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玉嶂邊躲邊喊:“彆打!彆打!我都這麼大了,你還打我,我不要臉麵的嗎?”
莫老頭恨鐵不成鋼道:“你還曉得臉麵?往日你師父的諄諄教誨你可有記在心裡?聖賢書也是白讀了!”
“師父教誨我從未忘記,聖賢書裡的大道理我也牢記於心,再言,我哪有錯了?你就是急躁、易怒,師父在時,便想幫你調理調理肝臟,你卻不領情,一說讓你喝藥你便賭氣!如今也是百歲老頭了怎麼還這麼暴躁,一點也不穩重!”
兩人你來我往好不熱鬨,戚玉嶂用椅凳攔在櫃台門處,莫老頭站在櫃台外,怒目圓睜,而握著木杆的右手止不住的顫抖,手指骨節因發怒用力而顯蒼白。
一旁仍坐在椅子上的封靈籟和小曲看得是目瞪口呆,驚歎不止。
“臭小子,給老子出來!”
“不出!”
“出來!”
戚玉嶂堅決地一字一句道:“做你的青天白日大夢,我死都不會出來!”
“你!你!好啊,戚重溟你翅膀硬了,欺負老子歲數大了追不上你了是罷!”
言罷,作勢便要躍進櫃台裡。
眼看兩人越發劍拔弩張,封靈籟適時出聲打斷:“莫…莫前輩,您小人不記大人過便饒他一次罷。”
“小姑娘,莫體恤他!他就是該打!不打便無法無天!”
作勢又要打。
封靈籟閃身及前,雙手緊緊握住落在半空的木杆,“莫前輩,氣大傷身,若為此氣壞了身子不值當,不值當。您聽晚輩一句勸,咱們坐下來好好說,給他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您看如何?”
戚玉嶂連忙附和:“就是!就是!”
“你小子,我待會再跟你算賬。”
轉而對一旁的封靈籟柔聲道:“好姑娘,我便聽你的饒他一次。”
他笑眯眯地收回木杆,斜瞪了一眼戚玉嶂,便心平氣和地尋了一把椅子坐下,隨手將木杆靠在了木椅扶手上。
封靈籟眼神示意戚玉嶂,讓他彆亂說話,也彆再氣莫老頭。戚玉嶂無奈點頭答應,兩人一前一後坐在了小曲左右。
莫老頭率先開口,眼神頗為慈和地盯著封靈籟,“姑娘姓甚名誰?家住何處啊?重溟是如何哄騙你的?與他在一起可受了委屈,你莫怕,今日有老夫在,定會為你做主,絕不會讓這小子欺負你!”
“莫老頭,你問這麼多,也不怕自己嚇著人家?再言,我這麼風流倜儻、玉樹臨風、人見人愛、花見花開、慈悲為懷、普渡眾生、瀟灑不羈的人,會是那種欺負女子的人嗎?”
莫老頭一哂:“臭小子,你話還是這麼多,還慈悲為懷、普渡眾生,怎麼,你要出家當和尚啊?”
不等戚玉嶂開口,他又道:“好了,你莫說話了,我聽了心煩。”
戚玉嶂未出口的話便被他堵住了,他一臉哀怨地冷哼一聲,便將頭扭向一側。
小曲見此情景,是想笑又不敢笑,生生將自己的臉憋得通紅。
被戚玉嶂這麼插科打諢,莫老頭好似忘了方才他問封靈籟的問題,他眼中一閃茫然,隨後又重新問道:“姑娘是會武功的罷?不知是師何處啊?”
封靈籟乖巧回答:“家師水東升,偶然得師父青睞,會些三腳貓的功夫。”
莫老頭聞言,閉目思忖,或是年紀大了,記性實在不行,亦或是隱退江湖太久,故而對這些晚輩名諱所知甚少。
他睜開眼,在封靈籟的期待中尷尬一笑:“姑娘莫怪,老頭子年紀大了,腦袋也不靈光了,許多事、許多人都記不太清。”
封靈籟平靜地搖了搖頭:“無礙的。”
“姑娘,你兵器慣常用甚麼?”
她如實回答:“我沒有兵器。”
“正巧,老頭子這其他沒有,唯有兵器管夠。”他握住靠在扶手的木杆站起身,“姑娘,你跟我來。”
封靈籟疑惑地望向身旁坐著的戚玉嶂,他目光熱切而又激動地朝她瘋狂點頭,示意她安心跟去。
她也不曉得戚玉嶂為何如此激動,反正想來定是好事,她起身跟在了莫老頭身後。
兩人身影消失在蓮花燈照不見的黑暗處。
小曲歪頭瞧了瞧戚玉嶂,又望了望封靈籟她們身影消失的地方,不解道:“師父,你不跟去嗎?”
她們走後,戚玉嶂便大刀闊斧地癱在椅子上,頭枕在椅背木欄上,蓮花燈的燈光太過刺眼,他抬起手背擋住眼睛:“莫老頭又沒叫我,我跟著去,便是無禮。你懂罷?”
“哦,那莫爺爺為何要打你啊?”
他微歎一口氣,“他誤以為我哄騙美鮫人,做了那欺男霸女的勾當。我也是他從小看著長大的,我脾性如何,他還不知嗎?他這番不信我,還讓我在美鮫人與你麵前丟了我那英明神武的形象,真是心痛難過啊!”他作勢裝出一副痛心疾首、傷心欲絕的樣子,不停握拳捶打自己的心口。
“師父,你小心莫爺爺聽見了,到時又要揍你了。”
“蒼天啊,我的徒兒不心疼師父也就算了,怎麼還往人傷口上撒鹽呢。”
小曲聞言,一臉乖巧地來至戚玉嶂身前蹲下,嬉笑著幫他捶腿:“師父,徒兒力道如何?舒不舒服?”
“左邊一點,誒誒,對,用力一些。”
“師父,您看我夠不夠心疼您?”
“勉勉強強罷。”
*
封靈籟跟著莫老頭進了內室,鋪子不大,鋪門外主是打鐵、澆築等一切活計,鋪內分為兩室,外室也就是方才蓮花燈照亮的那間,主是賣些兵器成品。
而內室卻比外室還小,僅容下一張簡陋的木床,一張八仙桌,以及配套的木凳。
八仙桌上堆放著雜七雜八的東西,光線太暗,她分辨不出有些甚麼。木床倒是乾淨整潔許多,被褥漿洗得看不出原本顏色,枕頭在灰暗裡發出幽幽綠光,看起來像玉枕,也不知睡起來舒不舒服。
“莫前輩,你那枕頭是玉做的罷?”
忽地,一束淡光亮起。
這下,封靈籟勉強看清了八仙桌上的東西,不過她見識不多,認不得幾樣。
“是啊,傳聞密勒塔山產得玉極為養人,能延年益壽,也可治頭風。我年輕時因走火入魔,落了頭風。重溟是個好孩子,他得知此消息,便背著他師父,獨自一人去了密勒塔山,為我尋來一塊玉石作枕。”
不知何時,木床前出現了一個通道,或許是莫老頭還未點燈時打開的,他一手拎著油燈,一手握著木杆,緩緩進入了通道。
封靈籟在通道口張望。
“下來罷,姑娘。”莫老頭的聲音在通道裡回蕩。
封靈籟依言順著通道階梯走了下去,莫老頭在前引路,“可是,好玉哪是那麼容易得的啊。密勒塔山,山勢陡峭凶險不說,鎮山獸也是極凶的存在。那時,他才十三歲,一點功夫也不會,也就輕功勉強過得去。”
下了石階,便是砂石鋪就的甬道。
“後來,我與他師父發現他不見了,急得我們就差掘地三尺了。我脾氣又臭又暴,得罪過不少人,那時,他不見,我便以為有人存心來報複,我拎了一把鐵槍就將往昔的仇人通通打了一遍。”
他好像回想起了年輕時,那段莽撞的歲月,蒼老又爽朗的笑聲像密道外的風帶著記憶的碎片吹進了密道裡,化成了她們踩在腳下的砂石,“就在我逼問不得,準備再揍一遍時,他師父拎著灰塵撲撲的他來叫我回家。”
“回家後,他把雕琢好的玉枕頭獻寶似的給了我。這麼大塊的玉枕,料想原石更大,我看著他那雙被布纏得臃腫的手,隻覺得心裡酸脹的厲害,眼眶滾燙,不知不覺竟留下淚來。”
“他問我歡喜嗎?那時,我氣他年少無知,不知江湖險惡,更氣他不自量力,便假作不喜,不要他的玉枕。他像找不到家的小貓崽子,倏地就蔫了下來,他失魂落魄的背影像把鈍刀,慢慢淩遲著我。”
“晚上,他師父來尋我,我以為他是來臭罵我的,畢竟他的寶貝徒弟是因我而去的密勒塔山。可是他沒有,隻是把玉枕往我床頭一放,說,重溟的心意,你要便要,不要丟了便是。”
“臨到門處,他又說,接下來我要說的是我的意思,你於心可忍我無話可說,他劈哩叭啦說了一大堆,我如今記憶猶新。他說,重溟為了那玉枕被鎮山獸踩斷了左腿,肋骨也斷了幾根,後又撞上了天門教的教徒,好不容易死裡逃生,我卻冷言冷語對他,真是寒了他的一片真心。”
“他說,他很羨慕我。”莫老頭用木杆推開眼前的石門,被推開的厚重石門發出轟響,一間無比寬敞的石室顯露。
他取出油燈的燈芯將石室內的火燭點燃,石室瞬間亮堂起來。
黃花梨木架錯落有致地立滿了石室,而木架上放滿了各式各樣的兵器,刀、槍、棒、斧、鞭、劍、峨眉刺應有儘有,豁然是個地下兵器庫。
點完燈,他兀自坐在了石室內正中的石凳上,“姑娘,挑罷,看喜歡哪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