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門十三針”(2)(1 / 1)

破重山 湘水澤蘭 4962 字 4個月前

小曲端著熱氣氤氳的銅盆走進屋放在床邊的木架上,“師父,熱水燒好了。”

戚玉嶂“嗯”了一聲,頭也不抬,隻是盯著盒裡的金針看,小曲也瞧見了木盒裡的金針,他第一次見師父用金針救人,頓時明了塌上的病人恐已到閻羅殿外,他難過的垂下眼簾欲退出房間,戚玉嶂卻叫住了他。

“小曲,熬些麻沸湯來。”

“是,師父。”小曲應聲後退出房間替戚玉嶂關上了門。

戚玉嶂將木盒裡的金針拿出來放進銅盆裡滾燙的熱水中,看著床榻上的封靈籟低聲細語一句:“得罪了。”

隨即將她沾血的衣裳儘數褪下,蒼白的肌膚上縱橫交錯著深可見骨的傷痕,左肩被箭貫穿,留下一個拇指大的血洞。

戚玉嶂隻快速掃了一眼病軀,便心無騖物的把封靈籟右肩和右腿的箭拔下,發烏的血液順勢而為,他把止血散撒在血洞上,轉身將銅盆裡的金針撈起一根。

趁著金針上熱氣還未散,快速下針。

第一針,鬼宮即人中,入三分。

又快速撈起一根。

第二針,鬼信即少商,入三分。

第三針,鬼壘即隱白,入二分。

第四針,鬼心即大陵,入五分。

第五針,鬼路即申脈,入三分。

第六針,鬼枕即風府,入二分。

第七針,鬼床即夾車,入五分。

第八針,鬼市即承漿,入三分。

第九針,鬼窟即勞宮,入二分。

第十針,鬼堂即上星,入二分。

第十一針,鬼藏即會陰,入三分。

第十二針,鬼臣即月池,入五分。

待十二金針紮完後,戚玉嶂的額頭滿是汗水,他囫圇地抬袖擦了擦便朝門外喊道:“小曲,如今幾時了?”

門外正在熬麻沸湯的小曲聽見屋內傳來師父的詢問,他立馬抬頭望向快要日落西山的太陽回道:“酉時三刻。”

“太陽落山了嗎?”

“還未。”

“落了喚我一聲。”

“是。”

門內便安靜下來,小曲看著熬好的麻沸湯斟酌一番後朝門內問道:“師父,麻沸湯熬好了。”

“嗯,日落後端進來。”

戚玉嶂在銅盆裡淨了手後拉了一把椅子背對床邊坐下。

封靈籟此刻不著寸縷,戚玉嶂雖為醫者卻也是男子,他秉持著君子之道默默背對而坐等著日落的到來。

如今靜下來,戚玉嶂想不明白重傷封靈籟的人究竟有何深仇大怨能對女子下如此重的手。

繞是江湖爭鬥受傷也不見得會下如此死手,這是明晃晃的虐殺。

正當他思緒深沉時,門外傳來了敲門聲,“師父,日落了。”

戚玉嶂回神冷靜道:“我叫你進來,你再進來。”

門外的小曲端著剛熬好的麻沸湯微微一怔,師父不是說日落後端藥進去嗎?怎麼又要等,他雖不明白師父用意但也聽話的等在門外,師父之言如金科玉律。

戚玉嶂聽見日落後迅速從椅子上起身將椅子挪開,他從第十二針開始往第一針收回,收回的金針他看也不看的丟進銅盆裡,將被褥蓋至封靈籟脖頸處遮了個嚴實後才對門外的小曲喊道:“進來吧。”

小曲端著溫熱的麻沸湯來至床前遞給戚玉嶂,轉身替戚玉嶂收拾藥箱。

戚玉嶂邊喂藥給床榻上昏迷不醒的封靈籟邊吩咐小曲道:“銅盆裡的金針拿去融了,再換盆新的熱水來,順道去向鄰舍陳大娘借身她女兒的衣裙來。”

小曲一聽要將金針融了有些不可思議,他下意識問道:“師父,這可是金針啊,你怎麼說融就融了?”

“我的金針隻能用一次,一次過後要造新的。”

小曲一副懂了的表情端著早已變涼的銅盆退出了房間。

過了會兒,端了盆新的熱水回來後又離開了,向大門外走去,現下晚飯時間,陳大娘一家三口理應在。

日落後的天昏沉,屋內的燭火卻明亮如晝。

戚玉嶂將封靈籟全身血汙擦乾淨,傷處都處理好後才踱步到門外廊上熬藥,小曲去借衣裙還未歸,想來也是被好奇的陳大娘拖住了,畢竟他們師徒二人身旁從未出現過女子,今將卻借女子衣裙是誰都會好奇。

一把蒲扇揺得是悠哉,能看出熬藥之人不急的心態,戚玉嶂是這一代的神醫人稱醫聖,他師從醫、藥、毒三修,江湖人稱的“鬼仙”——孟懷子,其師令人稱讚的不是醫術有多高超,也不是藥道有多偉岸,而是令人聞之色變,躲閃不及的製毒、用毒,比毒王更甚,更怖。

戚玉嶂一向天賦很好,學什麼都很厲害,除了習不了武。所幸也無甚大礙,江湖裡人人都敬重醫師,所謂有言:殺人不殺醫者。

倘若有人刻意殺之,會被江湖所有人,黑白兩道追殺,不死不休。故而戚玉嶂也無所畏懼,縱使有心惡者刻意為之,也得掂量掂量自己受不受得住他的毒,畢竟他可是師承“鬼仙”。

戚玉嶂用濕帕搭在藥壺握柄上,把濃黑愁苦的藥倒進碗裡,擱置一旁等涼些了才端進屋給封靈籟喂下,剛喂完藥,門外便傳來小曲氣喘籲籲的喊聲:“師父,我借衣回來了。”

戚玉嶂把藥碗放下,回道:“進來吧。”

小曲捧著衣裙進屋,他深知自己去了太久,師父雖麵上不顯,怕也心裡責怪,他趕忙向師父解釋道:“師父,我一去正巧碰上陳大娘一家在用飯,她一聽我來借衣裙非要留我用飯,我推脫了好久才得已脫身,師父…師父莫生氣。”

戚玉嶂聞言,輕輕抬手曲指敲了敲小曲的腦門,笑道:“從小到大,師父何曾對你生氣過?”

見師父並不生氣,小曲把借來的衣裙塞戚玉嶂手裡,笑眯眯道:“師父,那我去做飯啦。”

不等戚玉嶂回應,就“噠噠噠”的飛跑出屋外。

戚玉嶂抱著素色衣裙,搖頭微歎一句“到底是個孩子”,轉身蒙上眼替封靈籟穿衣。

一切都妥當了,戚玉嶂再次為封靈籟把脈,見封靈籟脈象平穩無性命之憂後才放心的開門去看小曲炒些什麼菜。

*

春日的雨總是來得勤,一下便是整日。

屋簷下,廊上揺著蒲扇熬藥的小曲正認真盯著爐中火焰,深怕春風熄了爐中火,藥壺中的藥“咕嚕咕嚕”冒著泡,在有一會兒,藥就要熬好了。

天還未亮,雨還未下,師父就將他喚醒,囑咐了幾句就出門了,至今未歸,他也不曉得師父去了哪,去做什麼,隻知師父交代他熬藥喂給救回來的美鮫人喝。

如今他熬的是第二頓藥,眼看要熬好了也不見師父歸來。

他小心翼翼地端著熬好的藥進了屋,行至床前就見一雙瀲灩如春水的鳳眼正盯著他看,嚇得他差點摔了藥碗。

他把碗端穩,磕磕絆絆地對床上醒來的封靈籟說道:“姑…姑娘,我師父出去了,他…他囑咐我熬藥給你喝,現下藥已熬好,你…我喂你喝?”

封靈籟是從噩夢中醒來的,她剛醒來正打量著這陌生的房間時,一個十來歲的小孩端著藥碗來到了她的床前,小孩見她醒了還被嚇了一跳。

她有些想笑,又覺得不好,生生忍住了心中的笑意。她現在腦內一片空白,渾身沒了知覺,一動不動,隻能躺在床上,她不知道自己發生了什麼,也不知道這是哪。

她想了想還是把心裡的疑惑問了出來:“這是…咳咳……”

封靈籟日日喝著濃苦的藥,嗓子現在苦澀而乾啞如同火燒般疼,她感覺自己好像要把喉嚨咳破。

小曲聽見封靈籟痛苦的咳嗽聲,趕緊把藥碗放下,轉身為她倒了一杯清水,回到床前小心且用儘全力地扶她起來喝下。

一杯清水如同救命良藥,飲過後喉間的澀疼之意瞬間緩解。

隻不過封靈籟剛從“閻羅殿”回來,頭腦難免混沌,隻是半起身她便覺得眼冒金花,腦袋脹疼難忍,有些惡心想嘔,她又緩緩地躺下閉上了眼。

小曲望著閉眼的封靈籟有些不知所措,師父交代他喂的藥他還未完成,藥也快涼了,他正猶豫著要不要再叫封靈籟起來喝藥時,門外傳來了腳步聲。

他心中一喜,扭頭望去,隻見門外戚玉嶂已經跨了門檻進了屋,正把傘收了放在門框邊,傘上的水滴順著傘麵紋路滴落在地,發出輕微不可聞的“嘀嗒”聲。

小曲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般,跑到戚玉嶂麵前,驚喜道:“師父,你回來啦!”

戚玉嶂笑道:“一日還未到,怎麼就如同隔了三秋這般想我?”

小曲圍著戚玉嶂不停地追問道:“師父,你去哪了?累不累?有沒有被雨淋濕?”

戚玉嶂沒有回答,而是邊往封靈籟的床前走邊問小曲:“藥喂了嗎?”

這一問,小曲才知自己忘了正事,他心虛的小聲回道:“這一頓還沒喂”,又怕師父生氣趕緊解釋道,“美鮫人姐姐醒了,她想喝水我先倒水給她喝,剛喝完她就躺下了,我正準備叫她起來喝藥,師父你就回來了。”

正閉眼緩解心中難受的封靈籟早在小曲喚戚玉嶂的時候就睜開了眼,她本想偏頭去看,無奈身體實在難受的緊,隻能作罷。

來到床前的戚玉嶂同樣瞧見了小曲先前看的那雙瀲灩如春水的鳳眼,他心頭猛地一顫,仿佛被春日裡最溫柔的風拂過,帶起一陣陣難以言喻的漣漪。

小曲望著好像被勾了魂的師父,喊道:“師父?師父?”

喊了兩聲後戚玉嶂才如同魂歸般回神,他假裝咳嗽兩聲來掩飾自己剛剛的失態,扭過頭不再看封靈籟,一本正經對小曲道:“把藥重新溫了端來。”

小曲見師父沒事,也不責怪他,瞬時鬆了一口氣,應聲端著涼了的藥碗離開了房間。

房內隻剩床邊站著的戚玉嶂和床榻上躺著的封靈籟。

封靈籟聽了這麼一會兒,腦袋再昏沉也知曉了是床前這人救了她,她率先開口感謝道:“多謝公子救命之恩。”

戚玉嶂聞言,拉過一把椅子坐在床前回道:“客氣了,救死扶傷乃醫者本分。”又好奇問道:“姑娘家在何處?家中還有何人在?想必這幾日姑娘失蹤,家裡人也著急,不如我替姑娘跑個腿,也好叫你家裡人安心?”

一連串的疑問“砸”得封靈籟頭昏眼花,她沉思半餉,隻覺頭像被人悶頭一棍,又像被人用切刀開了瓢,刺痛不已,什麼也想不起來,想不起自己因何受傷、想不起自己家在何處、想不起家中是否還有親人在,她迷茫地望著屋頂的懸梁,久久未回應。

戚玉嶂正準備再問,卻被去溫藥的小曲打斷了,小曲端著藥來到戚玉嶂身旁將藥遞給他,“師父,藥好了。”

接了藥的戚玉嶂站起身,柔聲對出神不知在想什麼的封靈籟說道:“姑娘,喝藥了,喝了藥傷才好得快。”

封靈籟聞言,將視線從懸梁移至戚玉嶂臉上,此刻,她才真正看清戚玉嶂的臉,麵若冠玉、豐神俊朗,真是俊美,她有些心動。

她回笑道:“好。”

話落,在小曲和戚玉嶂的攙扶下封靈籟半坐起身,小曲又從衣櫃中拿了新的枕頭墊在封靈籟的腰後支撐她。

封靈籟嘗試抬手,還未抬起半寸,肩膀便傳來刺痛,她稍微有些血色的臉瞬間血色退卻,一臉蒼白。

一切,戚玉嶂都看在眼裡,他安慰道:“姑娘,傷筋動骨都需一百天,你再多養養,莫擔憂,我可是神醫。”話語中除了安慰還有驕傲在。

封靈籟第一次見安慰人還帶自誇的,她不由地笑了起來,“好的,神醫大人。”

一旁的小曲聞言,捂嘴偷笑起來。

戚玉嶂倒也沒覺得不好意思,他舀了一勺苦藥喂在封靈籟嘴邊,很快碗中藥就見了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