莉莉雅邊聽邊點頭。

這位院長最後的話，相當於是替她，也是替魔女這個職業正名了。

不知從哪個角落開始，響起了一陣掌聲，隨後迅速蔓延開來，每一位學生都在為阿夫維拉院長剛才的講話鼓掌。

阿夫維拉說完這段話後，祭司們對剛才比賽的兩位學生的治療也結束了，路西諾依舊昏迷不醒，但是臉色好了許多，珍妮絲身上的燒傷也都已經基本愈合，祭司給她披上了專門製作的柔軟的鬥篷，不至於還沒完全愈合的傷口被過硬的布料摩擦。

雖然戴夫院長檢查過沒有作弊的痕跡，但莉莉雅依舊對剛才的比賽存疑。

就像有的學生說的那樣，巨龍的魔法抗性高到一種令人發指的地步，珍妮絲作為一名魔法師，是如何戰勝巨龍的？

以及，自己的紙鶴究竟是怎麼消失的？

莉莉雅看向已經走下台的珍妮絲，對方似乎也感受到了一般，轉過頭來看向她，回以一個微笑。

莉莉雅皺眉。這個微笑給她的感覺很不好。

珍妮絲的身旁，是魔法師學院的院長戴夫。今天早上見到他時，莉莉雅就在心裡埋下了一顆疑問的種子。

這個院長也很奇怪。不由分說地汙蔑她殺了同學，作為院長學院中混入了魔族沒發現不說，為什麼禁魔結界都沒有發現？分明魔法師學院是距離後山最近的一個學院。

而且，他早上的表現也很不對勁。

莉莉雅盯著珍妮絲和戴夫，見兩人重新落座，又將目光移回到拉夫維爾身上。她馬上就要開始展開大範圍搜尋魔法了。

這種搜尋魔法理論上不屬於任一體係，是純粹的精神力魔法，需要施法者擁有極為龐大的魔力與精神力。

一隻銀色的巨大眼睛出現在對戰場的上空，很快整所聖都學院都被銀色的帷幕籠罩。莉莉雅隻覺得有無數隻眼睛從四麵八方盯著自己，渾身不自在。

好在這種不自在的感受並沒有持續很久，胸口上的吊墜發出微微的金色光芒，似乎是為她抵擋住了這一部分魔法。

莉莉雅感覺很詫異，這枚母親留給她的吊墜她一直都戴著，可這是她第一次看到這個吊墜發光。

“魔具？不對，它沒有任何魔力源，也沒有魔力波動……那為什麼……”莉莉雅疑惑地抬頭，看著空中的銀色巨眼，想不出答案。

搜尋魔法很快結束了，台上白發的老人看起來似乎有一些疲憊。她搖了搖頭，看起來沒有任何發現。

莉莉雅皺眉。

搜尋魔法沒有查到那位隱藏在背後的魔族，難道它已經不在學院內了？還是說，以它的實力，就連拉夫維爾都沒辦法找到？

為了防止出現恐慌，拉夫維爾並沒有告知所有人真相，隻是說這次搜尋是出於公平對前麵兩場比賽的檢查。

莉莉雅再次看向戴夫和珍妮絲，珍妮絲麵色蒼白，似乎是先前受傷後還未完全恢複。戴夫神情凝重地看著對戰台，不時看一眼天空，看神情有些焦急。

“為了回去陪孫女過生日？可是現在時間還早，他沒必要這麼著急吧……”莉莉雅想著，突然一雙手從身後伸來，拍了拍她的肩膀，打斷了她的思緒。

回頭，是一名不認識的女生，看上去年紀不大，穿著見習祭司的長袍。

“你好，莉莉雅小姐，麗塔大人有請。”見習祭司微笑著遞來一支百合，莉莉雅認識，這是麗塔阿姨非常喜歡的一種花。

莉莉雅點頭接過花：“麻煩帶路。”

莉莉雅跟著見習祭司走到觀戰台的出口處，再抬頭時，先前坐著的珍妮絲和戴夫都已經離開了。

走進房間，莉莉雅便見到了背對著自己的麗塔。見習祭司恭敬地行禮後，離開房間，關上了房門。

“麗塔阿姨，您找我？”

窗前的麗塔重重歎了口氣，轉身來到莉莉雅的麵前，神情複雜地看著她。

莉莉雅望著這張熟悉的臉，有些失神。

麗塔阿姨今年五十八歲，三十年前討伐魔王的時候，她還隻有二十八歲。但即便如此，她當時也是隊伍中年齡最大的冒險者，因此對於隊裡其他人都頗為照顧，莉莉雅的父母回憶起當時的事情時，也會說“麗塔姐姐是全隊最溫柔可靠的人”。

而現在，這位還不滿六十歲的祭司，臉上竟已經布滿了皺紋，看起來宛如年近八十的老者。隻是她的儀態依舊，讓人忍不住升起一種敬重的心理。

“你這孩子，怎麼一聲不吭自己跑來皇都了，還到了聖都學院裡，你知不知道……唉……”麗塔的聲音突然升高，又突然落下，重重歎著氣搖著頭，再次一言不發。

莉莉雅有些疑惑：“知道什麼？”

麗塔轉身看向窗外，下午的陽光並不算刺眼，但她依舊用手擋住了眼前的光芒：“魔族又開始行動了，你是艾莉爾和克萊斯的孩子，我擔心它們會對你出手。”

莉莉雅點頭道：“我也是來了皇都才知道魔族最近又開始有行動了。但我聽說魔族是在對皇族出手？”

麗塔擋在麵前的手一頓，隨即十分自然地伸出手拉上窗簾，轉頭坐在一旁的沙發上，捧起了麵前桌上的杯盞：“是的，魔族在找一件東西。”

“東西？什麼東西？跟三十年前的事情有關嗎？”莉莉雅有些好奇，她想，麗塔阿姨不會無緣無故跟她說這些。

麗塔意味深長地看著莉莉雅，示意她坐在自己的對麵，並開口道：“是的，它們在找它們魔族的至寶——一枚寶石。據說那枚寶石在三十年前我們討伐魔王的時候消失了。”

“你們……應該沒有拿那個什麼寶石吧？”莉莉雅在麗塔的對麵坐下，猜測道。

麗塔點頭：“是的，當時我們隻想著趕緊討伐魔王，解救人民於水火，哪裡顧得上什麼寶石……但魔族認為是我們偷走了它，並獻給了現在的皇族。”

莉莉雅抓了抓頭發，猶豫道：“麗塔阿姨，當初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啊？我感覺大家好像都不願意提三十年前的事情……”

麗塔的身體一顫，連杯中的茶水都濺灑出來一些。

莉莉雅很快察覺到了麗塔的異樣，趕忙道：“啊……沒事沒事，都過去了，麗塔阿姨你要是不願意回憶當時的事情就算……”

“不，”麗塔將茶杯重重放在桌上，敲擊的聲音把莉莉雅都嚇了一跳，“沒有過去，永遠不會過去。”

莉莉雅小心翼翼地看著麗塔，沒有接話。對於這個十幾年來一直對自己照顧有加的阿姨，莉莉雅還是十分尊敬的。看著麗塔的反應，莉莉雅猜測，三十年前的事情，絕對沒有想象中那麼簡單。

“三十年前，我，艾莉爾，克萊斯，伊芙娜，巴洛格，泰德，我們六人一起，成功討伐了魔王。回到皇都，但是並沒有受到人們的歡迎……”麗塔抬著頭，看著天花板上華麗的吊燈，回憶起當年的事情。

莉莉雅眨眨眼，等待著對方接下來的話。

“原因很簡單，我們討伐了魔王，但魔王死前給我們下了一個詛咒。”麗塔的聲音緩和且平穩，“詛咒說，我們沒有人能夠活過四十歲，並且還會將詛咒傳染給接觸到的其他人。”

莉莉雅聽完這話，皺眉道：“這個詛咒根本就不成立。先不說魔王瀕死，絕不可能還剩那麼多魔力使用如此強大的詛咒，單是能傳染這一點，它都死了，詛咒的效果隻會慢慢減弱，絕對不會增強。”

詛咒也是魔法的一種，同樣也需要魔力。魔王死後，它釋放的魔法不再有魔力供給，那怎麼可能做到無損傳染？

麗塔歎息道：“是啊，連你這麼一個孩子都知道的事情，但那些人就不願意相信，或者說……不願以身犯險。”

“魔王很聰明，它把這個詛咒的內容不知通過什麼方法傳達到了皇都。我們回去那日，人人緊閉門戶，街道上空無一人。當時的皇帝幾乎是捏著鼻子接見了我們——他在城堡之上，而我們在城堡之外。”

“後來，除了我以外，所有人都被驅逐出了皇城。皇帝向全部的人類城邦下達了通緝令，不允許大家進入任何一個城邦。我當時身為教會聖女，被教會保護下來。原以為我會和大家一樣早早離世……”

麗塔輕笑一聲，隨後便放聲大笑起來：“你知道嗎？詛咒確實會傳染，但它每傳遞給一個人，就會減弱一半的效果……隻要接觸超過十個人，這個詛咒就會解除，沒有人會受到傷害……隻要十個人啊……”

莉莉雅看著從未如此放肆大笑過的麗塔，心中湧起一絲異樣的痛苦。

隻需要十個人。

“巴洛格在討伐魔王的途中失去了一整條胳膊；伊芙娜失去了從小陪伴她長大的坐騎夥伴，那是她唯一的家人；你的父親克萊斯，你知道的，瞎了一隻眼睛……”麗塔的聲音顫抖，隻說了三個人，她便再也說不下去了。

莉莉雅坐到麗塔的身邊，輕輕拍著她的後背。

她可以想象，又無法想象。

為了人類的安危，冒死討伐魔王的冒險者一行，在曆經磨難與痛苦之後，收獲到的，是來自她們守護之人的，更為痛苦的傷害。

她的父母，當時是抱著一種怎樣的心情住進的森林，又是懷有一種怎樣的心情孕育的自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