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津人家(1 / 1)

盧竹久想起一路上遇到的景象,仿佛送葬的隊伍,做足了完全的準備,唯獨沒能捎上該埋葬的人。

她趕忙解釋:“我區區一個外鄉人,冤有頭債有主,你纏著我也沒用。若是妖兵害你,過了河之後往東邊走有客棧客棧,那裡捉妖的高手多的是。若是春津村民害你……我……安息吧,安息吧,來生投胎去個好地方……”

白衣女子聽見她聲音顫抖,一聲不語,隻是轉到盧竹久的側麵。

她看見盧竹久雙眼緊閉,根本不敢睜開。

白衣女子大膽地繞道她的正麵,垂下來的發梢滑過盧竹久的脖頸。

癢癢的。

盧竹久也不敢抬手,她隻是緊緊抱著包袱。

“捉妖的事我不懂,”盧竹久接著說,“我是來春津尋解藥的,帶的盤纏還被小妖騙了去,現在隻有一點衣服和廢紙。”

盧竹久察覺不到白衣女子的動靜。她隻能聽到自己雷鳴一般的心跳聲。

她眼睛睜開一條縫,視線之內看見了白衣女子的裙擺。

盧竹久立馬壯起膽子,語速飛快:“你不要覺得我害怕,我經曆過的事情多了。區區解藥而已,我不至於搭上我的命去救。我身邊還有人消失,你知道那種‘消失’嗎?光天化日、平白無故、悄無聲息、無影無蹤……”

白衣女子突然慘叫。

盧竹久感覺脖子左側冰涼,有什麼東西抵在肩膀上。

她微微低頭,又一次睜開眼睛,瞬間看到易朗的劍鞘。

他怎麼會在自己身後?他是又來救我了嗎?

盧竹久突然安心又激動。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實現一直追隨著易朗。

“嚇唬嚇唬她,”白衣女子揉揉胳膊,“你怎麼還真打人啊?……我袖子都給刮壞了。”

“袖子而已,又不是皮肉傷。”易朗收起劍,繞到盧竹久邊上,看了看盧竹久的狀態,又問白衣女子,“李素采大師姐,你在這裡做什麼?”

李素采大師姐?

盧竹久好不容易心情平複,一下子又被嚇到了。

靈泉宗真有這號人物?

這些天她可是分明注意到這個人不存在啊。

甚至為了尋找朱櫻,宗主召集大家……也沒提起消失不見的李素采。

“此話該我來說吧,”李素采抓了抓自己亂蓬蓬的頭發,“你不會又迷了魂,忘了自己香膏毒已經解了吧?”

“大師姐,笑話錯人了,”易朗一臉嚴肅,“朱櫻何時給我送過禮?打一開始我就清醒得很。”

“哦?清醒?”李素采上下打量他,“來春津還帶著小師妹?”

“找解藥,還得找人。多一份力,不是壞事。”易朗餘光一瞥,看見盧竹久打起精神,一副能幫上忙的樣子。

李素采見盧竹久這麼熱心,一下子笑出了聲。

“行。能幫上忙?”李素采笑眼透著陰森,“你當我養子,她是兒媳……算了,這副模樣,她當我親女兒。”

“行,李素采大師姐。”

“入戲。快叫娘。”

易朗並不配合:“帶路吧。她走不動道兒了。”

“如此荒村,不知深淺,膽敢暴露身法……你可真是著了歪門邪道。”李素采說著,便朝前方走去。

易朗招了招手,讓盧竹久快點跟上。

盧竹久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李素采並不是“消失者”,因為易朗還記得她。

方才談話間,盧竹久猜李素采收到香膏時就發現那東西有迷惑之力。

她在後麵追問,李素采隻是嫌女兒不懂事。

兒時生病,燒壞了腦。

見到紙人也叫哥哥,見到親哥卻不敢言語。

後來喜歡躲米缸,哪裡黑洞洞,就往哪裡鑽。

“我才不傻。”盧竹久在後麵嘟囔著。

李素采問:“那你怎麼裝聰明?大白天的,見到我就把來曆全交代了。一會兒,你還是當啞巴吧。”

“那你蹲在路口做什麼?”盧竹久問道。

“在這個地界,當瘋婆子最安全。”李素采解釋道,“要不是我謹慎,宗門裡大家互幫互助,香膏分來分去……所有人都得真癡傻。”

“他們怎麼沒人提起你?”盧竹久還是想不明白。

易朗替李素采補充道:“失了憶,迷了神,聊天語無倫次,他們沒提的人可多了。”

“可是朱櫻師姐她……”盧竹久很是著急。

但李素采幫她分析:“我在他們中迷毒之前就離開了靈泉宗,見不到我自然想不起來我。朱櫻啊,她怎麼樣了?她怕不是用了最多香膏的人……”

“失蹤了。我們來找她。”易朗停下腳步,“你見到了嗎?”

“沒有。”

盧竹久緊跟著易朗,他往右偏,她就往右。眼下易朗站在原地,她便從易朗身後探出腦袋:“我們找錯地方了嗎?”

易朗思考了一下,答:“尚不能下結論。”

李素采催他們抓緊去釀酒那戶人家:“拐個彎就到了。我可是費了好大工夫才逃出來的。鐵蛋,竹葉兒。你們的老母親沒白養你們啊。”

“我,鐵蛋的護衛。”易朗換了一隻手拿刀幣鐵疙瘩。

“就在前麵了,彆鬨了,鐵蛋。”李素采大步向前,“竹葉兒,跟上。”

釀酒的人家不簡單。

他們家門前斷瓦殘垣,但裡麵的人聽到李素采一行人的談笑聲,便從屋頂爬上來遠望。

盧竹久看到屋頂上的人頭,更是和易朗寸步不離。

“老三,你扶著梯子,”探頭的蘇家大姐朝屋裡叫喚,“老四,你快去開門接那瘋婆子回來。”

易朗也察覺到春津地麵僅存的人家氣氛詭異,便緊緊盯著李素采。

他怎麼想,蘇家大姐不知道,但那個眼神一看就是和他娘親采娘關係不好。

李素采見到蘇家大姐開門迎客,嘴角上勾,僵硬地介紹身後的人:“我大兒子,我二兒子,我小女兒,接我家書,這不就來人了。”

蘇家大姐盯著三個人進到屋中,而後鎖上了門。

她初見采娘時,采娘就念著夫君不肯吃飯,來此尋醫看病。

但是她從沒見過采娘身邊可有任何人。采娘一根筋說夫君要加入他們釀酒,蘇大爺卻覺得這人太瘋,好言相勸,實話實說,也勸不走采娘。

采娘說要全家都投靠春津,並叫著孩子們過來。

那個腔調,蘇大爺也隻能連哄帶騙,說她們一家人到齊了,放她們一起到地洞拜師。

李素采一來,就奔著牆角蹲下。

盧竹久見她仿佛再撫摸著誰的臉龐,突然察覺到身邊身邊至少兩個看不見的人。

易朗明白李素采裝瘋賣傻的目的,便直接拔劍對準李素采:“你又著了迷,我要和你恩斷義絕。”

“不孝!”李素采扭過頭來,惡狠狠地看著他,“你信魔頭的鬼話,把魂兒都凝成這個鐵疙瘩……鐵蛋啊,搬來春津和你老父親一起住吧。當年戰火連天,他收養你,盼你成才,結果你去跟魔頭學邪劍,現在連養你的父母都要殺了。”

“鐵蛋哥哥他不是這樣的。”盧竹久脫口而出。

儘管她不明就裡。

她想儘辦法順著易朗的話,勸阻李素采。

蘇家大姐看不下去一家瘋子。

她好言相勸讓采娘莫要執迷於釀酒,畢竟此事不是字麵意思那麼簡單。

蘇家大姐卻對鐵蛋很有興趣。

敢於和娘親為敵,身手又好,若能誆進來,他們以後能多條出路。

李素采裝作哄二兒子,在屋裡上下翻騰,並讓盧竹久也去抓住她二哥。

追逐之間,李素采終於找到地道的入口。

易朗冷靜地觀察屋內環境,發現了朱櫻的護手,邊上還是燒焦的符紙。

怪不得李素采一心要進地洞。

朱櫻興許就在裡麵。

他便同蘇家大姐閒談,問如何學習釀酒。

李素采聽到此話,立馬發怒,斥責他和夫君棄家不顧,怪不得之前媳婦跑了。

李素采拉住盧竹久的手:“我們走。”

盧竹久小聲說:“二哥……”

李素采回頭看,對著空空的房間喊道:“你……自己選吧。”

易朗真誠地看著蘇家大姐:“屋裡隻有你和我。我興許不孝,但原因你也能明白……”

蘇家大姐受不了瘋婆子和瘋姑娘,便攆她們速速離開。

盧竹久不肯,扒著破舊的門框,手都被劃破了,也不肯走。

易朗把劍扔給她,一臉決絕。

盧竹久撿劍的空當,蘇家小屋的小門緊緊鎖上了。

“彆喊。”李素采在盧竹久耳畔輕輕說,“我們先離開這裡。”

跟著李素采身後,盧竹久走了很遠的路。

她終於忍不住問:“鐵蛋哥哥怎麼辦?”

李素采笑了一下:“傻孩子。易朗師兄被騙進去,你也不機靈。我可真是多了包袱。”

“大師姐……”盧竹久心裡委屈,“前前後後,我不明白。”

“春津暗線無數,我們先過河再說。”李素采十分警覺。

李素采裝瘋賣傻,帶著看不見的夫君才得以順利在春津行走。但釀酒的蘇家,巡邏的何家,客棧的陳家都非尋常人。

蘇家緊緊盯著李素采的蹤跡,派暗線困她於此,令其找不到春津隱地,也無法從中離開……隻要待得久了,妖兵定會除了她。

李素采自然怕妖兵。

但她也需要潛入蘇家守護的地洞。

她本來想讓易朗配合,把盧竹久送進去。

這樣易朗和她再去營救,事半功倍。

然而現在易朗被騙去地洞。

李素采麵對迷迷糊糊的盧竹久,歎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