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過神來,阿韭感覺她做了一場長長的夢。
她醒來,沒有睜眼,隻是翻了個身。
渾身酸痛,骨頭也疼。阿韭後悔當時太著急進山和大家一起去圍堵盧竹久。
圍堵盧竹久成了嗎?
夢裡阿韭見到阿桃和藕娘托著一袋貝幣,在她麵前傳功。
藕娘為阿桃傳功全神貫注,阿桃卻得意洋洋和阿韭炫耀個不停。
阿桃說拿到獎勵後立馬就去找高人投進去,而且還拉來其他散修一起,這一袋貝幣就是高人給阿桃的傭金。
阿桃還說阿韭家的新家具是曾青給布置好的,曾青後來累了,一口氣喝了半桶粥。阿桃笑話曾青管那個叫綠豆粥,還熱情地和阿桃講綠豆粥的正確做法。
明明是紅色的一大桶嘛。
藕娘剛好傳完功,讓阿桃閉上嘴。
她隨後叫阿韭過去。阿韭記得夢裡她走路沉重,而且藕娘和阿桃都很高大……或者自己變得小小的。
藕娘要給阿韭傳功。
阿韭沒拒絕,但是她太小了,藕娘讓她到桌子上坐。
阿韭真的太小了。越來越小了,剛想踩著凳子上去,結果跳了半天也攀不上凳子。
她隻好仰望藕娘,說算了。
藕娘說這是圍堵盧竹久的獎勵,但阿韭記得那日酒肆裡她答應給阿桃的。
藕娘搖頭,她完全不記得那一回事。
就在這一瞬間,藕娘頭上一個個圓圓的頭飾,讓阿韭幻視成人湊攢動的腦袋。
“不要了。不用了。阿桃拿去投就好。”阿韭堅決地回應藕娘。
一旁的阿桃聽見,哭鬨起來。
雖然這也不像是阿桃的性格,但是藕娘安慰她,阿桃才說出她憋在心裡很久的話。
高人把修為都投到盧竹久的靈泉基金了。阿桃之前和盧家集其他散修打嘴仗,非要和他們逆著乾,堅決不投盧竹久,結果還是被坑了。
阿韭回想起來,她曾經勸過阿桃,也還記得阿桃聽了自己的話,在低位投了盧竹久的基金。
阿韭問阿桃,阿桃說阿韭糊塗,她現在才拿到大家分得的獎勵,哪有富餘的修為去買靈泉基金。
不對。不對。不對。
一環套一環,每一環都自相矛盾。
阿韭因此驚醒。
這一回她真的睡不著了。
被子蒙住頭的她,一下子露出眼睛來。
她左右打量,這個房間陌生極了。
不是自己家裡,不是自己的草房,不是藕娘的住處,更不是寄宿過的酒坊的倒座房,也不是和彆人一起打地鋪的酒肆倉房。
真是奇怪。
她想起來她和阿桃與易朗曾青分彆後,撞上其他散修,跟著他們一同前往古國遺跡的天台。
天台上的人又多有亂,怕是兩人一起擠會被衝散,阿韭找了個地方等,讓阿桃往人群深處走。
阿韭不記得阿桃後來是否回來找到她,卻想起來她盯著天台下盧竹久的橫幅,那上麵寫著“投資有風險,休閒需謹慎”,邊上有一行小字,阿韭想要看清,阿韭身後的人也有同樣的想法,那個人提議往前走走看,阿韭便真的往前走了走。
阿韭困惑地坐了起來。
她看窗外不透光,猜想正是深夜。
然而一個男聲嚇到了她:“久兒?醒了?醒了!”
阿韭聽到門口的聲音越來越遠。
好像有人在房間裡守著她,現在正在去告訴其他人告訴她蘇醒的好消息。
韭兒?
阿韭突然反應過來。
從未有人這樣稱呼過自己。
按盧家集的習俗,喚作“阿韭”是覺得對方青春朝氣,叫人“韭兒”可就是跟牛馬一樣打發了。
阿韭呆坐窗前,等到客棧的小二端了一盆熱水過來。
小二的意思時先洗把臉醒一醒,他們這裡有茶有酒,還有粥,不知阿韭夜裡要不要加餐。
“彆囉嗦,都拿過來再問。”
是剛才熟悉的聲音。
阿韭繞過屏風一看,竟然是顧蒼艾。
小二聽到吩咐,連連答應,他匆匆跟過去,顧蒼艾也出於回避,關上了房門。
阿韭走到洗麵盆前,望著水裡的倒影,遲遲不肯碰。
她的頭發長了,眉毛亂糟糟的……模糊的倒影特彆像藕娘畫的畫像,嘴巴塗一片紅,畫眉毛不知輕重,鼻子隨意勾兩筆,隻有耳朵的形狀畫得精準。
但是誰家耳廓能在正臉看清楚啊。
阿韭當時和其他散修們一起笑話過盧竹久的畫像,也想起阿桃努力背了半天也記不下來……但眼下的倒影,真的和盧竹久的畫像一模一樣。
“快點啊,久兒,”顧蒼艾在門外叫道,“擦臉巾在床尾櫃子側邊,早餐給你選好了,我們在樓下等你。快點啊!”
“知道了,顧大師。”阿韭說完,身體一僵。
她洗過臉,正要去拿新的擦臉巾,才注意到前麵洗麵盆的架子上掛得綠色的布。
阿韭打開一看,這正是五顏六色各種粗細的線繡成的橫幅。
她想起來了。
為了看清這個橫幅上的小字,阿韭沒能抱住邊上的樹,從天台上墜下。
當時她害怕極了。
明明是眨眼之間的事,卻好像有一炷香那麼長。
她看見越來越近的地麵的盧竹久,又翻身看見天台上密密麻麻的人。
到底也沒看到盧竹久的正臉啊。
阿韭歎了口氣。
她拉開橫幅,尋著邊上的小字。
盧竹久這個人也是奇怪,寫什麼都是從左往右。
那個小字寫著“追漲殺跌,死不足惜”。
罵誰呢?
阿韭可不照鏡子。
她合上橫幅,低頭打量了自己的衣著……
久兒,就是在叫盧竹久吧?
這個夢也太長太奇怪了。
從阿桃和高人投修為的角度來一段,又從盧竹久的試點展開一下。
阿韭想下樓會一會坑了阿桃的高人。
現在是寅時。
樓下的小二困得站著都要睡著了。
除了顧蒼艾,阿韭沒看到彆人。
她坐到顧蒼艾對麵,立馬聽到顧蒼艾同她道歉。
“……盧竹久,我知道你不喜歡那個稱呼,起初朱櫻背後那麼叫你,我還以為是你們熟絡之後給你的小名呢,”顧蒼艾眼神閃爍不停,“我知道你年紀小,不想讓大家當你隻是小師妹,所以我就直接稱你學名吧。”
這點小事,也不需要如此鄭重其事的道歉。
阿韭同顧蒼艾繼續聊,知道那日假靈泉坑,顧蒼艾特意繞路,他們才和易朗遲來一步。
而其中緣由,都是賴爭強好勝的朱櫻,想搶盧竹久前麵找到靈泉。
如今,顧蒼艾明白易朗早就知道靈泉坑是假,他是不忍顧蒼艾發現後工夫多,把事情傳出去才和他一同兜兜轉轉。
但盧竹久身受重傷,宗主已經知道盧家集山中情況,定然會怪罪下來,顧蒼艾便和盧竹久商量,把這事推到朱櫻身上,誤傳消息的顧蒼艾,和參與假靈泉坑的盧竹久都能免於受罰。
阿韭倒吸一口,沉浸在盧竹久的身份裡:“假靈泉坑?是我建的啊。”
“你彆幫易朗開脫了。他都和盧家集的散修交代緣由了。那些瘋子在山裡四處找你,結果就遇到易朗,嚴刑逼供,易朗承認靈泉坑是為了防他們。”
阿韭微微顰眉。
顧蒼艾解釋說盧家集近日來了高人,有私人靈泉,邀請散修拉親友一起投,拉一個人頭反一成修為,最近加入的散修都賺了錢。
這個假靈泉坑就是防著這位“高人”的。按顧蒼艾的推想,宗主反而還能給易朗一點獎賞呢。
防著靈泉宗外人有獎,但是坑害同門,宗主無法容忍。宗主早就忌諱宗門上下拉幫結派的風氣,這回要抓個典型。
“但是推到朱櫻一人身上,也不太好吧?”阿韭問道。
“你都傷成這樣了,還替她開脫呢?”顧蒼艾雙眼瞪圓,仿佛能看清阿韭似的,“她每天跟不用睡覺似的,上一個坑是假的,現在又一心撲在尋找潛在靈泉上了。若是她真找到一個靈泉,宗主接下來怪罪的就是你了。”
“啊?”
顧蒼艾解釋道:“之前那麼機靈,怕不是給摔傻了。易朗防止偽高人分靈泉宗的靈泉交易權有功,朱櫻找到新的靈泉,你呢?跟在後麵耽誤工夫,全靈泉宗墊底。你忘了你要去經理堂時,他說什麼了?”
“我是真的摔傻了。”
顧蒼艾給自己倒了杯酒,他掌握不好深度,倒了半天,杯子還是空著一半。他悠悠地說:“……忘了好,你夜裡能睡得踏實。”
這話這麼一說,阿韭反而好奇起來。
她望著顧蒼艾不敢問,反而同情起盧竹久的處境起來。
盧家集的散修們可能平日蒙在鼓裡顯得蠢了一些,靈泉宗的人是擺在明麵上的壞啊。
好在易朗是個好人。
根據顧蒼艾的話,他和阿韭一樣想幫助被高人騙去投私人靈泉的那些可憐小妖。
也不知道阿桃怎麼樣了?
阿韭想著以這幅身軀跑去見阿桃,阿桃眼睛冒光的樣子。
但是夢裡去見誰,都是瞬移一般。
若是真上路出發,定是怎麼也走不到自己想去的地方。
直到噩夢醒來。
可是這場夢裡的黑夜真是漫長。
阿韭沒胃口,她也喝不進去酒,尷尬地和顧蒼艾坐著。
“要不要再回去休息一會兒?”阿韭試探道。
“不行。朱櫻半個時辰前就啟程了,易朗三刻鐘之前也走了……我們等一等,也該動身了。”
去哪兒?等什麼?
阿韭不敢直問:“我有點失憶了,追上他們……我們是要走近道嗎?”
“目標在哪兒都不知道,何來近道。”顧蒼艾用手指敲了敲桌子,“吃點兒,墊墊肚子,彆走到半路又暈倒摔了。這一碗彆動哦,給曾青留著。哎呀,算了……小二,小二!讓後麵做一份新的!我們是三個人!”
小二猛地驚醒,趕忙湊過來問清楚。
阿韭幫忙解釋,但顧蒼艾特地強調:“好菜大肉留給你,你吃飽點兒。那個人給點方便的就行。”
小二記得另一人可是貴客。
他同顧蒼艾再度確認時,阿韭突然意識到,曾青是要給盧竹久投大量修為的靈泉搜尋者,虧待了她可對盧竹久不妙。
阿韭趕忙插話,讓小二和後麵說準備點豐盛的。
顧蒼艾沒有說話。他黯然無光的眼睛直視前方,轉都沒有轉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