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風山(八)(1 / 1)

後方高台上,排列有序地放了數把白玉桌椅。

最前排共七張,其後分彆立著各色旗幟,迎風起舞。

正中首座是宿風山,左側分列照溪城、霜月閣、連風門,右側浮崖、天泉莊、塵無峰依次排開。

此七座之後,才是其他門派。

小門派均早早入場,各派代表在後方有一搭沒一搭地閒聊。

日上三竿,大門派姍姍來遲。

天泉莊主林行雨與塵無峰主溫自影抱手示意,先後落座。

才坐下,林行雨一頓,忽然衝江鴻三人的方向望來。

江鴻側眸,隻見紀雨萱衝高台方向遙遙一拜。

眼尖的葉輕揚瞧見這幕,立直身子,也跟著行了一禮。

他二人如此,江鴻自覺不能乾站著,隻好有樣學樣。

不知是否是錯覺,江鴻總覺得,林行雨目光掃過她時,似乎多停頓了一下。

此人手執書卷,麵色溫和,看似一文弱書生,修為卻是實打實的洞明境巔峰,高居天字榜第八,數遍仙門同輩,也隻有霜月閣主遊芳叢在他之上。

縱然如此,江鴻也沒料到,他竟隻一眼便有所察覺。

洞明巔峰已然這樣,大長老這個隱元初期修士,若是出關,隻怕立刻便能看破她的偽裝。

江鴻心思百轉,裝作沒有感知到林行雨的探視,眼珠子一斜,視線落在了才到場內的三人身上。

葉諫之走在最前,他身後跟著的赫然是枉日!

枉日將一個頭略低、麵含膽怯的少年送上台,躬身退下。葉諫之攜那少年一同向最前方的林、溫二人問禮後,分彆坐入連風門、暮天閣的席位。

這兩派,居然又通同一氣了。

江鴻唇角微微扯起。

緊隨葉諫之後,一高挑黑衣女子落至高台,身後緊跟一小姑娘,路過溫自影身邊時被伸手攔住。

是昨日和易庭之在一起的阿玉。

阿玉臉色一沉,還沒開口,上去拜見師父的荀俊傑攜了易庭之一道,擠在兩人身邊,一一作揖。

看見這二人,阿玉的麵色更加難看,手中團扇一扣,隔在小姑娘和溫自影之間,說了句話。

溫自影笑容僵硬了一瞬,阿玉揮開荀俊傑和易庭之,滿臉冷峻地帶著小姑娘離開。

她徑直走到最前,沒理會同她搭話之人,將屬於霜月閣的白玉椅拖出,放在了六十府的席位旁。

小姑娘始終低著頭,聽話地坐在原本六十府的位子上,阿玉大步一跨,坐進了霜月閣的椅子中。

“玉府主這看誰都不順眼的性子真是十年如一日,易庭之也是夠傻,招惹她也就罷了,還跟荀俊傑一起,這不是火上澆油嗎……”

“何出此言?”紀雨萱道。

葉輕揚咳了一聲,手握成拳抵在唇間,小聲道:“六十府府主自玉生平最厭惡兩人,一是浮崖掌門杳滄,二是塵無峰主溫自影。杳滄早年是崔家弟子,和易庭之的師父有舊交,易庭之也算杳滄半個徒弟,荀俊傑是溫峰主首徒。現在這兩個討厭的湊到一起,可不是火上澆油。”

紀雨萱了然,跟江鴻嘀咕道:“怪不得他會被打。”

葉輕揚一愣:“誰被打?”

紀雨萱將昨日園子裡的事和盤托出,聽罷,葉輕揚直笑得前仰後合,差點沒喘過來氣。

突然,江鴻伸出手,拎住他後衣領,把還在傻笑之人的頭轉向高台。

易庭之正不錯眼地注視著三人,眼中冷厲的殺意近乎要溢出。

葉輕揚當即收聲,竄到紀雨萱身後。

易庭之移開目光,重新盯住自玉,眸中是不加掩飾的陰毒。

自玉恍若未覺,招了招手,喚來一個霜月閣的小弟子,很是關懷地囑咐著什麼。

易庭之咬緊了後槽牙,指節攥得發出脆響。

“自玉師妹真是雅興,這麼多年了,一點不在乎自己門內之事,反而上趕著替彆人照顧弟子。”

七長老踏著步子,略過首位,坐到了浮崖的位子上,“庭之,過來,咱們小門小戶,怎麼能攀玉府主的高枝。”

“崔溟,誰是你師妹?”自玉一扇飛過去,將他桌上的茶具打了個粉碎。

後方閒聊的各派掌門不約而同噤了聲。

七長老臉上不見怒色,把主位的茶具換到自己桌上,“你是杳滄的師妹,自然也是我的師妹,有問題?”

“哦,我忘了。”七長老抬起唇角,“玉府主五十年前就被趕出浮崖了,自然不是師妹。崔某言錯,府主見諒。”

自玉眼睛一眯,剛回到手中的團扇上,一根絲線悄然飄出。

七長老把玩著茶杯的手亦扣了下來,按在桌角,隱隱可見玉石粉屑撲簌簌地落下。

“老七。”

聲音響起的刹那,七長老鬆了手,自玉扇上的線陡然收回。

五長老冷眼一掃,除浮崖與照溪城一如既往地未曾派人前來,霜月閣主遊芳叢沒有露麵,其他各派均已在列。

他閃身上台,步至主位前,揚聲道:“此次天風境開啟,崔某受家主所托,代為主持。規矩一應照舊,不再贅述,唯有一點,嚴禁內鬥廝殺。天風境內機遇雖多,卻也危機四伏,望諸位謹慎行事,切勿貪多冒進,我等在此等候各位歸來。”

五長老拂袖一揮,黃沙卷起狂風,遮天蔽日,周遭陷入昏暗,唯有場內正中央閃出一抹亮光。

少頃,亮光大現,法陣成型,彙作光柱分彆注入四方旗幟,通天入地。轟鳴的響聲貫徹雲霄,直至一人執刀揮散黃沙,一片雪花飄了下來,落在刀尖。

血珠沿刀刃劃過,染透雪花,仿佛碎裂的玉一樣,砸入腳下的黃沙。

崔意浮單膝跪在法陣中心,一刀紮入地心。

四方旗幟下,裂縫大開,無儘的風自裂縫內掠出。

是時,鬱清江飛身至崔意浮身前,揮出一方白玉牌,兩手結印,掃儘狂風。

待風平浪靜,離二人最近的沈垂率先上前,兩手扶起崔意浮。

這是回山後,江鴻第一次見到崔意浮和沈垂。

崔意浮沉靜了許多,臉上沒了慣有的張揚,站在沈垂身旁,再沒露出過諷刺不屑的神情。

和鬱清江說話時,也一直垂著頭,一副聽人訓話的姿態。

至於沈垂,一如既往地跟在崔意浮身後,從前是任她打罵,如今是悉心陪伴。

分明遲月歸才是他心上人,可此番入天風境,沈垂竟放著遲月歸不管,反跟崔意浮一道,倒真有幾分患難見真情的意思。

“天風境開啟一向是家主落刀,少主掃塵,今日崔家五長老這安排,真是有意思……”

江鴻回過頭,便見葉輕揚收了那副嬉皮笑臉的樣子,人看起來聰明了不少,目不轉睛地凝望著場中央的三人。

似是察覺她的眼神,葉輕揚嘿嘿一笑,傻氣一瞬間回了魂,“兩位姐姐,咱們可以進去了。”

“這就進去?其他人呢,他們就坐那乾看著?”紀雨萱指向高台。

五長老正襟危坐,自玉還在跟人囑咐,其他人也沒有要起身離席之意,林行雨甚至和溫自影下起了棋。

“非也非也,這就是天風境的妙處了。”葉輕揚裝腔作勢地撣了撣衣袖,慢條斯理道:“裡外的時間是不一樣的,咱們進去一月,外頭還不到三個時辰。等咱們出來,天還沒黑透呢。”

有仙草妖獸,還能改變時間,聽起來的確是個妙地。

若是能多待些時候,說不準能——

江鴻想到一半,被迫不及待的紀雨萱打斷了思路。

“走走走,”紀雨萱拉起她便跑:“說得那麼玄,我倒要看看,這天風境到底是什麼樣。”

葉輕揚緊跟在兩人身後,環視一周,沒找到俞寸心的身影,遺憾地搖搖頭,隔空跟葉諫之手勢比了一半,被拽進裂縫。

踏入裂縫的一瞬,失重感席卷而來,整個人好似漂浮在空中。

眼前一片黑暗,猶如萬古難明的長夜,江鴻討厭這種什麼都看不見的狀態。

“閉上眼,前輩們說這地方好像會損害眼睛。”

江鴻思索了下,勉強聽話,闔上雙眼,聽到罡風劃過的聲音。

良久,黑暗消亡,微弱的光明穿過眼皮,江鴻睜眼,還沒反應過來,身體已急速下墜。

耳畔一聲驚呼。

紀雨萱召出霰塵,折扇嘗試著飛了一下,脫手墜落。

接著,眼前一花,一個巨大的身影衝出,墊在三人下方。

遙遙展開雙翼,一嘴叼住霰塵,渾圓的肚子拖著向下墜,它憋紅了臉,小短腿奮力地蹬著。

“忘了跟你們說!天風境裡千尺之上是有禁製的,隻有特製的飛行法寶和靈獸能飛!”

紀雨萱撈回霰塵,看著扇子上的口水陷入沉默,半晌後,一把掐住葉輕揚脖子:“你不早說!!”

“這也是曆練的一關嘛,剛進來就摔哎——遙遙!怎麼回事??”

遙遙中邪了一般,不受控製地向著地麵奔去。

葉輕揚兩腳一絆,本就沒站穩的身子一歪,頭重腳輕地栽了下去。

江鴻眼疾手快,拉住他一隻腳。

吊在空中的葉輕揚還沒顧得上慶幸,被拉著腳直接甩了上來,甩到一半,腦袋上梳得平整的白發飛出,猶如脫弦的箭,一去不返。

“我去我的頭發!!”

戴了太久的假發,剛摘下來還不太習慣,他捂住灌風的後腦勺,頭一抬,和江鴻大眼瞪小眼,相顧無言。

嘿呦,不是老頭啊。

江鴻眉間一挑,收回手。

葉輕揚尷尬一笑,躲開視線,怒問:“遙遙,你怎麼回事?”

遙遙也不知是風刮得,還是被嚇得,渾身毛都炸了出來,它“嗚”了一聲,翅膀連續撲棱了數下,勉強緩住墜落的速度,勾住前爪子指了指下麵。

葉輕揚心下起疑,定睛一看,四下是一望無際的水麵,唯有天邊隱約可見幾處落腳的土地。

葉輕揚懸了幾次都沒踏實下來的心直接死了。

這是……天水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