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維娜剛要開口，就看見莉莉雅伸出右手，手背上的魔法陣亮起又熄滅。

莉莉雅翻轉著自己的手，笑道：“從我進入皇宮起，就無法感受到魔力的存在了。這裡恐怕有一個很強的禁魔結界吧？隻要是魔力，進入這個領域就會失效……所以魔族也隻能用那個秘陣來對付你們。”

艾維娜沒有說話，相當於默認了莉莉雅的發言。

“我隻是一個魔女，沒有了魔法，手無縛雞之力，就算我拒絕，您若是不想讓我離開，我恐怕也走不了吧，是嗎？”莉莉雅眯眼笑著，似乎隻是在談論一件令人愉悅的事情。

“我這是為了你的安全著想……”

“不止吧，還為了你……和奧薇莉婭的政權？推翻上屆統治者的領導很不容易吧，雖然清除了同黨，但民眾的聲音還是得聽的。那年皇帝為了人民的安危不惜驅趕自己的親女兒，大義滅親之舉，得到了不少人民的讚揚吧？”

“你把我留著，也是為了在翻案以後，向人民展示，‘看，我們善待了英雄的後代’，對嗎？”

艾維娜深吸一口氣，緩緩閉上眼睛：“你果然跟姐姐很像，有的時候太過聰明，不一定是一件好事。”

“有什麼不好呢？”莉莉雅不以為然，“大家都心知肚明，直話直說，不好嗎？放心，既然陛下執意要留我，那我不走就好了，正好我也想看看我媽小時候生活的地方是什麼樣的。”

艾維娜睜眼，麵露疑惑。她原以為莉莉雅會繼續同她爭執，甚至不惜代價要離開，卻沒想到她隻是將話說完之後，就同意了。

輕易得來的“勝利”甚至讓她有些擔憂。

“阿姨，我的房間在哪裡呀？跟姐姐的近嗎？”

突如其來的親密的稱呼令艾維娜睜大了眼睛，在看向莉莉雅時，這個十八歲的少女哪裡還有剛才那副運籌帷幄的模樣，整個人天真而開朗地笑著，就好像真的是她共同生活十多年的親人一般。

違和感甚至比剛才還要強烈。

但是艾維娜並未表現出來，在短暫的震驚之後，她恢複了以往的端莊姿態，輕輕招了招手，一名女仆走上前來。

“這是蒙娜，以後將由她負責你的生活起居。”

女仆恭敬地鞠躬道：“莉莉雅小姐。”

莉莉雅挑眉，並沒有著急接話，隻是看著艾維娜，等待她的發言。

艾維娜笑道：“放心，蒙娜是我的心腹，跟了我有十年了。至於稱呼……識破魔族真身的天才魔女，與奧薇莉婭皇女一見如故，應邀來到皇宮與皇女做伴，你看如何？”

很顯然，艾維娜並不想讓莉莉雅的身份傳出去，而這也正中莉莉雅本人的下懷。

頂著個“前第一公主的女兒”這重身份實在過於不方便了，更何況，莉莉雅認為，當年她母親也不願意自己的女兒再回皇室。

要不然，艾維娜登基時莉莉雅的母親尚且在世，而這姐妹二人的情誼並不假，如果艾莉爾想讓莉莉雅回歸，托麗塔便能完成——艾維娜不知道姐姐的消息，艾莉爾難道還不知道妹妹的情況嗎？

既然艾莉爾沒有這麼做，那就意味著，她根本不想讓女兒回歸赫爾德家族。

“好啊，阿姨連理由都幫我想好了，真是貼心呢！”莉莉雅點頭笑道。

對於莉莉雅這個暗含諷刺的誇讚，艾維娜回以一個略帶苦澀的微笑，歎息道：“我理解你的不滿，也認同你前麵說的那些話，但我對姐姐，對你的情感也是真的。有時候我會想，如果姐姐她不成為冒險者，不去討伐魔王，她也不會這麼早就離開我，離開人世……”

“要是能夠選擇，我也希望奧薇莉婭可以跟奧琳菲婭一樣，做一個無憂無慮的公主，但她注定要肩負起她的責任……可你不一樣，我不想看到姐姐的孩子最終落了她的後塵。”

莉莉雅看著艾維娜，不再年輕的皇帝眼含熱淚，眉目中是她積蓄了三十年的情感。

“艾維娜阿姨，”莉莉雅起身，意外地收起了她常掛在嘴邊的微笑，難得正色看著艾維娜，開口道：“造成母親死亡的從來不是冒險，也不是魔王，而是愚昧的人民與自私的掌權者。”

艾維娜有些發愣，一時間竟沒能開口接下莉莉雅的話。

和煦的微笑又重新回到莉莉雅的臉上，她輕快地走到蒙娜的身旁，就好像剛剛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過一般。

“蒙娜，帶我去我的房間，好嗎？”

蒙娜一驚，連忙低頭看向艾維娜，在得到艾維娜的首肯後，開口道：“莉莉雅小姐，這邊請。”

“那我就先告辭了，姐姐不要忘記我的事情哦。”莉莉雅朝著奧薇莉婭眨了一下右眼，轉身離開了。

母女二人目送莉莉雅離開，艾維娜才再次開口道：“你在學院賽上輸給她，不冤。她比她的母親還要優秀。”

奧薇莉婭點頭道：“莉莉雅很聰明，即使拿出全部實力，我也不一定能勝她。”

艾維娜笑道：“無妨，比賽而已，她再怎麼也不會成為你的敵人。剛剛莉莉雅說的她的事情，是什麼？”

奧薇莉婭心中一驚，心臟上方那根細小的尖針似乎在無聲地訴說著什麼。迅速整理好儀態，奧薇莉婭回答道：“昨天的比賽上她的魔法坩堝壞掉了，我答應給她換一個新的。”

艾維娜點頭：“不是什麼大事，通知皇家煉金協會那邊做一個就好了。”沉默了一會兒，艾維娜接著說道：“你再去問問她，還有什麼需要的，以及有沒有什麼不適應的地方。她應該跟你要聊得來一些。”

奧薇莉婭點頭，起身行禮後離開。

艾維娜抬起頭，看著清澈的天空，心中湧起一陣苦澀。

“愚昧的人民與自私的掌權者嗎……姐姐，如果當年我真的站出來了，結局會不會不一樣……”

三十年前，皇都。

“姐姐？是姐姐她們回來了嗎？父親，是不是姐姐她們回來了？”十七歲的艾維娜穿著厚重的禮裙，努力踮著腳，試圖穿過重重騎士的身影看到皇宮外那一行六個人的身影。

身後的女仆不敢阻攔，又不敢讓公主湊到前麵去，隻能一直勸阻道：“殿下，陛下有令，不可以上前的。”

“為什麼？”艾維娜焦急地想要伸手扒開麵前站成一排的騎士，卻被穿著的高跟鞋崴了腳。

女仆趕忙扶住艾維娜，將她扶到皇帝的身後。

艾維娜抬著頭，就聽見自己的父親宣判除了麗塔聖女外，其餘五人終生不許踏入人類城鎮。

“父親……？為什麼？那是姐姐啊，您不是最欣賞姐姐了嗎？姐姐她們可是為我們討伐了魔王啊，您為什麼要這麼做？”艾維娜強忍腳踝上的疼痛，踉蹌著跑到皇帝的身後，想要伸手抓住他的衣袖。

皇帝轉身，不再去看皇宮外的六人，一甩手，本就站得不算穩的艾維娜跌倒在地。

“父親！讓我去見姐姐，我要見她！”

皇帝停下腳步，轉過身，看著跌倒在地的二女兒從地上爬起來，幾乎哀求地看著自己。

“你，還有阿弗利特，你們誰都不許去找她！就當我從來沒有這個女兒！”皇帝的聲音帶著些微微的顫抖，在艾維娜聽來冷漠至極。

艾維娜扭頭看了一眼離得遠遠的弟弟，他隻是點頭，便轉身離開了，沒有絲毫地停留。再看向自己的父親，艾維娜隻是張著嘴，卻發不出來聲音。

“你以為我想嗎！那個詛咒你也聽見了，如果留她們在皇都，還會有多少無辜的人受難？她們討伐魔王的目的不就是為了國泰民安嗎？如果真的把災難帶回皇都，那她們所做的一切又是為了什麼？”

皇帝的一大段話重重撞在艾維娜的心口，讓她有些喘不過氣來。許久，艾維娜喘著氣，用幾乎悲慟的語氣問道：“詛咒也需要魔力維序，魔王都死了，它不可能有多餘的力量延續那麼強力的詛咒。我們應該試一試……”

“誰來試？平民？貴族？還是我們？如果那個詛咒是真的，到最後那些無辜被感染的人又有誰來拯救？誰又能擔起這個責任？你來擔責嗎？告訴我！艾維娜！”老皇帝的聲音近乎咆哮。

艾維娜張著嘴，卻說不出話來。理智告訴她，詛咒不可能那麼強，但身為皇室的責任心又告訴她，不應該拿人民的安危做賭注。

“你也說了，她是我最欣賞，也是最優秀的孩子，你比不上，阿弗利特也比不上……”皇帝的聲音聽起來蒼老了許多，“但我不能拿人民當籌碼，即便她是我的女兒。”

“可她們討伐了魔王，她們應該是英雄……”艾維娜小聲呢喃。

“如果她們真的將詛咒帶回了皇都，那她們就算不上英雄。”

說完這句話，老皇帝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艾維娜的身體有些搖晃，或許是腳踝受傷的原因，又或許是彆的原因。女仆連忙走上前來攙扶住她，但艾維娜很快便甩開了女仆的手，勉強地拖著疼痛的雙腳走到那一排騎士鑄成的銅牆鐵壁後，脫掉腳上的高跟鞋，努力眺望著。

五道身影走在灰色的街道上，沒有鮮花為她們送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