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褚崖出關了。

得知這消息前，楚念聲正在寢舍吃糕點。六月的天，即便弟子院布有消暑法陣，這屋裡也還是有些悶熱。

她懶洋洋躺在藤椅上，偶爾瞟一眼正在掃地的楚珂玉。那姑娘看起來不過十六七歲，一身洗舊的靛色衣袍透出發青的灰，臉龐沒這年紀該有的半分紅潤，反倒瘦削枯白，頰肉甚至微微朝裡凹。眉眼冷，嘴角往下壓著，活脫脫一副苦相。唯獨身量高挑，比她還要冒出一大截。

半小時了。

就這麼大點兒屋子，她愣是掃了半小時，和在給地麵拋光似的。

該說她不愧是這本小說裡的女主嗎？連掃地這種小事都要儘善儘美。

楚念聲從肺腑間歎出一氣，還不忘呷口茶，以免噎著。

穿書將近二十年，她也終於等到了整本小說的劇情起點。

她打小身體就不好，穿書前還躺在醫院等著不知道哪天會降臨的死期。昏昏沉沉間，有一團自稱是“劇情修正係統”的白光找到她，想和她談筆交易。

據它所說，是某本小說生成的世界即將開始運轉，隻要她能幫著扮演其中的反派女配，就可以得到在異世界重塑的健康身體和一大筆豐厚報酬。

她爸媽都是生意人，嬌慣她，卻也養出萬事權衡利弊的習慣。

她想了想，演反派好啊，她脾氣本來就差，做反派任務不用忍氣吞聲、萬事謹慎，有氣當場就撒；也不需要勤勤懇懇修煉成百上千年，到點她就能領盒飯下班；更不用擔心隨時可能出現的危險——因為她就是最大的麻煩。

仔細斟酌過後，她答應係統，就此胎穿成《靈途問仙》裡的同名反派——修仙世家楚家的女兒，楚念聲。

這本小說劇情簡單，講的是女主楚珂玉從不受待見的世家支係子女，一步步成長為靈修大能的故事。

主角的逆襲路上，總得有那麼幾個恨得人牙癢癢的反派充當攔路虎。

楚念聲就是其中之一。

同樣出身楚家，不比謹小慎微的楚珂玉，楚念聲從小性情惡劣驕縱，修行一事上也怠惰懶散。

在楚家時，好歹還有人捧著她，但自打她十二歲拜入禦靈宗後，這一切都變了。

楚家是世族大家，可禦靈宗是什麼地方，都說人才比金子還珍貴，那這兒就遍地是黃金。倘若萬中挑一的修仙天才堪比鳳凰，這裡也處處栽著梧桐樹。

她仗著楚家的名頭拜入宗門，進來後卻成了一碗白米中的小小一粒，不至於最差，可也不拔尖。

楚家對她逐漸失望不說，連將她收作弟子的師尊都是個常年閉關、默默無聞的存在。

這讓自小就養尊處優，什麼東西都要最好的大小姐怎麼接受得了？

漸漸地，她的心性越發扭曲。

五年後女主拜入宗門，她也終於找到了欺壓折磨的對象。

這些年楚家也有不少分家子弟進入禦靈宗，且都會看在本家的麵上捧著她。

唯獨女主獨樹一幟，不卑不亢，也就此引來原反派的針對敵視。

而楚念聲的任務，就是扮演這位橫行霸道、作威作福的工具人大小姐。

想到這兒，她瞟了眼半空的半透明係統麵板，上麵清楚寫著——

【主線任務1：乾擾入宗試煉（進度：10%）】

[支線1：打壓剛進宗的女主（待完成）]

書裡這段劇情正是反派和女主結下梁子的由來：前不久一批楚家分家子弟新進宗，大多都來“拜見”過她，隻有楚珂玉連麵都沒露過一次。作為本家長姐，原反派便想“提點提點”這個沒眼力見兒的堂妹，特意把她叫來打掃衛生。

接下任務後，楚念聲就去外門弟子院的寢舍找女主。

在那兒她還撞見一男一女圍在楚珂玉身旁，不知在說什麼，臉上帶著她最看不慣的嘲弄。

可笑。

這兩個在原書裡連名字都沒有的炮灰算什麼東西，還敢越過她行事。

她惡聲惡氣地趕走那兩人，再才瞟一眼楚珂玉，讓她跟上。

這人也夠識相，她剛說完這屋子需要掃一下，她便一言不發地拿起了掃帚。

但不知道為什麼，楚珂玉沒按原劇情寫的來，本該三兩下就敷衍掃完的地，如今磨磨蹭蹭半小時不說，還老是瞟她。

怪怪的。

不過這也與她無關，她隻要完成反派任務就行。

楚念聲丟下糕點，睇一眼楚珂玉，頤指氣使道：“你，過來，給我捏捏肩——等會兒，你還真就這麼過來了？手剛摸掃把，擦都不擦，你以為還在自己家？是覺得捏完肩就能把我這袍子扯去當抹布嗎！”

她斜挑起眼看她，眉眼間儘是蔑視人的傲意。楚珂玉卻是不卑不亢地洗淨手，再才站在她身後。

係統突然出聲提醒：“……宿主，劇情裡好像沒有這段啊。”

原劇情隻寫了反派把女主叫來掃地，再拿錢羞辱她，完全沒有捏肩這一說。

楚念聲懶洋洋陷在藤椅裡，在心底應它：“我管你書裡寫什麼，任務做了不就行了。而且我肩膀酸，讓人捏捏怎麼了？”

係統：“……”

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它還真找對人了。

楚念聲則開始給自己拉仇恨：“到底是分家出身，沒學到半點兒規矩，剛進宗幾天就已經學得不知天高地厚，知曉本家的人在這兒，竟還要我去見你？嘁！真當進宗就一腳跨進仙門了嗎？”

她語調譏誚地嘲弄著她，楚珂玉卻有些聽不進去。

她低垂著眼睫，將楚念聲的側臉儘收眼底。

同幾年前看見的彆無二致，她還是一樣驕矜奪目。不愛妝點，白淨臉、細長眉，桃花瓣兒似的眼不常露笑，瞧誰都帶著抹不去的傲意，好似生來就該站在雪山巔上俯瞰旁人，不論走到哪處都令人難以忽視。

衣袖沒個正形地挽在手肘處，露在外的手臂線條流暢，是常年鍛體的結果。

說話也是。

語調忽上忽下，跟雀兒似的亂蹦，與先前一樣可愛。

那時她從未想過，能有一日與她離得這般近。

長姐……

她在心底默念了遍，略有些失神，手中力度也不免失穩。

“嘶——！”楚念聲打開她的手，捂著肩膀忙站起身，瞪她，“要改行去做糕點師傅就儘快下山，彆在這兒拿我的肩膀當麵團子捏，骨頭掰碎了也不見得你能一步成仙！”

好啊，原來在這兒等著她。

不過讓她捏兩下肩膀，這就開始打擊報複了？

楚珂玉微怔，倏地移過視線看她的肩膀。

“我……並非——”

“行了！”她聲音略微嘶啞，又有些甕，顯得含糊不清，楚念聲不耐煩聽，也沒了支使她的興趣，直接從袖袋裡掏出一袋子靈石，扔在桌上。

她覷了眼楚珂玉。

原文裡對女主一開始的描述是“清苦”二字，那雙瑞鳳眼裡從不曾顯露過半分傲意，反倒總攢著淡淡的愁緒和茫然。

她不願瞧這苦相，稍抬起下巴，示意她看那袋子。

楚珂玉垂下手，視線從那袋子上不著痕跡地劃過。

“來這兒前，你爹娘就沒塞半塊靈石給你？”楚念聲問。

楚珂玉不言語。

“你這身衣裳又是從哪兒弄來的，分家難不成已經落魄至此了，給你置辦的衣裳連我這靈石袋子的布料都比不上。”

“嗯。”楚珂玉輕聲應道，卻不由開始神遊。

倘若來前就知道長姐會與她說這麼多話，合該帶塊留聲石。

楚念聲雖沒瞧她，卻能感覺到她的視線，輕飄飄的羽毛般落在她臉上。

盯著她做什麼，難不成還想直接打她？

可最招人嫌的話她還沒說啊。

她穩下心神，又不客氣地開口：“拿些靈石去買身新衣裳，也省得丟楚家的臉。”

房中陷入一片沉默。

她回憶著原著裡的相關片段。

按劇情，接下來楚珂玉就該抓起靈石袋子往她臉上砸了，再說上一句“雖在分家，可未曾如長——如你這般丟過半分誌氣”的經典台詞。

正想著，一隻枯白的手從旁伸過，捏住了袋口，再輕往上一提。

來了嗎？

她咬緊牙，屏住呼吸，以免錯過催動靈訣擋開袋子的時機——做反派遭人嫌是必然的，但她可不想挨打。

“多謝姐姐。”楚珂玉忽道。

什麼？

楚念聲氣息一滯，斜過眼看她，卻見她竟把那靈石袋子收入了袖中。

等等——真拿走了？！

那是她這月的全部零花錢啊！！

她竭力克製著神情，控製住討要回來的衝動。

冷靜。

斷不能這樣。

給出去的東西就是潑出去的水，再往回收也太掉反派的價了。

況且楚珂玉這身衣服也的確該換換，同一批進宗的新弟子還沒進行入宗試煉，自然也沒領宗服，都穿著自己帶的衣袍，但除了她還沒見誰穿了身舊衣服的。

她尚未理清楚珂玉這麼做的緣由，就看見第一個支線任務顯示完成。

緊隨而至的就是係統的提醒：“宿主，裴褚崖已經出關，可以進行下一個支線任務了。”

裴褚崖出來了？

這人也是原著裡的重要角色，更與她要做的任務息息相關。不過這段時間他在聚靈穀閉關修行，一直沒能見著麵。

楚念聲眼皮一跳，起身往外走。

但沒走出兩步，她便聽見身後人喚道：“長姐。”

她停下，偏過身：“還有何事。”

楚珂玉上前，手裡多了塊帕子，抬手，徑直朝她嘴角按去。

“你乾什麼！”嘴角猝不及防被擦了下，楚念聲橫臂擋在臉麵前，連退好幾步，目露警惕。

楚珂玉眉眼淡淡地垂下手，以讓她看見手中帕子，還有沾在那上麵的糕點碎屑。

“長姐……”她頓了瞬，似在斟酌該怎麼開口，“布帕乾淨。”

楚念聲卻帶著副見鬼的神情，也聽不進去半句解釋，轉身就急匆匆往外走，並叫出係統：“是不是出什麼錯了？這和原著的劇情發展有些不一樣，她也沒拿靈石袋子砸我。”

係統幫她分析：“宿主不用擔心，畢竟原書裡對您這一角色的描寫太過粗疏，劇情有些變化也正常。”

楚念聲遲疑。

這倒是。

《靈途問仙》是從楚珂玉進宗開始寫的，對她這個工具人反派的描寫隻草草幾筆。

可她卻是個活生生的人，在楚家實打實地生活了十多年，又在禦靈宗待了五年，許多細節上都和原著有所出入。

拿最簡單的來說，因為知曉任務結束後能將這副身軀帶走，她沒像劇本寫的那樣懶散度日，在修煉一事上格外勤奮。

係統又及時誇了句：“宿主剛才表現得非常好，和書裡所寫大差不差。”

那是自然。

楚念聲“嘁”了聲，眉梢微微揚起。

演個反派而已，還能難住她？

聽係統這麼一說，她也就放了心。

畢竟楚珂玉剛才還在暗暗回擊她，想來已經開始厭煩她了。

不再擔心這茬，她徑直趕往聚靈穀。

隻不過剛出弟子院，她便嗅見股熟悉的清雅淡香。

再抬頭，她看見幾點碎雪似的淡光飄散在半空。

那些光點快速凝聚成形，下一瞬，便有一人從流動的空氣間走出。

個高，一頭烏發用紅繩簡單束在身後，鬢邊垂下一小綹。淡眉，偏細的眼眸中也融著淡然清淺的瞳色，眼尾又稍往上挑著，在這素淡中平添穠麗。

再往下是始終帶著溫柔笑意的唇，好似天底下頂好的脾氣都落在他身上。

見到她，那眼眸又微挑些許，笑意更甚。

“念聲師姐，”他輕聲喚道，“這是要去何處？”

探到他的修為又進一步，楚念聲的思緒瞬間緊繃，像是見著什麼最為危險的凶獸，謹慎到連眼睫都不敢眨動些許。

好啊。

大反派自己找上門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