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的還是上次那家金鋪,掌櫃娘子是個聰明伶俐的,定能把事情辦得漂漂亮亮。
不出魏如霜所料,剛一進門掌櫃娘子便將二人請到了內室雅間。
“兩位稍坐片刻,我們店裡的近些日子剛出了一批新花樣,等我拿來,您二位給掌掌眼。”掌櫃娘子場麵話滴水不漏,走之前不忘吩咐夥計給二人上香茶。
上次給我上的還是清茶呢!魏如霜心裡不平,左右今日邢樾掏錢,自己便不計較這一點得失了。
不過……邢樾這麼勤儉的性子,光看府裡能撿原主人一堆破爛就知道,定不喜歡驕奢。
等會兒我專挑貴的買……
掌櫃娘子果真不誇張,拿上來的一盤子首飾比她上次一個人來強了不知多少,魏如霜絲毫不手軟。
純金的不要,要鑲寶石的!工藝簡單的不要,要繁瑣精致的!尋常款式不要,就要汴京城裡最最時興的!
零零散散挑了兩支寶石釵,一對珍珠耳墜子,一個綴著九顆指腹大小珍珠的項圈,還有一對鎏金臂釧。
掌櫃娘子笑得眼睛眯成一條縫,算盤撥得飛快,“一共是八百一十二兩,算您八百兩,再送您一袋打了花樣的銀錁子,逢年過節賞人圖個好彩頭。”
自打八百兩一出,魏如霜耳邊再無其他聲響。
八百兩……清水縣最好的先生一年束脩也隻收五兩銀子。
等回過神來,魏如霜已經坐在了將軍府正屋的貴妃塌上,思緒飛遠的同時手上揉著內關穴消食。
八百兩買首飾,老天爺知道都要降下雷劈她。
一回府紅梅開了小庫房拿了個螺鈿大漆首飾匣子,有了新花樣,舊的那些怎麼看怎麼不滿意。紅梅挑了幾樣老款式的首飾,請魏如霜定奪去留。
“夫人,這幾樣還新著呢,就是花樣老了些。”
魏如霜視線略過幾樣略顯粗糙的首飾,腦海浮現出另一樣物件,“拿給我瞧瞧。”
王老太醫那套寶貝金針魏如霜離開村子時,埋在了老太醫墳頭的棗樹底下,現在手上的確沒有一套合適的金針。
“夫人!”魏如霜忽然掰彎了兩根簪子,青荷紅梅跑到她身前,生怕她傷了自己。
“無妨,給我拿紙筆來。明日你再出去一趟,告訴金鋪掌櫃,這套金針我年後要儘快拿到。”魏如霜將掰彎的簪子丟給紅梅,兩隻簪子手上掂量著應該有半斤,打一套金針足夠了。
……
“聽說你抓了個太學學生回來?”書房裡白若亭搖著剛得的一把湘妃竹扇骨的折扇,隨口問道,他近幾日走到哪手裡都把玩著,也不怕大冬天把自己扇風寒了。
邢樾頭也不抬,“你聽誰說的?”
白若亭嗤笑一聲,“需要聽誰說嗎?兩撥人進去都撬不開嘴,到頭來不還是得求我?”
“審訊逼供不是宣武軍所長,軍師深諳此道,難不成在皇城司進修過?”邢樾反諷。
“你非要刺我兩句才舒服?”白若亭將扇子砸過去,邢樾伸手一抓,穩穩落到手裡,右手筆墨從始至終未停下。
邢樾輕歎,人都抓回來了,與其放了不如再試試,於是說:“你去吧,問問他守著將軍府小半個月到底要乾什麼?”
將軍府沒什麼密室暗格私牢的彎彎繞繞,趙至騁被拖回來後就關在前院的一間耳房裡,門口連個守衛都沒有。不是小瞧他,院子裡幾十號持槍披甲的士兵,他能逃得出去乾脆棄文從武考武舉吧!
趙至騁已經被關了一天一夜了,起初以為這批人要殺自己,結果隻拿走了自己的文章,連頓打都沒受。連著進來兩撥人,隻問他為何要守在將軍府門口,在食肆又有何謀劃。
一群傻子,真是天助我也,趙至騁狂喜,他要登高堂,這群傻子竟然把梯子遞到了他的麵前。
不僅讓他進了將軍府,還讓他被邢樾關了起來,待他出去後寫篇文章痛罵武官邢樾,定有朝廷文官為他伸冤。
到了那時,他的為人、他的才學,必定在朝中各部官員心中留下深深的印象,到了那時,還愁什麼國子監!
若是能被皇上留意到……
念及此處,趙至騁渾身顫抖,不是害怕,而是欣喜,從天而至的狂喜震動神魂,逼得他咬緊牙關不敢出聲。
“這次怎麼輪到您了?”
“彆廢話,開門。”
屋外傳來交談聲,接著是推開門的聲音,被捆住手腳蒙上眼的趙至騁側耳聽著。
腳步聲漸近,一重一輕,奇怪,但這次應該隻有一個人。
此人身份不一般,難道是邢樾?
“你是何人?”白若亭問道,趙至騁的底細錢順已經告知他一部分,文章他也看了,酸得狠,通篇廢話牢騷,考不上也活該。
這群文人,看了本論語就要挑聖人的錯處,看了本兵法,就覺得自己文能提筆安天下、武能上馬定乾坤了。
趙至騁思索道:“小人趙至騁,青州清水縣人士,現是太學學生。”
“窺視將軍府所謂何意?”
“小人說了,小人隻是恰巧路過。”本來打算攀一攀同鄉關係,可進了將軍府後趙至騁咬死了自己什麼都不知道,無非是想依靠自己的才學闖出一條生路,攀附女人關係算什麼。
白若亭折扇輕敲手心,“哦?恰巧路過?國子監在城東,將軍府在城西,你連著幾日恰巧路過將軍府好幾個時辰?”
趙至騁心中一驚,之前的人都沒提及此事,他以為自己先前行蹤並未被發現,那他與魏如霜的同鄉關係,將軍是不是也已知曉?
趙至騁替自己開脫道:“大人,您說的話小人聽不懂,小人隻是恰好到附近的書局尋些古籍。”
尋捷徑的文人白若亭見得多了,白若亭冷冷道:“聽不懂也不用聽了,將軍府不是你這種沽名釣譽之輩隨意可拿來用的墊腳石,既然你聽不懂也不肯說,留著這張嘴也沒什麼用了。來人!”
隨著門被推開,小屋裡響起一陣雜亂的腳步聲,趙至騁沒來得及站起膝窩就受了一狠腳,猛地跪倒在地,而後兩人將其壓在地上,隨之而來的是脖頸處貼上一個冰涼又堅硬的物什,不用使勁就能劃破皮肉。
陰惻惻的聲音響起,“殺了。”
“慢著!彆殺我,我說,大人,我說。”
兩個壯漢拿膝蓋把他壓在地上,肺腑中的空氣被壓縮,趙至騁慌亂中掙紮著身子,吃了好幾口灰,他是學傻了才會跟一群大字不識的兵痞玩禮尚往來這一招,“大人有所不知,我跟將軍夫人是同鄉。”
“哦?”有意思了,又跟魏如霜有關係,白若亭眼底浮現一抹耐人尋味的神色。
趙至騁心一橫,今日必須讓邢樾對自己刮目相看,否則難逃一死,“魏家替嫁一事滿城風雨,小人不忍心將軍被其蒙騙!”
“展開說說。”白若亭來了興致,自顧自扯了張板凳坐下,他倒要看看這個酸秀才能吐出什麼象牙。
“大人有所不知,夫人根本不是魏家的旁係女,而是魏紅櫻十年前撿回去的乞兒。”趙至騁道,替嫁一事邢樾受了奇恥大辱,自己要是能幫他討回顏麵,他必定以禮相待。
此事一出,魏相必定受到陛下責罰,自己雖遭受文官排擠,但在武官一方的待遇可謂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自己便可順利進到陛下眼裡,成為最獨特的臣子。
待自己進了朝堂坐穩之後,也將與武將劃清乾係,隻做陛下的純臣,做陛下手中最鋒利的刀!
見來人無動於衷,趙至騁又添了把火,“魏相此舉乃是視將軍、視陛下於無物,是欺上瞞下違背皇命的死罪!”
怕對方不信,他繼續道:“大人,小人所言句句屬實,大人若不信,可遣人去清水縣探查。”
一時無響。
就在趙至騁以為自己的計劃要被接納時,陰惻惻的聲音再次響起。
“屬實?探查?”白若亭啪一聲合上手中的折扇,“拉出去殺了。”
趙至騁大驚失色,無法相信自己聽到輕飄飄的幾個字,頓時渾身血液湧上心頭,幾欲嘔出血來。
“什麼!你不能殺我!我……唔”
不等趙至騁說完,布條已經塞到了他嘴裡。屋裡響起一陣細細的水聲,頓時彌漫起一股腥臭味。趙至騁做夢也想不到白若亭如此手段,自己謀劃好的路,竟一步沒走就成了黃泉路。
用彆人的性命成全你的美名,白若亭舔了舔後槽牙,這麼多年過去了,讀書人的小花招還同當年一樣,一點沒進步啊!
鶴蚌相爭坐收漁翁之利,他想得倒美!
……
邢樾未等到白若亭審問出什麼結果,讀完兵書後又練了幾張字,趕著晚膳前去了正院。
屋裡魏如霜帶頭在剪窗花,一群人有說有笑好不熱鬨,六魚福字、魚送福字、比翼雙飛,手最巧的紅梅剪了幅八仙過海,阿甜拿不住大剪刀,還特意找了把小剪刀給她,最簡單的單字福也剪得有模有樣。
邢樾進來後眾人起身要散,他獨獨留下了阿甜,讓她把手裡的福字剪完。
屋裡頓時沒了聲響。
記起魏如霜的教誨,邢樾放慢了語速,降低了聲音,柔聲問道:“近日在府中過得還習慣?”
“啊!”沒想到邢樾突然發問,小阿甜顫顫巍巍的手一下拿不穩剪刀,福字被剪壞了。
魏如霜小聲驚呼,阿甜一陣咳嗽,隨後屋內又陷入沉寂。
罷了,邢樾扶額苦笑,吩咐道:“用膳吧。”
魏如霜拍了拍阿甜的肩頭,給了她一個寬慰的笑,阿甜小跑著出了裡屋後,魏如霜轉過頭對邢樾說:“將軍可算是知道自己平日裡有多嚇人了吧!”
“嚇人?為何這樣講?”邢樾不解,眉心緊鎖,自己平日裡除了話少些,也沒什麼暴戾的脾氣,更彆說懲治府中的下人了。
見趙嬤嬤帶人進來,魏如霜將翻了一半的白眼收了回去,三分委屈七分埋怨的回嘴:“可不是嗎?將軍成日裡冷著臉,旁人想親近您也沒了膽量。”
親近?邢樾若有所思的頷首低眉,好似魏如霜講了什麼史書典籍一般,需要他細細考慮。
趙嬤嬤聽見二人的對話,抿嘴笑得意味深長,彆看魏如霜整日裡裝傻充愣的模樣,背地裡心眼子多著呢,這才幾天就把將軍抓在手心裡迷得找不著北?此女前途無量!
上完菜後邢樾發話屏退左右,魏如霜期待了半晌,邢樾緩緩開口道:“明日小年,我打算請軍師、高伯一起吃個團圓飯,你這裡可有不妥?”
“全憑將軍安排。”魏如霜道,將軍府都是你的,你想跟誰吃飯都是一句話的事。
邢樾又問:“我記得你提到過你那位姑母,仍在京中嗎?”
“就在魏府,上次回門還去見了。”魏如霜直言道,她搞不懂邢樾在計劃什麼,難不成真如她所願,今夜三百鐵騎攻入魏府?
邢樾道:“我先前考慮不周,明日應是來不及了,等過兩天我往魏府去封帖子,看看能否將你姑母接到府上小住幾日。”
既然魏如霜已經嫁進府中,姑母留在魏道元手裡終歸是個禍患,自己開口去要人,魏道元總不能拒絕。
輪到魏如霜發愣了,邢樾今日肯定吃錯藥了!
沒等魏如霜細問,屋外急匆匆的腳步伴著阿楚的嬉笑聲,一直鬨到門口才停下,阿楚通傳道:“將軍,軍師叫您去書房一趟,說是張副將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