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圍(1 / 1)

何處見明月 青涯間 4022 字 4個月前

私鑄銅幣一案牽扯出不少舊事,案子結了一件又來一件,逢秋日草木黃落,皇帝為此伏在案心煩意亂,一氣之下將案上奏折全推在地上。

這種時候,正是奸臣不可錯過的時機,是溜須拍馬的好時機。

服侍他多年的宦官,他的心腹趙德趕忙站了出來,他低俯身子諂媚道:“陛下宵衣旰食,甚是辛苦,不如去京郊獵場稍作休息,一來可保龍體康健,二來可檢閱我大晉軍隊,以振士氣。”

圍獵一事,就這樣定下來了。

一大早,程澈就在收拾要帶去獵場的東西。

今年的圍獵比以往都盛大,嬪妃官員及其眷屬皆是隨行,人數眾多,車隊綿延不絕,士兵列陣前行,聲勢浩蕩。

她邊收拾邊算著時間,上一世程淮大敗匈奴。皇帝派祁景舟前去和哥哥一同議和,可最後確是祁景舟毫發無傷,帶回哥哥戰死邊疆的消息。

祁景舟一入京便對皇帝說是程淮一意孤行,偏要乘勝追擊。他多次阻攔無果,後程淮帶五千親兵深入敵軍,最終致使和談破裂,程淮寡不敵眾身死邊關。

皇帝大怒,牽連程家,前去應戰匈奴的將領節節敗退,百姓水生活熱。

程澈彆無他法,隻得求陛下允她披甲上陣,戴罪立功,替兄贖罪。

程澈了解自己的哥哥,他斷不會如祁景舟所說,為了軍功深入險境,更不會公然抗旨。他比這朝中官員見過太多血腥和殺戮,他比陛下更希望和平。

是什麼,能讓他做出祁景舟口中所說‘冒然出擊’的舉動?

直覺告訴程澈,議和有問題。

再後來,她找到了祁景舟勾結匈奴一事,卻又大仇未報,身死邊疆。

上一世,祁景舟就是在明年春日被陛下派出與程淮一同與匈奴議和。

如今他犯下滔天大錯,陛下短時間內,不會再信任於他,這和談斷不會是他再去了。

如此,算是成功一半了。

程澈正想著,就聽青柳站在屋外叫她:“小姐,我們要出發啦。”

為了今日去獵場外出散心,青柳激動的昨夜都沒睡著覺。

“這就來了。”程澈答道。

隻在馬車上坐著,還未出城程澈便覺得有些無聊了。

她掀開車簾伸出頭前後張望著,隻一眼就見身後姚府的馬車。

程澈立即來了興趣,正巧姚婉清也朝外看著,程澈開心的朝自己未來的嫂嫂招了招手,對程淮道:“你不是幾日前就去提親了嗎?”

程淮點了點頭。

她恨鐵不成鋼的看著程淮,“你可知這一提起京郊獵場,有多少人想著借此機會給自家孩子擇一門好親事。就昨日,書院裡,王家小姐還想收買我,與你見一麵呢。”

程淮隻覺荒謬,用食指點了點程澈額頭,“你這腦子裡,一天到晚想的都是些什麼東西。”

程淮少年將軍,軍功卓著。若是個青麵獠牙的殺神也就罷了,可他偏偏麵若冠玉,眉目如畫,是個謙謙君子,待人謙和有禮。他歸京時,城中百姓夾道相迎,長槍策馬的樣子俘獲了許多女子的芳心。

“我和她們說你要大婚了,他們都不信。上次提親之後你就沒再和我嫂嫂見個麵嗎?”

“一切從簡也是你嫂嫂的意思。”程淮解釋道。

出城不久,姚婉清就下了馬車向林子裡走去。

程澈趕忙將程淮推下馬車,“我嫂嫂一個弱女子要是遇到危險該如何是好,你快些跟過去,快去。”

“怎麼了?”程淮跟在姚婉清的身後,隨她一同走進了林子裡。

姚婉清回身莞爾一笑,程淮看的微微出神。

“我見他一個人在這荒郊野外,就想過來看看。”程淮順著姚婉清的目光看去,樹木掩映間,有一衣衫襤褸的小男孩,他怯生生的蹲在一棵大樹旁,看著樹根發呆。

“你叫什麼名字?”姚婉清蹲下身輕聲詢問道。

“我叫小五。”

“小五彆怕,到這兒來。”姚婉清蹲下身對他招手。

他的家人都死了,平日裡遇到委屈隻能打落牙齒和血吞,出了什麼事都隻能一個人擔著。一有人關心,委屈也就冒了出來。

姚婉清用手輕輕拍著他的背,待他哭了一會才開口問道:“這是怎麼了?怎麼一個人在這兒?”

“爺爺死了,他,埋在這兒,來看他。”

姚婉清心有不忍,問道:“你爹爹娘親呢?”

小五抬起手用袖子胡亂抹了抹鼻涕和眼淚,“我爹得了重病,娘改嫁了。”

他接著抽噎道:“姐姐,你彆告訴他們我把爺爺埋在這裡了,我是趁他們不注意偷偷來的。他們,他們知道了會打我的。”

是了,這土地寸寸都被地主收入囊中,天下之大,竟沒有一處容他埋葬自己相依為命的親人。

三人又是一陣沉默。

“不哭了,姐姐替你保守秘密好不好?”姚婉清拿出一顆糖安慰道。

“嗯。”小五吃了糖哭的沒那麼凶了,“謝,謝謝姐姐。”

姚婉清和程淮拿出些隨身帶著的銀票和銅板放在小五手上,“你拿著,記得藏好彆被人搶去了,用這些銅板先去給你爹抓藥,剩下的銀票留著,等你爹好了,帶你一起去換成銀子,記住了嗎?”

姚婉清怕他被人搶了銀票去,再次道:“一定讓你爹帶你一起去換,記住了嗎?”

“記住了。”小五點點頭,鼻子一酸,又哭了出來,跪在地上就要給姚婉清和程淮磕頭,被程淮攔住扶起,“快些回家,去給你爹看病。”

小五走出幾步路,又轉身磕了三個頭,他抬起手用袖子擦了擦臉上混在一處的鼻涕和眼淚,迅速向城裡跑去。

“婉清”,程淮叫住欲回馬車上的姚婉清。

“嗯?”姚婉清回頭。

“我……”程淮欲言又止,終是低下了頭。

“想那些沒頭沒尾的事做什麼,在邊關時還記得半個月給我寫一封信,怎麼回來反倒猶猶豫豫的了。”

二人自小一起長大,姚婉清自然是知道他在猶豫什麼。

程淮怕他不能與她長相廝守。他怕,某一日會毫無預兆的離她而去。他怕,他保護不了她。

姚婉清上前攬住程淮的手臂,“我們在一起的時間本就不多,你不是答應我,見一日,便過好一日,開心一日。總想那些沒頭沒尾的事做什麼。”

程淮將姚婉清擁入懷中,將頭埋在她的肩頭,悶聲道:“怪我,是我忘了,阿澈也說我。”

半晌,姚婉清道:“好了,還要趕路呢。”

程淮不鬆手,“我們好不容易才見一麵,時間還早呢,再讓我抱一會兒。”

秋日的林子裡,金黃落葉鋪了滿地,車輪壓過厚厚的樹葉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在林間路上留下一道道車轍印。

地平線處那抹餘輝已幾乎不可見,天空變為灰藍色,他們也到達了目的地。

此次圍獵與往年一樣,在這城郊獵場舉辦。

這京郊獵場早年間歸私人所有,後被皇子看中,獻給皇帝,一番細心修整,後成為皇家專屬。

獵場是早就布置好的,華麗的觀獵台,飄揚的旌旗,連片、望不到儘頭的帳篷,無一不宣告這場圍獵的浩大。

皇帝披著狐裘,對眾人道:“天色已晚,先休息吧,明日一早開始圍獵。”

眾人皆道:“恭送陛下。”

京城內,四皇子府邸。

“殿下,高皇貴妃求見。”

他被囚禁府內,生母趕來卻沒有一點高興。祁景舟深吸一口氣,壓下心中煩悶。她來找自己定不是什麼好事,怕是來興師問罪的。

不等他調整好情緒,高皇貴妃就直衝衝的進了屋,“屋裡這麼暗,為何不開燈。陛下將你的俸祿收走,你便連燈都點不起了嗎?”

祁景舟立即換上副溫和的模樣,放低姿態恭順道:“母妃教訓的是。”

高皇貴妃麵色稍緩,“無論發生了什麼,都要站直,莫讓外人看了我許家的笑話。”

高皇貴妃母家高門顯貴,父親曾任帝師。

“是。”祁景舟答。

“宮宴、鑄幣先後出事。這些日子,你真是懈怠放縱了。”高皇貴妃疾言厲色。

祁景舟低頭認錯,“還請母妃責罰。”

“這往後,你要是再出了什麼岔子……”

“兒臣不會再錯了。”

“知道就好,我今日就是來提點提點你,以免你走上歧途,一錯再錯。”敲打祁景舟過後,高皇貴妃滿意的離開了。

一個母親,來看望自己失意的孩子,沒有半分關心,開口俱是掌控與埋怨。

祁景舟站在窗前目送高皇貴妃離開,放在背後的手死死握拳攥著,指節皆因用力發白。

他眼中滿是恨意,“總有一日,我要讓你把這些年拿去的一切,一分不少的還回來。”

“殿下,都辦妥了,明日定讓他有去無回。”一黑衣侍衛借著夜色進入府邸。

祁景舟聞聲回首,聲音不辨喜怒,他兩指一動,金光閃過,金條落入那黑衣侍衛之手。

“退下吧,這是一半,還有另一半事成之後給你。”

“多謝殿下。”

黑暗中,祁景舟冷笑一聲,“林墨昌啊林墨昌,我動不得祁承安,動不得魏明遠,難道還動不得你嗎?明日,咱們走著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