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泉塌陷的坑裡,阿韭暈暈乎乎。
她見這人向自己走來,她伸出手,對方卻沒有拉她起來的意思。
甚至沒有注意到她。
阿韭偏頭看去,這個靈泉宗的人,踉踉蹌蹌,他扶著大坑的牆壁,時不時用力按一下,再手指輕輕劃一下,在試探大坑裡的靈氣來源。
“我果真料事如神,”靈泉宗弟子對著坑外大喊,“你聽我的,肯定沒錯啊。彆總說久兒,曾青看上她,說明和她一樣沒沒眼光。”
阿韭抬頭望,搞不清楚他在和誰說話。
這個靈泉宗的怪人,從自己身旁繞來繞去,從未低頭看過一眼。
“不好意思,”阿韭仰著脖子,盯著他的後腦勺,輕聲細語,“可否救我上去?”
這人猛地轉身,摸了摸阿韭的頭,拍上一拍。
“一團靈氣。活生生的。”他歎了口氣,隨後對上麵喊,“你下來救啊?”
阿韭迷茫地跟著他一齊望天。
上麵沒有人。
“怎麼不回話呢?我顧蒼艾失利就被看不起啊……”顧蒼艾念念叨叨,“你也好不到哪兒去。看得準,卻挑不準時機。沒比盧竹久好到哪兒去。”
“和我一起等,他們救我們倆上去,應當很輕鬆。”阿韭對顧蒼艾不抱希望。
原來,並不是靈泉宗的人都會那招瞬間消失的法術。
“顧大師,這地方明顯有人先來了啊。這個消息,可當真隻告訴我一人?”靈泉坑上有聲音傳來。
“易朗!這邊!小散自己找上來了!”顧蒼艾大聲喊道,“快帶我們上去。”
易朗?
阿韭激動地站了起來。
她沒見到人,但注意到上麵多了一串光球。
“沿路地勢平坦,你放心上來吧。”易朗的聲音非常清亮,“你可注意一點啊,我看附近有同門的標記,你彆真的如曾青所言,踩坑裡了。他若帶著久兒跑了,宗主會怨你頭上來的,顧大師。”
阿韭盯著光球,見其間多了顧蒼艾的身影。
她再一側目,身邊的人果然消失無影。
阿韭不會法術,她上不去。
她聽見顧蒼艾問標記何在,要親自去查一查是哪位同門。上麵兩人一來一往,阿韭喊了兩句,也不想自討無趣。
辜負了一腔熱情。
阿桃想救阿韭和朱櫻,離去不知幾刻。阿韭想帶上顧蒼艾,可是靈泉宗的人都會眨眼消失。
盼了那麼久的易朗。
阿韭伸手一碰懷間的寶石。
那是她曾經特意尋的嶙金石,作為易朗當年救命之恩的謝禮,一直攜帶在身上。
阿韭突然感覺身旁一股暖呼呼的熱意,她一抬頭——
回憶撲麵而來。
易朗這張熟悉的麵孔真切地出現在眼前。
“他看不見,你聽不清呀。”麵對呆愣的阿韭,易朗忍不住笑了一下,他伸出手,“我帶你上去。”
易朗怕對方緊張,剛想再補充兩句緩和氛圍,卻見眼前的散修主動地雙手抓住他的雙臂。
轉眼之間。
阿韭回到大坑之上。
曾經地上的枯葉殘枝,不見了蹤影。
他們落地之處格外乾淨。
“傷到了嗎?”
觀察地麵的阿韭,猛地抬起頭來:“沒有。”
易朗放心了。他扭頭張望,顧蒼艾已不知所蹤。
“等一下,多謝你的救命之恩。”
“算不上,”易朗語氣輕快,“彆問我的名字,舉手之勞。”
“易朗。”
易朗剛想去追上顧蒼艾,卻被這兩字拴在原地。
阿韭抓緊機會:“這是我給你的謝禮。”
“用不上。你收回吧。”易朗心有防備,他凝視著阿韭的臉龐。
“你是不是來這裡找靈泉?”阿韭隨機應變,“我幫你,我跟你一起去。”
“不用。”易朗拒絕她,“你呀,還是不要落單為妙,盧家集的散修,我今日遇上不少。怎麼?古國遺跡有寶,都過來尋?”
“不是?”阿韭趕忙辯解,“我這個是從集市上換來的,不是偷的。”
“彆急呀,沒懷疑你。”易朗輕輕一笑,小散修太單純了,隨便逗一逗就上當,“你們是來找盧竹久的吧?不掃你的興,接著找吧。”
說罷,易朗朝顧蒼艾遠去的方向走去。
阿韭忍著渾身隱痛,小步追了上去。
“彆走,我們不是第一次見,今天可能不算什麼,這個是謝你之前的救命之恩。”
易朗停下腳步,轉過身來。
他一向謹慎,從不願讓散修知道自己的名諱。
麵對眼前陌生的麵孔,易朗問她名字該如何喚。
阿韭。
這個名字,和久兒啊玖玖也挺像的。
念她墜入靈泉坑中可憐,易朗打算聽聽緣由。
要不然就當其他過來套近乎的散修一樣打發掉。
“你之前救過我,許多次,算下來……”阿韭盼了五百年的時刻,卻緊張地語無倫次,“多謝你十世救命之恩。”
石室?
好像有點印象,去過那麼一個地方。
“這塊嶙金石,請你收下。”
“太貴重了,我不能要。”
“你不記得阿韭了嗎?”阿韭上前一步把寶石塞到他手裡,“十世,你生生世世都救過我,這點情誼都配不上。”
易朗“噗嗤”一笑。
他欲把嶙金石推回去,但阿韭攥緊拳頭,他隻能把寶石輕輕放在她的頭頂。
“我怎麼會知道前世的記憶?這之前我也叫同一個名字?”
阿韭點點頭。
易朗近了一步,抬起手臂,圈起她的腦袋。
“這麼多年,上一世我也是靈泉宗的人?我是天上下凡曆劫受苦來的啊?”
阿韭一時語塞。
“少去聽那些無趣的戲。人和妖不同,沒有千百年的壽數。”易朗用法術把寶石固定在她肩上,看著她怎麼動都甩不下來的樣子,像是套了花環甩不下去的小動物,“心意我領了。但你要謝,這次是顧大師先發現的你。我得去找他……要跟上來嗎?”
“你拿著嶙金石,我就跟你去。”
反倒威脅起來了。
若是以往,易朗會認定這是設套的騙局。
可這是嶙金石,易朗真的不能收。
此物能固修為,受假靈泉坑之力,眼前的阿韭愈漸虛弱。
若離了嶙金石,她會有性命之憂。
易朗想了想,拿出基金。他一手持劍,一手基金,舉給阿韭看:“我需要法器引路,我……”
話音未落,阿韭單手一抹她自己的頭頂,隨後嶙金石便到了易朗的肩頭。
“我頂著寶石走不了。”
“放我肩上也會掉的。”易朗解釋,可他騰不出手把嶙金石送回去。
阿韭低頭看易朗牽著自己的手,中間隔了塊兒石頭,走了很久很久。
那條路有梨花,拐過彎有長長的溪流,再往前一點,有賣小吃的攤子……
不對啊。
盧家集周圍的山上沒有這樣的風景。
阿韭一下子醒來。
她在屋裡,夜色正濃。
原來是做夢啊。
但枕邊是半碗粥,另一側是嶙金石。
阿韭立馬坐了起來。
她從未把嶙金石這麼大大方方地擺在台麵上。
更不會把黏黏糊糊地碗放在枕邊。
去山裡尋盧竹久時遇到易朗,是真的。
但在此之後……哪一刻開始是夢呢?
仿佛是前幾次一樣,阿韭修為大幅倒退時會拉著藕娘問自己被人所救的記憶是不是真的。
藕娘隻會勸她莫要多加思考,否則人形都維持不住。
阿韭很聽她的話。
可是上次執念頗深,因為救她的人是易朗,和再上一次的救命恩人,同名同姓,同樣身形。
阿韭閉上眼。
易朗的手臂圍過來,似乎在捧著自己的頭。
離得那麼近,看得那麼清。
絕對是同一張臉。
這是第三次與易朗相見……如果不算是十世恩情的話。
阿韭近年來的期盼,找到易朗,把謝禮送出去……卻沒實現。
明明就差一點了。
她翻來覆去仔細斟酌自己當時的詞句,迷迷糊糊再度睡去。
翌日,阿桃拎著兩桶粥來看阿韭。
她見阿韭坐在草垛上,激動地拋下桶就跑去叫人。
不久,藕娘跟著阿桃過來。
“阿韭,嚇壞我了,”藕娘一臉憂心,她在阿韭身旁坐下,“你墜入靈泉坑的事我們聽說了,正要跟阿桃去救你,看你倒在不遠處的小樹叢裡。幸好靈泉宗的人守著你。”
“誰?”阿韭驚訝地問道。
“這幾天你睡迷糊了吧。還能有誰?”阿桃補充道,“就是想騙我投她的基金的朱櫻啊。”
不可能。
阿韭神情瞬間凝固。
“因為你啊,她和靈泉宗的人一直都在附近,”阿桃繼續講,“來了好幾個人看你呢。不過,沒人看到盧竹久。我們想著之後再去圍堵盧竹久,你要是能養好,我們一起去啊。”
藕娘起身拿起小桶,打開蓋子:“彆總惦記著獎勵了。快給阿桃倒上,讓她墊墊肚子。”
阿韭雖然餓,但有更在意的。她捧著空碗,期待地問:“靈泉宗的人來了,都有誰啊?”
藕娘沒回答。
阿桃拎著兩個桶走到她麵前,問:“左邊的,還是右邊的?”
阿韭低頭看去,兩個桶裡都是紅色的粥,一邊深點兒,一邊淺點兒。
不知是一邊水少一些,還是另一邊離外麵的日光遠一尺。
“有一個是紅豆粥。”阿桃憋不住,透露線索。
藕娘在來之前便和阿桃商量過,要試探一下阿韭。
按當時朱櫻所言,阿韭墜入的靈泉坑是仿造的,裡麵用純淨的靈泉人為混入邪氣,讓人乍看以為是從未開發過的天然靈泉。
但邪氣能吞噬生靈的精氣和靈力,輕則修為虧減,重則妖邪附體,魂魄碎裂。
藕娘相信阿韭足夠頑強。
可是這些日子,她意識恍惚,常常囈語……如今突然如此清醒,令藕娘不得不生疑。
阿韭掃了一下她倆古怪的神情,隨口說道:“那我就喝紅豆粥。”
“那你不好奇一下另外的是什麼?”阿桃問道。
“我不挑食啊。”阿韭說完,又望向阿桃身後的藕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