複長曦的計劃緩緩成形。

果然是神女啊，無論在天界還是人間一樣的正義凜然，隻是可惜他早看清了她的真麵目。

不如將當年之事重現，待她再冤枉自己後，便讓神女本體醒來。屆時將她關在妖域，等看了當年天界審訊官的口供，倒要看她如何自處。

這豈非是最快意的報複，滄離想著，竟生出了幾分百年來從未有過的期待。

而後看向此時仍定在空中的守護仙將，微一抬手，他與兩個仙將便消失在了洞中。

第二日。

一眾修士好不容易掙脫了妖族設下的禁錮陣法，卻低估了昨天在洞口重新布下的結界，仍舊無法逃出。

於是他們還得裝作被困的樣子，繼續暗中積攢力量。

沒有樹藤吸噬靈力，未晞的氣色好了許多。

飛雲欲言又止，幾次看向未晞，心中好一番糾結後，最終還是開了口，“若昨日那些妖族當場抓走了那半妖，或許便不會設這道結界，未晞可曾後悔自己的舉動？”

師弟師妹們聽了二師兄的問話，個個屏氣凝神，想知道大師姐如何回複。

在他們眼中，大師姐和二師兄年紀相仿，感情親近，甚至二師兄從來都直呼大師姐的名字，也隻有他能這樣同大師姐說話。

飛雲與未晞幾乎同時入門，身世也十分相似，都是因為親人被妖族殺害後才被師父帶回宗門的。是以，飛雲十分不解未晞為何能對妖族異類容情。

“雖然被困，但現在的狀況已然於我們有利，若那半妖真的能逃出這妖窟，我便不後悔。”未晞幾乎沒有猶豫答道。

飛雲還想再說些什麼，卻被外麵傳來的奇怪動靜打斷。

那不是平日妖族來時的聲音，似是鐵鏈與地麵摩擦發出的聲響。

聲音十分緩慢，卻越來越近，最後，一道身影出現在了洞口。

來人的手腳都被鎖上了鐐銬，所以才會發出那樣的聲響。之所以緩慢，待看到那人行走的姿勢後便也明了，他一條腿似乎受了重傷，隻靠著另一條挪動才能緩緩前行。

看著他與昨日那人相似的身形，眾人很快想明白了事情的原委。

想到剛剛的話，修士們不約而同看向未晞。這時，那半妖也走到了未晞前麵，與昨日的給人的感覺天壤之彆。

“洛塵來謝過恩人昨日相救，隻是我沒用，還是被抓了回來。”說完，他抬起頭，果然看到了意料之中的擔憂和維護之色。

未晞見到這自稱洛塵的半妖的容貌後，微微吃了一驚。在她不多的經驗中，能被大妖看中的半妖，幾乎都有著一副妖冶的麵容。可眼前之人，卻無半分妖豔，若是除卻那些傷口淤青，甚至比修仙界的一些修士還要端正幾分。

“你彆怕，”未晞見他神色，不由安撫，“若是我們能出去，定會帶你一同離開。”

卻見那半妖堅定地搖了搖頭，“我不敢再逃了，不過我今日來，是要送各位恩人出去的。”

“未晞！”飛雲著急地在一旁提醒，“你不要被他的花言巧語騙了，他被抓回來還能在這裡自由活動，說不定就是和那些妖聯合起來騙我們的。”

洛塵聽了飛雲的話，頭深深垂了下去，聲音有些顫抖，“我雖是卑賤的半妖，可也知道知恩圖報的道理，我之所以能在這裡走動，是這鐐銬上帶著陣法，無論到哪裡，我的性命都掌控在主人手上，仙君見多識廣，定能辨認出。”

說完，竟真的將自己的鐐銬小心地捧到飛雲麵前。

“飛雲，你彆再為難他了。如今我們已被困在洞中，那些妖族又何必費力氣多此一舉。”隨後未晞軟了語氣，對著洛塵說道，“快回去吧，不必管我們，我們自有辦法脫困。”

此時除了飛雲以外的其他人，都重重點了點頭，極為同意大師姐的觀點。

這是他們第一次下山，見到的妖族幾乎都如洞中那些，殘忍狠戾，無不想殺他們而後快。看到洛塵這般被同族欺淩至此，還想著救他們出去的，都多多少少動了惻隱之心。

洛塵沉默了許久，始終再未抬起頭，“我明白恩人的意思了，昨日我一心逃跑，冒犯了恩人們，對不住。”

說完，便轉過身，拖著鐐銬向洞口走去，似是在逃避眾人的反應。

“大師姐，你昨日說的我都記下了，若以後我再下山除妖，一定會仔細分辨，隻殺惡妖。”小師妹泠汐（讀音靈犀）認真道。

未晞笑著點了點頭，以示肯定，“那我們再試一次，爭取破……”

因為震驚，後半句再說不出口。

就連一直麵色冷肅，滿心戒備的飛雲，在看到那半妖的舉動後，也難免露出了詫異之色。

洛塵走到洞口，本以為他會同來時那樣離開，卻見他忽然轉身，停在了那一道阻困未晞他們的結界處。

然後抬起了手腕，轉瞬間，結界與鐐銬被激發的陣法相互排斥，結界正肉眼可見地淡去，隻是那迎著結界的鐐銬，開始不住地顫抖。

洛塵虛弱的聲音斷斷續續傳來，“恩人們快走……我主人正在應對外麵的修士……無暇顧及這裡……”

見眾人依舊未動，洛塵神色淒愴，低聲哀求道：“求求……你們……信我……我撐不了太久的……”

就在他再也抵抗不住鐐銬施加的懲罰，身子徑直向地麵的山石跌落而去時，被一雙溫暖有力的手臂接住，他勉強睜開眼睛，看到的是離自己極近的未晞的麵容。

滄離差一點兒便控製不住自己，推開那人。他努力平複那不知是因憤怒還是彆的情緒而加速的心跳，卻未挪開對視的眼神。

未晞以為他虛弱到連話也說不出，連忙安撫，“你放心吧，我們這就離開。我帶你走，你身上的陣法，等我回了師門，定會求師長為你解開……”

誰知洛塵聽了後半句話，整個人都因抗拒顫抖起來，“不要……恩人你放下我吧……我真的不敢再逃了……”

未晞還想再勸，前去探路的飛雲此時趕了回來，“現下這妖窟中確實不見妖族，為免生變，快走！”

洛塵掙紮著起身，“恩人快走吧，我留在這才是最好的結果，我會將今天的事敷衍過去的……”

“未晞！”見她久久不動，飛雲焦急催促。

“而且，”洛塵猶豫著補充，“仙門長老德高望重，怎會為我一微末半妖屈尊施術。”

洛塵的話，一下斬斷了未晞的執著，因她知道，洛塵說的是對的。人妖兩族向來對立，即使開明如仙霞宗，也絕沒有這樣的先例。

若是這般毫無準備帶一個半妖回去，她無法保證可以護住他。

未晞就這樣在洛塵極其平和、沒有絲毫不甘的注視中，被飛雲他們拉了出去。

看著那一眾修士最終消失的方向，洛塵漸漸收回神色。麵上露出胸有成竹的笑意，卻如寒冰般，不帶半點溫度。

不必著急，日後還會再見的。這一回，讓我好好看看，你的眼神究竟是怎麼變到最後那般決絕的……

他忽然覺得，除了那一件早就定下來的大事，他的生命似乎多了點兒期待。

化解執念……

滄離腦海中忽地想起此前他用攝魂術在仙將記憶中看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