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跟鞋踩在水泥地上,發出噠噠噠的脆響。
黎蔓利落的坐上車,在霓虹公寓灰撲撲的老筒子樓前,給一眾目瞪口呆的鄰居甩下一個豔麗、乾練的背影。
墨綠的香樟樹下,賀西樓躬身幫忙係上安全帶,滿眼笑意地調侃:“幸虧我來了。不然可就錯過你這麼鮮活熱烈、英姿颯爽的一麵了。”
黎蔓淡淡的反問:“是嗎?”
賀西樓從保溫桶中取出熱氣騰騰的豆漿小籠包遞給黎蔓:“當然了。剛才你贏的很漂亮。”
黎蔓看著他,眼神直視人心,“不覺得太刻薄?太功利?”
賀西樓點火啟程,目光堅定:“不會。生活如戰場,百舸爭流,不進則退。與其忍氣吞聲,不如閃亮地活。”
黎蔓終於露出明媚的笑容,用手托著喂他吃小籠包,“今晚陪我去個地方。”
“什麼地方?”鮮蝦豬肉小籠包做得很精致,皮薄餡大,鮮嫩多汁,香氣濃鬱。賀西樓狼吞虎咽,一口一個。顯然是餓了。
黎蔓吃著豆漿告訴他:“一間裁縫鋪。算是拜訪朋友。”
賀西樓握著方向盤的手一頓,“什麼樣的朋友?”
黎蔓往嘴裡塞了個小籠包,把豆漿遞給賀西樓,“馮小姐年紀大了,喜歡熱鬨。我一個人去總歸還是冷清,到時候你負責幫我活躍活躍氣氛。”
汽車平緩前行,熹微晨光照進窗裡。賀西樓心情大好,輕咳了聲,傲嬌地說:“唉。太遠了。夠不著。你喂我。”
黎蔓偏不給他豆漿,又遞了個小籠,“下次你吃了再來,彆總餓著。”
賀西樓立刻搶著拒絕:“那不行。陪女朋友吃飯是我的責任和樂趣。你不能剝奪。”
“那你趕緊吃吧。再不吃就涼了。”
“好。”賀西樓應一聲,乾脆找了個地方停下來,下車對路邊早點攤老板講:“來個蛋餅,加兩個蛋,加兩根火腿腸,多加蔥,不加油條,多來點甜麵醬。”
“好咧。”老板應一聲,手腳麻利,白蒙蒙的水蒸氣滋滋響起。爐火很旺,三分鐘攤好一個。塑料袋外麵貼心地包了層舊報紙。
賀西樓回來後,熱熱燙燙的遞給黎蔓,“聽說這家蛋餅很好吃,遠近聞名,你快嘗嘗。”
黎蔓接過來,果然香氣撲鼻。咬一口,柔軟濕潤,很溫暖。是幸福的味道。
“你也嘗嘗。”對她來說,愛就是分食同一份食物。
賀西樓眉目生喜,就著她吃過的地方咬走一大口,然後誇到:“果然很好吃。可能是因為跟你一起吃的緣故。”
路邊吃完早飯,驅車回到酒店。
考慮到影響,黎蔓想分開走。但賀西摟著她肩膀樓不同意:“我們光明正大,堂堂正正,又不是見不得人。”
黎蔓看著他,話講半句:“可我還得在這裡上班的呀。”
賀西樓長歎口一氣,鬆開手,退後半步,“我隻能接受暫時不當眾摟著你。”
黎蔓同意了。但很快發現問題:“你不要湊得這麼近。會被行注目禮的。”
賀西樓嘴裡同意,實際上嬉皮笑臉,挨得更近了。還拉著她進客用電梯。電梯門一關,立刻強行十指交扣,語氣還挺委屈:“難道我很拿不出手嗎?”
黎蔓笑著瞪他一眼:“明知故問。”
到了七樓,被同事告知不用開早會。黎蔓換好工服,想趴在工位上休息下。賀西樓裝模作樣的出來:“你過來下。我的房間需要打掃。”
黎蔓習以為常。乾脆工具車都沒帶。
到了房間,賀西樓立刻鎖門張開雙臂抱住她,輕聲問:“對不起,昨晚是不是弄疼你了。”
想起昨晚,黎蔓臉爆紅,沉默不語。
賀西樓以為她生氣,急忙撫著她脊背說:“我不是故意的,要不你再多咬我幾口?”
黎蔓作勢要往外走“我要上班去了。”
賀西樓連哄帶騙,推著她往裡走,“好好好,我不說了。你趕緊躺一會兒吧。我給你打掩護。”
黎蔓確實很累。散開頭發,沾床就睡。
賀西樓坐在床邊捋了捋她散亂的發絲,心生不舍,躺下來摟著一起一覺睡到中午。這下可捅了簍子。黎蔓醒來後,難得生了氣:“你怎麼不叫醒我。”
“放心吧,沒人找過你。”
“上班時間擅自離崗不歸,要扣錢的。”
賀西樓立刻舉白旗:“大小姐,對不起,扣多少我賠你好不好?”
“這不是錢的問題。”
賀西樓不爭辯,換了套筆挺的西服,笑吟吟的湊到她眼前:“午餐已經送到,記得吃。我有事得出門一趟。很快回來。不要一個人生悶氣哦。”
中午訂的是蔥烤大排麵和蔬菜清湯。吃完,黎蔓想,反正禍已闖下,不如直接請病假接著休息。
領班張莉聽到黎蔓請假半天,忍不住在對講機裡批評了一通。批評完又諄諄叮囑:“上午你的活全是莉蓮幫忙乾的,回頭記得謝謝人家。”
黎蔓愣了下,“莉蓮?她不是調到商務中心了嗎?”
張莉想了想,解釋到:“她路過,剛好碰到城市套有個姓周的旅客點名找你。”
閒聊兩句,請好假,換回自己的衣裳。黎蔓找出之前做好標記的《世界服飾藝術史》,坐在辦公桌前翻閱、做筆記,認真得像做作業的小學生。
這本書首版於1876年,國內不太好找,是賀西樓幫忙托人從香港捎回來的。黎蔓怕損毀弄臟,和其他工具書一起放在719,沒敢帶回筒子樓。
不知過去多久,眼睛忽然被一手溫暖的大手蒙住。耳畔響起賀西樓琳琅的聲音:“喂,看得這麼投入?連我回來了都沒聽到。”
“回來了?”透過指縫看去,窗外太陽斜照,已經午後三四點,接近黃昏了。
賀西樓把東西放到案前,香味辛辣:“嗯。還給你帶了好吃的。”
一袋梨膏糖。一盒現炸的裡脊肉。每片巴掌大,肥厚鮮嫩,放了很多孜然辣椒粉。黎蔓拿起一串問到:“哪買的?”
賀西樓低頭啃了一口黎蔓手裡的裡脊肉,“學校門口的流動小攤。圍著很多小孩。我想這個一定很好吃。所以就擠進去搶了一盒。”
黎蔓震驚:“你和小孩搶這個?”
賀西樓嘚瑟說:“也沒有吧。反正沒人排隊。誰讓我身高185呢?伸伸手輕鬆買到。氣哭一堆小學生。”
黎蔓忍俊不禁,哈哈大笑:“賀西樓。你好幼稚。”
“再幼稚也是你男朋友,”賀西樓把手搭在黎蔓肩膀上,壓低嗓音說,“親到你腿軟的那種。”
“不跟你說了。我要去拜訪馮小姐了。你去不去?”
賀西樓拎起外套,伸手牽她:“去。我還得幫你活躍氣氛呢。”
到了裁縫鋪,黎蔓拎著文旦、香魚同賀西樓並肩走進去,“馮小姐,今晚我帶男朋到你家蹭飯。”
馮小姐戴著老花鏡抬頭一看,“唔,眼光不錯,找了個漂亮的男孩子。”
“多謝。不過,依我看,”賀西樓笑眼彎彎,“這裡最漂亮的,其實是滿屋子馮小姐的手藝。”
馮小姐臉上的皺紋舒展開來,轉頭對黎蔓講:“這話我愛聽。”
黎蔓哈哈大笑,“不瞞你說,我也愛聽他說話。”
王伊影聞聲走出來,看到賀西樓後頓時眼睛一亮,“你男朋友這麼帥?師父,我們乾脆早點關門回去吧。等會還要一起做飯呢。”
黎蔓把魚拿給王伊影看:“我們自帶了兩道菜。”
賀西樓伸手摟著黎蔓的肩膀,補充道:“對。我們一人貢獻一道。一道香煎香魚,一道柚子沙拉。”
王伊影幫馮小姐收拾好,拿起鑰匙對黎蔓講:“走吧。師父住法國公園那邊。”
法國公園距離裁縫鋪挺遠的。幸好賀西樓開了車來。
夜裡寒風呼嘯,太冷了。到公寓樓後,王伊影先攙著馮小姐上去。黎蔓被凍得瑟瑟發抖,但堅持等賀西樓一起走。
賀西樓停好車大步流星走過來,伸手將黎蔓整個裹在臂彎裡,低聲耳語:“傻不傻。怎麼不跟她們先上去。”
黎蔓縮在他懷裡,身體暖和起來,腦子還是木的,脫口而出:“我舍不得把你一個人丟下。”
賀西樓眸光一暗,低頭親了親黎蔓,輕聲囑咐到:“待會兒你去跟馮小姐談事情,這兩道菜我來燒。”
黎蔓沒想到賀西樓居然會做飯,驚訝了一下:“啊?你該不會現學的吧?”
“是啊,為你學的,”賀西樓立刻指了指自己的嘴唇,示意黎蔓,“快親我一下。”
黎蔓左顧右盼,確定沒人,飛速踮腳。猶如蜻蜓點水,蝴蝶振翅。賀西樓眉開眼笑,走路帶風。
手拉手上了樓。按響門鈴。馮小姐親自迎他倆進去,“車停好了?接到你電話說要來做客,可我把高興的。”
王伊影倒了熱茶,請賀西樓喝茶。
賀西樓捧著茶杯捂了捂,遞給黎蔓。黎蔓接過來,笑著對馮小姐講到:“馮小姐,不瞞你說,其實我也是無事不登三寶殿。”
馮小姐笑容溫婉慈祥,打趣到:“是不是又有人要做旗袍了?”
“是。但也不全是。”黎蔓呷了一口熱茶,笑容真誠,“靠同事鄰居帶客總是不穩定,我想以分成的形式,在馮小姐店裡寄售可以搭配旗袍的手工配飾。”
“什麼樣的配飾?”
“東西都已經帶來了。”賀西樓接過話匣,取出一條真絲線珍珠邊三角圍巾,一個珠繡蝴蝶胸針,和一份手寫的合作計劃。
馮小姐眼睛一亮,連忙帶上老花鏡,“我看看……”
“師父,黎小姐,你們慢慢聊,”王伊影放下果盤,轉身對賀西樓講,“我們去準備晚餐。”
賀西樓站起身,彎腰摟著黎蔓的肩膀,低聲說:“那我去露一手。”
馮小姐深深的看了一眼王伊影,“都坐著吧。保姆等會就到。哪用得著你們弄得滿身油煙味。”
賀西樓笑笑:“沒事,我就露一手而已。開個文旦準備個柑橘沙拉什麼的還是可以的。”
王伊影跟著講到:“我去燉個蛋奶酒。”
保姆五點半準時感到。她是本地人,不住家,隻負責洗曬打掃衛生,幫忙準備晚餐。見王伊影站在賀西樓身邊,上海話脫口而出:“小影談戀愛啦?”
賀西樓聽不懂,剛想自我介紹。王伊影已經紅著臉開口了:“沒有呀。我們隻是一起幫忙準備夜飯。”
保姆熱情地講:“哎呀,不用忙,由我來吧。你們年輕談戀愛要緊。”
王伊影也很客氣:“我就用石庫門黃酒做蛋奶酒,不費事,已經快好了。小西,你呢? ”
“柑橘沙拉已經做好了。我先端到桌上去吧。”賀西樓彬彬有禮,很快回到黎蔓身邊。
晚餐還算豐盛。香魚飯,香煎豬肝,醬油白糖[火靠]上海青,秋梨羊肚菌排骨湯,蛋奶酒,柑橘沙拉。
保姆也是一起吃飯。熱情的幫忙盛飯、拉椅子。安排賀西樓坐在王伊影身旁,自己坐黎蔓下邊。
賀西樓委屈地看著黎蔓。黎蔓接收到信號,轉頭對保姆笑了笑,“阿姨,你跟小西換一個位置吧。他坐那邊不好給我夾菜。”
保姆滿臉震驚,“啊?他是你男朋……”
馮小姐不著痕跡地看了眼王伊影,截住話題:“不然呢?我可沒有這麼出色的遠房侄子。”
賀西樓不讚同地笑笑,“但我可是非常希望有這麼一位像您一樣優秀的遠房姑媽。”
話音剛落,席間歡聲笑語,重新融洽舉杯。
飯畢,賀西樓看客廳有一架非常漂亮的腳踏式風琴,問能不能彈。馮小姐忽然濕潤了眼眶:“能。隻是已經好幾十年沒人彈過了。”
賀西樓笑容溫文,“那我彈給你聽吧。”
然後,他在掛著白色蕾絲的窗前坐下,腳踩踏板,纖長十指按動琴弦。茉莉花嘔啞舒緩的樂音靜靜流淌。
月光灑進來,照亮了這夢一樣的一幕。
馮小姐爽快答應了合作,分成讓利到二八。
回去的路上,黎蔓後怕地講:“馮小姐本來不同意的。好險,還好有你。”
賀西樓笑著搖搖頭,“不是的。她本來就看中了你的手藝。我隻是賭一把,看看她願不願意讓步而已。”
黎蔓抱著賀西樓的胳膊,貼的很緊,“那我可得好好謝謝你。”
人間喧囂,萬家燈火。賀西樓伸手摸了摸黎蔓的頭發,“那你明天休息彆悶家裡,出來陪我一起跟朋友聚個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