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晨眉毛微抽，眼神閃爍，雙唇抖動，內心惶惶不安，胸口仿佛有千金重石抵住、碾壓、填埋，密不透風，喘不過氣來。

吃完晚飯出去街上溜達一圈回來的媽媽身心怎會如此狼狽不堪？

她抬手蜷曲五指扣在門上，卻始終沒有敲擊下去，背過身對著門，低下頭垂眸思考，用牙齒咬著食指關節，全然不知咬出牙痕。

背後一股涼風嗖嗖扇來，接著是趙金鳳哽咽嗓音蘊著沉悶，仿佛壓抑多年的怨氣衝出枯井，“你怎麼還站在這兒？上樓睡覺！”

“媽……你不開心嗎？在外麵遇到什麼難事？”洪晨怯生生問著。

趙金鳳眉毛微挑，輕扯一側嘴角，溢出勉強的微笑，換氣後抿唇控製情緒，“媽……媽沒事……沒遇到什麼不開心的事，媽挺開心的，怎麼會不開心！”然而眼淚宛若兩股泉水滋啦滋啦從眼眶裡一滴一滴汩汩冒出，沾濕兩頰。

“媽……”洪晨紅著眼眶看著趙金鳳，卻是沒有掉淚，說出的話梗在喉嚨，上也上不來，下也下不去，酸澀又難聽。

她不知該如何安慰自己媽媽，兩手有些無措揪著褲腿中縫，咬了咬唇，垂著嗓音試探：“是……去街上溜達遇到事了？”

“能遇到什麼事，大人的事情，小孩少插手。”趙金鳳斬釘截鐵。

洪晨握緊拳頭，仔細打量著媽媽身上，發現臉頰下顎處有一處血痕，仿佛被什麼刃口刮傷，不像尖銳的小刀，更不像鋒利的剪刀，更像鈍口月牙齒痕。

掌腹被自己握拳指甲嵌進皮肉，吃疼起來，她攤開手掌，抬手看著被指甲弄傷的月牙痕跡，皺眉思考起來，一個激靈反應過來，不死心追問：“媽……你在外被欺負了！誰欺負你呢！”

“誰……敢欺負我，你一小丫頭片子，彆亂說話！”趙金鳳急裡忙慌否定。

洪晨伸手去摸趙金鳳下顎處紅痕，詰問：“那這又是什麼！你可彆說是走路不長眼被石頭扳倒摔著的！”

“誰不長眼！你這小孩，這麼目無尊長的嗎？和你那死鬼老爹一個德性！”

洪晨動了動唇，卻是沒有說出口來，自嘲般笑了笑，每次媽媽生氣罵她和弟弟，總會扯出死去多年的爸爸。

“你看看你這死樣，笑得那個……簡直和你爹一個模子刻出來的，虛偽、刻薄、假模假樣……”趙金鳳越說越氣，雙手叉腰。

“我……我關心你還被罵一頓？長得像他還不是你當年看上他臉了，不然哪裡來得我！再說了他都走多少年，每次不順心都要被拉出來說一頓鞭屍！”洪晨用力攥了攥手，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趕緊低頭呼出一口氣來。

趙金鳳愣怔原地，神情微微恍惚，一陣酸楚從心底翻江倒海般湧現嗓子眼，咆哮說道：“我……我好吃好喝供著你讀書上學，你……你都學到牛皮燕子裡去了，一天天儘跟我唱反調，明天……明天彆去學校了，給我在家好好看店！”

洪晨一直垂頭：“呃……明天星期六，本來就不用去學校。”

她向來是不擅長處理家庭糾紛，尤其是七年前還在更年期的媽媽，容易一點就炸，索性埋頭垂喪著臉，真不應該和她犟嘴，不然又是一頓臭罵。

“能……不生氣了媽！”二十四歲心智住在十七歲身體裡的洪晨率先開口求和，以前的她可能會犟嘴幾句，低頭等著媽媽罵完發泄情緒，可現在的她成年了，還是不要和以前等著一切以生氣結束。

趙金鳳輕哼一聲：“嗬嗬……你說不生氣就不生氣了，還犟嘴！一天天供你們吃喝養出白眼狼出來，我是東郭先生！”

“媽……”洪晨撇嘴，呼出一口長氣後，“過分了。”

“我說幾句就過分了，全都欺負我，都彆讀書上學了，都彆用我掙得錢。”趙金鳳越說越氣，披散的頭發張揚舞爪，她四處張望，看著有書包在桌子上，一骨碌拽起書包袋子，拉扯拉鏈，扯出口子，倒扣著書包，裡麵的書本文具齊刷刷掉落地板。

關好店門的洪君走上樓梯，目瞪口呆，對眼前發生的情況一無所知，直盯盯看著趙金鳳手裡提著的書包一股腦扔地上，喏喏說道：“媽……那是我的書包！”

“我管誰得書包……都彆好過……嗚嗚……”趙金鳳雙肩微微抖動，說話聲音顫栗，訴說著內心的不甘，像一片凋零的枯葉，頹喪著就地坐在椅子。

洪晨緊抿嘴唇，麵色凝重，目光堅毅看向窗外黑暗夜色中昏黃的燈光，仿佛從燈光裡尋著一絲光熱。

她走上前去，抬手擦掉媽媽兩頰的淚痕，思慮半天，那雙深邃的眼眸似乎要拔開媽媽內心隱藏不敢揭開的潰爛傷疤，一語挑破：“媽……爸死去這麼多年了，你是恨他當年打牌？恨他喝酒？還是恨他車禍中救了那個小孩？”

“恨……都恨！死鬼，死這麼早，留下我們孤兒寡母！”趙金鳳眼中透露著無儘悲傷在此刻得以外放，大顆大顆的眼淚掉落洪晨手背。

洪晨眼睛乾澀到生疼，紅紅的眼眶頓時閃起了淚光，微微仰著頭，吸鼻涕抽動一下鼻尖，聲音輕輕顫栗，努力調整氣息，呼吸間是堅毅的胸襟，將趙金鳳擁入懷中，“媽……你現在，還有我跟小君，我們一家人都要好好的。”

呆滯一旁的洪君走上前來，輕輕拍著趙金鳳的肩膀，看著窩在洪晨懷裡的媽媽，眼裡湧現異樣情緒。

“對……媽還有你們倆姐弟，媽沒事，剛剛情緒激動了……都上樓休息去。”

洪晨還是沒能從媽媽嘴裡套出信息，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覺，看了看時間，已經夜裡十一點，索性爬起來坐在課桌，補充起來日記。

2017年10月13日

家人相處：媽媽被欺負？

地點：街上

時間：晚八點以後

她看向窗外，夜闌更深，空無一人，隻有草叢裡不知名的蟲鳥寂靜的鳴叫。

看來一切都等明天過後去查看清楚，時間還早，洪晨索性拿出教輔資料，學習起來，畢竟，這次進步到第六名，身體有了異樣反應，顯然和回到最初2024年有著一定聯係，那下一次月考，必須掙取成績前進，看看身體如何變化？

洪晨就著暖黃台燈光芒寫作業，門縫突然嘎吱聲響，探出一個腦袋出來，她隻覺背後涼颼颼，冷風吹來，扭頭看去，瞳孔驚起，正是趙金鳳端來一杯牛奶，一臉愧疚。

洪晨反應過來，想來媽媽這是內心懊悔剛剛的情緒化行為，找著台階下了。

“我喝完牛奶馬上睡。”洪晨起身接過牛奶，一股腦灌入嘴巴，將空杯子遞還給趙金鳳。

“這孩子……倒也不用這麼心急。”趙金鳳擦乾淨洪晨嘴角溢出的白色奶漬，頓了頓，眼神閃爍，“媽……媽媽眼睛確實不怎麼好，不然也不會看上你爸，窮小子一個，還要我辛辛苦苦賺錢。”

“是是是……當年你要是選那個房地產富豪，現在都身價上億當富太太，享享清福了。”洪晨預判著媽媽說的話，打趣她，“搞不好，我現在還是一個小富二代呢！吃香的，喝辣的，再養個小白臉，諂媚著我……”

“你這娃……整這死出！”趙金鳳一臉認真，“媽給你說真的，以後選男人，擦亮了眼睛找，人就一輩子，好好找個待你好的，能陪著你的。”

“潛力股或者優勢股？整得給買股票似的，搞不好是割散戶韭菜！”洪晨笑說。

趙金鳳想起來什麼似的，眼眸一亮，“對對對，好好投資潛力股。”話鋒一轉，“你們現在年級第一男的女的。”

洪晨不明所以，“男的，怎麼呢？”

“男的啊？長得怎麼樣？”

洪晨思考著媽媽的問話，腦海裡浮現著青春少男的音容笑貌，“還行！”

“你都說還行了，那就是真的不錯咯！”

“媽……你在說些什麼？我聽不懂！”洪晨彆過頭去，走回椅子上坐起，佯裝著提筆寫起了題目。

趙金鳳來了興趣，走到洪晨身後，兩手搭在椅子背，凝神望向洪晨，“媽說的可是過來人的經驗，人年級第一學習又好，長的也不賴，晨晨，拿下他！”

“媽……你，認真的嘛！我還未成年，不能早戀！”

趙金鳳笑眼澄澈，誠心實意說著：“那當然，誰讓你早戀，拿下是讓你把握住好男人，出了校園，進入社會大染缸，你還能撈到人，撈到魚都算不錯的咯！”

洪晨一臉震驚，“媽……學習好長得帥，那人品你又不知道咋樣？要是個壞胚子呢！”

“那你們年級第一人怎麼樣嘛？”

洪晨眉眼帶著暴躁，語氣坦率：“還行。”瞬間紅了耳根。

“那就是咯！這種績優股，更得好好把握住。”

洪晨見拗不過自己老媽，尷尬扯著一側嘴角，嗬嗬乾笑，“那要是下次年級第一是女的怎麼辦？又沒有人是常勝將軍！”

“女的啊……！”趙金鳳認真思考著，“那也不是不行！”

洪晨雙眼一下瞪圓，結結巴巴說不出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