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褚崖的視線隨著她起身,緩慢往上移,直到再度鎖準那雙黑亮的眼睛。
“無事。”他語氣溫和,像是在寬慰一個沒討著東西的失意人,“隻不過眼下是在禦靈宗,倘若泄出妖氣,恐會引來同門驚慌。再者師姐忘了麼?父親早先便提醒過,在外不得隨意化形。”
楚念聲也算又見識到了他的本事——即便是心底不願意,想找借口拒絕,也會儘可能將胡話說得跟真的一樣。
擔心泄出妖氣引來同門驚慌?那提前布個禁製不就行了。
他爹是囑托過這話,可他爹的眼睛又沒黏在他身上,隔了十萬八千裡的,哪能發現。
說到底,就是不想在她麵前顯露妖形罷了。
虛偽!
她本想說些什麼,可又記起剛才那眼神,心裡總還有點兒發毛。
算了。
也不逞這一時之勇。
她三兩步上前,拿起他抄好的書,粗略檢查了遍,又不忘提醒他記得去找那師兄。
臨走前,她看見抱劍小童站在門外。
想起剛才他惱她的模樣,她順手給他丟了顆糖,又嘴欠地說:“下回變成鶴身時,記得給背上栓塊石頭啊。免得搖搖晃晃的,到時候你翅膀扇出來的風得把這整座山都給移走了,趕明兒還要給你立座雕像,立牌‘移山仙鶴’。”
抱劍小童被這話噎得擠不出一個字,臉又白又紅的,瞪她不是,衝她笑更不是。
看她走遠,他氣狠狠剝開糖紙,將那尋常集市裡明顯買不著的糖塞進嘴裡。
這人總這樣。
老說些招人煩的話,又叫人難以生厭。
嚼了沒兩下,他忽瞥見裴褚崖信步走出房門。
他緊跟而上,說話還有些含糊:“公子這是去何處?”
“不必跟上。”像是慢悠悠飄下的一尾雀羽,裴褚崖斜垂下視線,掃了眼他那一鼓一收的臉頰,須臾又收回。
太陽尚未徹底西陲,他去了趟藥穀藥園。
一個白袍青年正躬身觀察著田中草藥,遠遠望過去,那清雋的側臉並無異樣,身上也不見傷口。
裴褚崖步子一頓。
若依她所說,被她打的就是這位師兄了。
乍一看似乎沒什麼不對勁的地方。
正想著,餘光瞥見他的青年就站直了身。
“褚崖師弟,今日怎得空來——你這手怎麼了,快隨我去療傷。”青年說著,露出另一邊側臉。
也是他轉過身後,裴褚崖才瞧見他右眼一團青紫,略有些泛腫,眼睛眯成一條窄縫,又揉了些綠到發黑的草藥汁。
好端端的清俊郎君,愣是被打出另一副麵孔。
他沉默一瞬,說:“多謝師兄關心,傷勢不重,隻是閉關修煉時沾染了一些毒氣,愈合得慢——今日是為念聲師姐的事而來。”
青年愣住,頗不好意思地笑了聲:“這事是我不對,本來想去找師妹賠個不是,但她一見我便走,始終沒找著機會。”
“尚未聽她細說究竟發生了何事。”
青年便粗略解釋了番這事的來龍去脈。
原來他是想讓楚念聲看一眼藥穀百花開的奇景,就施了個法術,卻被她誤會了。
“是不是嚇著她了?”他麵露歉色,“早知道就該換個時候,也不會被師父撞見。”
裴褚崖卻突然道:“倘若真如師兄所言,何不先說明白,再行事。擅作主張弄出什麼奇景,恐也未曾考慮過旁人意願。”
青年微怔,倏地抬頭,卻見身前人仍是副好顏色。
他下意識解釋:“這藥穀裡百花開的景象誰人見了不稱奇?況且一回術法施展下來,得費多少心力。”
“便是稀世之珍也並非人人所求,念聲師姐今日提起時,隻談在穀中迷路一事,不說百花,便是一花也未曾提起過。”裴褚崖不疾不徐道,“況且師兄倘若真覺愧疚,與其後悔時機不對,不如去找藥長老解釋清楚,也好明辨對錯。”
青年的臉上浮出赧然。
這禦靈宗的人都知道,宗內上下頂屬這位褚崖師弟的脾氣最好,心也良善。
被這麼個心善隨和的人指責一頓,比被人指著鼻子罵還難受。
支吾半天,他才擠出應答:“是……這事是不妥,我改明兒——”
“師兄,”裴褚崖溫聲細語地截斷他的話,“念聲師姐還在抄書,眼看天快黑了,隻能托我來代為道歉。”
青年的臉一下漲得通紅,配合著那青紫的眼,顯得更為滑稽。
“這、這——”被那溫和視線注視著,他如坐針氈,立馬拍乾淨衣袍,慌急轉身,“我這就去找師父。”
眼見他走遠,裴褚崖的神情卻沒半分變動。
“百花……”半晌,他輕笑一聲,“俗陋不堪。”
***
翌日一早,楚念聲接連撞上兩樁好事。
頭一件,是她去找藥長老——自然不是想把抄的罰款給他。這罰款隻是她拿來挑釁裴褚崖的手段,卻不代表她就認了錯。
她就是想和這臭老頭子好好理論理論,之前要不是還有那麼多弟子等著上課,她當場就得發作。
誰知剛見著她,老頭就開始不自在地捋胡子,含含糊糊地說上回的事是他弄錯了,已經叫那師兄去了懲戒室,讓她彆怪。
好笑。
他道歉了她就得接受?
沒揪著他的胡子左右開弓扇上兩巴掌,都算她尊老敬長。
最後她從他那兒薅走了不少靈材,回去路上又順便去懲戒室找到那師兄,將落下的另幾記打也給補上,湊出一對“熊貓眼”,這才勉強消了心中惡氣。
第二件,是她的反派事業大有進展。
係統發布了最新任務。
隻不過……
【主線任務1:乾擾入宗試煉(進度:20%)】
[支線2:在山下集市采買毒粉(待完成)]
[支線3:偶遇楚珂玉(待完成)]
“要我買毒粉做什麼?”她問係統。
係統還沒給她看過之後的劇情,她總不可能是買來泡茶喝的吧。
係統:“這涉及到之後的任務,暫時沒有發布,您——”
“可以了可以了。”楚念聲不耐煩打斷。
既然說不出個所以然,那她也懶得聽。
但她要買什麼毒粉?這上麵也沒說啊。
算了,到時候隨便挑一樣便是。
等等——她的零花錢全給楚珂玉了,拿什麼來買毒粉。
穿書到現在,她還是頭回遇見沒錢這種難題,思來想去,索性揣些首飾在身上,帶下了山。
禦靈宗為大宗,坐落在這山下的集市規模也不小,多是做些修士生意。
這會兒恰是正午,日頭高,街上人不多。她掐了避熱訣仍嫌日光刺眼,不想多浪費時間,便徑直朝離她最近的藥鋪趕去。
中途路過一家雜物鋪子時,她突然聽見一聲熟悉的名字——
“楚珂玉,你還真是什麼東西都敢拿了。要是不小心撕壞,這東西你賠得起麼?”
楚念聲步子一停,循聲望去。
隻見那鋪子裡站了兩三個人高馬大的年輕弟子,領頭的那個最為貴氣,應是剛進宗的弟子,身上沒穿弟子服,作身紫袍打扮,腰間丁零當啷掛了不少玉佩金環。
高挑眉,刻薄眼,也不正臉瞧人。
她眼一移,頗有些艱難地從幾人的縫隙間捕捉到楚珂玉的身影。
還是那副細瘦高挑的模樣,素白臉上蒙了層淡淡陰影,和她麵前這紫袍少年比起來,活像一塊嵌在金玉裡的土疙瘩。
瞥見她身上穿的還是那件舊袍子,楚念聲不滿擰眉。
不是給她靈石了嗎,怎麼還沒置辦衣裳。
不過剛好她在這兒,也不用費心去找了。
楚念聲提前看過劇本,這一段是原反派聯合楚家分家子弟,羞辱楚珂玉身無分文、一貧如洗,以此激發她日後接任務領獎賞的鬥誌。
她倒沒什麼台詞,隻需在其他人羞辱時,說句“丟儘楚家臉麵”就行。
這麼一看,楚珂玉麵前這人就是她弟弟了?
為了方便做任務,楚念聲提前調查過楚珂玉的底細,也補齊了原著沒細說的劇情——
楚珂玉並非楚家血脈,而是養女。不過剛過三年,她的養父母就生下一子。有了親生兒子,他們對這天資平庸的養女越發冷落。等天賦更不錯的弟弟要進宗門了,她爹才想起家裡還有這麼一個沒什麼存在感的養女,便安排她在小兒子身邊當伴讀,一並塞進禦靈宗。
但她家裡人都沒想到,楚珂玉的弟弟頂多算有天賦,她本人才是真正不可多得的禦靈天才,隻不過靈脈被封,直到在宗門中被欺壓到極致,才終於爆發。
楚念聲瞥了眼那言行欠扁的紫袍少年。
沒印象。
她提步上前。
這雜貨鋪子多是賣些符紙、符筆一類的小物件,店麵小,但珍藏的寶貝多。
走近後她才看見,楚珂玉手裡拿了遝符紙,看成色是最便宜的那類,做工粗糙,就算能製成符,符效怕是也差得離譜。
上前時,她聽見楚珂玉說:“讓開。”
紫袍少年聽見,反倒逼近一步。
“不讓又如何,可得把你盯緊了,省得你偷什麼東西。”不顧她越發蒼白的臉色,他又覷一眼角落裡的中年男人,“店家,這人我認識,窮酸慣了,就愛小偷小摸。你可得仔細搜搜她身上,看她有沒有偷走什麼東西。”
楚珂玉眉眼間冷色更重:“我何時行過偷竊之事。”
那店家也賠笑,連連擺手:“您這話……二位都是仙家,又怎會偷東西。”
“不搜怎麼知道。”紫袍少年瞟一眼身旁的同伴,“店家不願撕破麵,你來幫——啊!!”
一句話還沒說完,他就感覺後背結結實實挨了一下,推得他往前撲去,險些摔倒在地。
他怒目圓瞪,猛地轉過身。
“誰——”待看清身後人的模樣,他突然怔住,麵露喜色,“是念聲姐姐?”
“……”楚念聲剛收回擊中他後背的靈力,忽聽得這聲,實在沒忍住,掩麵乾嘔了下。
賤人!
叫得好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