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房子西菜館(1 / 1)

滬上春深[九零] 今稚 3774 字 4個月前

走出和平飯店,黎蔓趁天色還早去了趟農貿市場。

在馬路邊,她學著媽媽的樣子,欲擒故縱地跟小攤販討價還價,買了毛線、奶糖和十幾斤番茄杭椒洋蔥芹菜大蒜,可以炒哥哥發明的“芹辣西”配饢吃。

買完菜天色已晚,隻好坐電車。漏風電車叮叮當當走到半路翹辮子了,司機被迫罵罵咧咧下車拉,滿車阿姨爺叔直搖頭,“噶冷額天,作孽啊。”

忙活一陣,電車緩緩啟動重新上路,大家又開始有說有笑講鹹淡。

黎蔓始終靜靜的坐著,看窗外車水馬龍,沿街商店玻璃櫥窗火樹銀花,滿城霓虹融解夜色。身處異鄉,她終於和祖輩、父輩眷戀上海一樣,開始懷念新疆風味。

在新疆,每年霜降後,媽媽會螞蟻搬家一樣,定期帶著哥哥去買煤買菜,少量多次分批填滿煤房和地窖。

如今哥哥他們都不在了,家裡隻剩她和妹妹,但冬天還是要照常繼續,饢也要照常吃。

電車到站,又走了半條街,拐進筒子樓一看,家家戶戶燈光橙黃,飯菜飄香。黎蔓拎著十幾斤東西七繞八繞拾級而上,走一會兒就要歇一下。

快到家時,含之剛好就在樓梯口張望,見狀立刻下來幫忙,嘰嘰喳喳的講:“姐,今晚吃熏魚麵。縈之姐姐正等著你回來炸油墩子呢。”

黎蔓愣了下,進了屋,拿出一包大白兔放桌上,讓含之去叫人。結果宛之自己出來了,“不用叫,我在被窩裡已經聽見了。”

含之歪著頭笑話宛之:“梳梳你的雞窩頭,過來吃大白兔。我去通知縈之姐炸油墩子。”

宛之沒過來,反而戴上勞保手套揭開火爐的鍋蓋,端出一碗熱呼呼的熏魚麵對黎蔓講:“阿姐,這是我姐最拿手的熏魚麵,你快過來嘗嘗。”

火爐旁有張吃飯的桌。黎蔓拔了雙筷子坐下來。

白瓷碗中,油光紅亮的老鹵湯底裡整齊地壘著蘇式細麵、荷包蛋、小青菜和兩大塊撒了白芝麻的熏魚。挾一箸,鹹甜鹹甜,外酥裡嫩,肉質不柴不膩,香味滋滋滋的。

黎蔓抬起頭,衝著宛之笑眯眯地讚歎:“很好吃。”

宛之剝開一顆奶糖,歡快地講:“我姐平時最討厭油煙味,今天難得做一次。好吃就多吃點,熏魚還有兩大盆,麵也可以再燙。”

黎蔓喝著麵湯,心裡胃裡都暖呼呼的,“那我快些吃完,過去看看要不要幫忙。”

這時,含之端著油墩子走了進來,“姐,油墩子已經炸好了。”

周縈之落後兩步。聽見黎蔓要幫忙,語氣生硬地講:“不用幫忙,你趕緊趁熱吃,待會兒麵坨了我可不管。”

宛之搖頭晃腦,重重地歎氣:“唉。你這張嘴。不講點難聽的可能會死。”

黎蔓笑笑,看一眼水果和大白兔奶糖,又看一樣周縈之,淡淡的講:“自己拿。不然待會有人悶氣我可不管。”

縈之挑了兩個沃柑放到火爐上煨,坐下來後,又從盆子裡揀了一塊爆魚捧著啃。粉色指甲油塗得很好看。

含之宛之則坐在黎蔓旁邊,烤火,吃油墩子,講悄悄話。

爐火嗶啵作響,正好和電視機裡慷慨激昂振奮人心“改革開放浦東大開發”的新聞相呼應。黎蔓默默聽著。

吃完熏魚麵,她動手收拾洗涮一番,換上睡衣帶上零錢去了趟浴室。

披著濕漉漉的頭發回來時,縈之在給含之塗指甲油,宛之正張開兩隻九陰白骨爪對著燈光嘖嘖讚歎:“養在深閨人未識,天生麗質難自棄。”

見她回來,都連忙招呼、讓坐,讓快些把頭發烘乾。黎蔓應一聲,放好東西,拿著乾毛巾包起頭發,到爐火旁烤手。被縈之問:“你要不要塗?”

宛之抓著她手指尖,再次嘖嘖讚歎:“塗!纖纖十指,不塗指甲油多浪費!”

到最後,姐妹仨手指腳趾全塗成了桃花粉。一顆一顆粉嫩玲瓏,小巧可愛,齊齊伸在爐火上,火光一照,呀,盤絲洞女妖精下凡了。

不過縈之有不同意見:“宛之像玉麵狐狸。含之像憐憐。”

黎蔓認真地看了看她倆,確實像。於是轉頭問:“光說她倆,那你呢?”

縈之神色凜然:“我立誌做白骨精統率一方。”

黎蔓點點頭嗯了聲,聲音清清淡淡的,但越講越憋不住笑:“可我看你更像威風八麵的女兒國國王,彈彈指甲,就不知多少人聞風喪膽……”

宛之帶著含之哈哈大笑,還鼓掌誇:“阿姐講的太對了!她就是這樣的!”

縈之攏了攏頭發,昂首傲嬌地講:“多謝杏仙姐姐誇獎。”

歡聲笑語中,黎蔓眉間惆悵淡了許多。難得一夜好夢。第二日早早起來趁水房人少獨自洗好菜,在走廊炒了“芹辣西”回屋燜著,邊烤饢,邊用新疆帶回的奶粉煮奶茶。

宛之聞到香氣,披著衣裳趿著拖鞋走出來:“阿姐,新疆奶茶甜的還是鹹的?”

黎蔓鶯聲燕語地講:“鹹的。但考慮上海口味,今天沒放鹽,放了糖。”

縈之和含之很快也被香醒,披頭散發地圍著火爐大快朵頤。

含之非常開心,眯著眼睛講:“以前哥哥都會幫我們先抹一層酥油、酸奶再鋪這個鹵子。那樣更香更好吃。”

黎蔓眼睛走神,臉上仍笑著,“酥油估計買不到。等改天休息了……”

縈之突然插話:“不用改天。等會兒我們我們一起去。”

黎蔓一愣,緩慢講:“但今天我得上班。”

縈之急忙咽下奶茶,眉毛一橫,“我看過客房部排班表,你今天休息。難道張莉故意不提醒?我要趕去問問她,格冷的天,她搞啥西!”

宛之快人快語打斷縈之:“難得都不上班,那張莉王莉都沒有抓緊吃完出門蕩馬路要緊。”

含之悶頭吃完最後一塊饢,喝完最後一口奶茶,滿足地講:“真好吃!有沒有酥油黃油其實都不重要。我更想去南京路看看第一百貨、上海時裝商店長什麼樣。”

講到時裝,幾個女孩子迅速達成一致意見,各自洗漱打扮,光彩照人地出了門。

特彆是黎蔓和含之,皮膚雪白,頭發烏黑,像一道雪光一路照亮筒子樓,引得鄰居紛紛側目。

到了樓下,還有小癟三吹口哨:“誒,妹妹,穿得格漂亮,辦啥事體去?要勿要我載你?”

縈之眉頭一擰,“妹你個頭!再囉嗦我請你吃柴!”

“什麼是吃柴?”

小癟三和看熱鬨的都一臉懵逼,隻有宛之爆笑,“我阿姐要請你到台州吃生活嘞。”

笑完,又挽起縈之手臂欣慰的講:“外婆嘔心瀝血教你講台州話,今日終於派上用場了。”

黎蔓弄明白意思,和含之笑成一團。

小癟三惱羞成怒,為了尋回麵子,咬牙切齒哇啦哇啦跳起來放狠話。但她們姐妹四個早就丟下一連串囂張的“哈哈哈”,你追我趕揚長而去了。根本聽不著。

這一天,她們兜馬路看名人故居,百貨大樓試珠寶,時裝商店試進口洋裝,分彆買了黃油,發夾,打折的緞麵長手套,和買一送一的白麗香皂。

午飯特意到紅房子吃西餐,黎蔓和縈之分攤服用,裝腔作勢地點了點了兩份套餐,四個人分著吃。縈之宛之邊吃邊吐槽工作、抱怨生活,含之則向往早日搬離筒子樓。黎蔓沒有說話,隻是之靜靜地聽著。

吃完飯正值午後,日頭暖昏昏,一致提議蕩蕩霞飛路。

霞飛路巨大的法桐下滿地碎金。她們邊走邊講鹹淡,不知不覺轉到了彆墅群。前麵一個幽靜、帶花園的老洋房,打扮十分洋氣的女主人剛好從小轎車上走下來,車裡人客氣地講了句:“黎太。下次再會啊。”

黎蔓被那位黎太頭上那頂綴著水晶網紗的黑色禮帽吸引,多看了幾眼。

結果黎太看見黎蔓跟看見鬼似的,表情大變,凶神惡煞地嗬斥:“看啥看?死開。再看你也住進不進來。”

縈之立刻用手指著對罵:“你神經呀?我就要看!有本事你把整條街買下來。”

黎蔓攔住縈之,淡淡的看女人一眼,聲音也風輕雲淡:“你不看我,怎麼知道我在看什麼?”

黎太哼地一聲氣衝衝地走了,鐵門關得乓乓響。被宛之形容為“心虛發怒的獅子狗”。

這段小插曲過後,她們接著路過國泰大戲院,淮海坊,又從淮海坊轉到茂名南路,一路走一路看。

等終於返回霓虹公寓時,夕陽已經西下,華燈已經初上,連掛在牆角的蜘蛛網都晶瑩剔透。

黎蔓忽然悟出趙經理那套衣裳的設計靈感,開心得在一片金光綺夢中,踮起腳尖,邊走,邊跳天鵝湖。成為弄堂裡最優雅舒展的風景。

到家後,隨便吃了點早上剩下的饢和舅媽煮的泡飯,一氣嗬成畫好圖紙,還熬夜補好了阿嫂的被麵和吊帶裙,趕在十點鐘敲門還給人家。

第二天一大早,用饢泡醬油湯隨便對付過去,懷抱圖紙匆匆趕到客房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