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門被滅(1 / 1)

破重山 湘水澤蘭 4039 字 4個月前

東安國,文景六年。

隨著冬日的最後一絲寒意被春風悄然拂走,青峰山腳下的市集仿佛一夜之間蘇醒,熙熙攘攘的人群在狹窄的街巷中穿梭,商販的吆喝聲、酒樓的喧鬨聲、孩童的嬉鬨聲交織在一起,熱鬨非凡。

青峰山坐落在東安國的邊陲,雖不算巍峨壯麗,卻也彆有一番風味,此山中藏著個隱世門派,頗為神秘,知之者甚少。

山腳下的鎮子名叫青峰鎮,規模不大,卻民風淳樸,鄰裡之間和睦相處,宛如世外桃源。

鎮上的居民大多以農耕為生,也有少數手藝人靠著祖傳的手藝在市集上擺攤養家糊口。

近日,忽聞百花樓中,新來一戲班子,此事瞬即在鎮上傳為佳話。

百花樓,乃鎮上之名樓,平日裡便以歌舞升平、曲藝紛呈而著稱。

此番戲班子之來,更添樓中風情萬種,引得鎮上男女老少紛紛側目,皆欲一睹其風采。

封靈籟乃是藏在青峰山裡,出雲門的弟子,她整日匿於山中,清湯寡水,無聊至極。

忽聞此消息,心中不免生出幾分好奇與向往,遂欲下山一探究竟,以解心中之悶。

她趁師父不備,如脫韁之馬,悄然溜下山去,直奔那聞名遐邇的百花樓。及至樓前,但見樓內燈火輝煌,人聲鼎沸。

她心中好奇更甚,欲一探這百花樓究竟有何等魅力,能引得如此多之人趨之若鶩。

於是,她使出渾身解數,擠開人群,終得一席之地。

抬眼望去,但見那戲班子上場,生旦淨末醜,一應俱全,演繹著一出出精彩絕倫之戲碼,真是笙歌繚繞,舞姿翩翩,令人目不暇接,流連忘返。

封靈籟心中暗道:“這百花樓果真是名不虛傳,瞧這熱鬨勁兒,與她們山上的清冷修行比起來,可真是天壤之彆啊!”

她一麵想著,一麵不自覺地咽了咽口水,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台上那些身姿曼妙的舞姬,心中暗自琢磨:“若是我也穿上舞姬的衣裳,跳著舞姬的舞,師父怕是要氣得吹胡子瞪眼了吧?嘿嘿,尋個機會弄身舞姬衣裳,到時跳給師姐們瞧瞧!”

夜幕降臨,華燈初上。

百花樓絡繹不絕的人群散去,徒留下些吃酒的男人。

封靈籟念念不舍地離開百花樓,見天幕綴著幾顆星,暗道不妙,一時入神竟忘了時辰。

她運起輕功“踏流雲”就往山門趕,想趕在師父抓她前先回。

草木勁風,飛燕驚叫。

還未至山門前,她便見一道火光衝天,她頓感不妙,極速前進。

隻見山門前立著十幾個黑衣,手執彎月刀的蒙麵人。刀上血跡未乾,順著銀白的刀刃滑下,滴在青石台階上,如綠海中綻放的紅梅。

她躲在灌木林中,小心窺伺這群凶神惡煞之人,不久,又見山門內走出幾十個同樣黑衣手執彎月刀的蒙麵人。

領頭那人身形壯碩,一把大金馬刀直愣愣地插在青石板磚上,隻聽見他冷聲道:“給我一把火燒了這,一點痕跡都不能留!”

言罷,幾十個黑衣人紛紛掏出火折子,將手上火把點燃後扔進山門裡,星星之火瞬間燎原。

領頭那人接著又道:“東六你們哥幾個守在門前,務必等火燒儘,灰埋了再撤,莫讓旁人看出蹊蹺壞了事。”

隨後,山門前隻留下七八個黑衣人看守。

封靈籟望著山門內熊熊燃燒的大火,如同熱鍋上的螞蟻,這般動靜也不見師門有人出來,她頓時了然師父等人或已逢難,心下悲涼不已,隻道連屍骨也不能為其收殮。

淚水從眼眶中滾落,她決意拚死一搏,於是小心繞過山門來至後山,從荊棘遍布的坡上滑進山門裡,細密的傷口冒出血珠,她渾然不覺。

隨意扯了一塊簾布用水浸濕披在身上就往內門走,走至大廳,屍首橫七豎八的躺在血泊裡,有師兄弟姐妹的,也有賊人的,她顧不得傷心,繼續穿過回廊,裡麵火勢更大。

奔至師父門前,一地屍首,她囫圇翻找,未果,欲推門被幾丈高的烈火阻擋。

望著如同天塹的烈火,她終是忍不住掩麵痛哭起來,哭聲在劈哩叭啦的火聲中顯得微不足道。

她不明白,隻是下山看戲的功夫,師門怎就遭了難。她也從未聽聞,師門裡有誰與外人結過仇怨。那些黑衣人為何要滅她師門滿門,她越想心中越發痛苦。

肆無忌憚的火蛇欲吞了封靈籟,她淒然回神,忽然瞧見一路蜿蜒血痕,她心中希翼萌生,隨血痕來至她的住所,隻見師娘渾身血汙倚靠在門廊旁,她慌忙奔上前,聲線顫抖,音色沙啞:“師娘!師娘,我是靈籟啊,你睜眼…看看我罷,師娘!”

師娘有氣無力地微眯雙眼,氣虛聲弱道:“快…快跑…離開東…安,永遠都不要…回來……”

言罷,一鼓作氣將手中握著染血的玉霜劍遞給她,又從懷裡掏出一個漆金密匣欲再次遞給她,手卻不穩,“咕嚕”一聲,漆金密匣從台階上滾落而去。

師娘再無力支撐,整個人如同泄了氣的皮囊,向泥濘的地上摔去。

她抱著師娘悲痛欲絕,語無倫次:“師娘!你不要離開我,我帶你走,我帶你走…師娘,師父呢?師父在哪?我帶你們走,還有師兄、師姐們,你們在哪?我帶你們走……”

火蛇再次沿著地上的屍首一路吞過來,手背上的灼疼終是喚回封靈籟的理智。

滅門之仇不共戴天,她要為師父師娘以及同門們報仇!

可憐師父的屍首恐怕是找不到了,同門的屍首她一人也無法收殮全,最終她隻能對著他們的屍首磕三個響頭,以敬哀思。

她用簾布裹住師娘的屍體,用腰帶綁在背上,撿起掉落的漆金密匣,用玉霜劍開路,一路殺出山門。

血海深仇如同針尖不停地紮在她的心上,她殺紅了眼,一柱香時間,山門前守著的黑衣蒙麵人全部破破爛爛地躺在青石台階上。

血水自台階而流,綿延不絕,將周圍的草、花全部染紅。

封靈籟麵對山門口而立,用玉霜劍割破手掌,歃血為誓:“我封靈籟對蒼天,對大地,對逝去的亡魂發誓,我一定會找到殺害你們的凶手,讓他千刀萬剮而死,來日用他的項上人頭來祭奠你們。”

她撩開裙袍跪在地上,重重地磕三個響頭後踉踉蹌蹌離去。

她整夜未眠,在青峰山山上尋了一處風水寶地將師娘埋了進去。

孤零零的墳包立在那,她不敢立碑,她怕滅門的仇人發現,惡人總是無惡不作,她怕他們會攪了師娘的安生。

師娘與師父伉儷情深,因此她知道師娘不願離師父太遠,在這裡師娘也能與慘死在山門裡的師父遙遙相望。

隻是可惜,世間除了她再無人知曉師娘與師父的名諱,也無人知曉青峰山上曾有一個門派——出雲門,門內的弟子不比其他門派差。

東邊林子的鳥不知被什麼驚動,胡亂地煽動翅膀飛走。

封靈籟警覺,她緊握玉霜劍運起輕功就往山下跑。

行至山腳,發現出口被圍。青峰山隻有這麼一個出口,其他皆是斷崖絕壁,連飛鳥都不可飛躍她又怎麼能絕處逢生,她無奈隻能硬闖出口。

彎月刀砍在身上,她不覺得痛,好似失了神誌,隻瘋狂的砍殺黑衣人,這些都是她的仇人,仇人,仇人,仇人,仇人。

黑衣人們見自己竟擋不住一個乳臭未乾的黃毛丫頭,也知識時務為俊傑,迅速掏出響箭發射,呼喚山上的同伴。

響箭的聲音喚回封靈籟的神誌,她才驚覺自己竟有了走火入魔之勢,她趕忙擺脫纏鬥突破包圍而去。

*

封靈籟藏進青峰鎮的一處農家雞舍裡,她想,鎮裡人多嘈雜,那些黑衣人們定不敢堂而皇之的在鎮裡搜捕她,能讓她有喘口氣的機會。

她饑腸轆轆地等夜幕降臨,然後從雞舍裡爬出來,盤膝打坐,調息內力。

夜半三更,農舍裡的大娘睡熟了,她才輕聲輕腳地來到廚房翻找食物,翻找一圈尋得幾個冷麵饅頭,她蹲在牆角狼吞虎咽地吃了起來。

吃得太快猛地噎住嗓子,她慌亂地舀水缸裡的水喝,卻不想她的動靜驚擾了熟睡的大娘。

大娘披著外衣,手上拿把割草的鐮刀輕聲踱步至廚房外,她深吸一口氣,猛地推門而入,二話不說就朝封靈籟狠狠砍來。

封靈籟身形一閃,躲在一旁,悄聲喊道:“大娘!我不是壞人!”

大娘砍空,欲再次轉身砍去,卻聽耳旁響起小姑娘的聲音,她收刀轉身,卻見蓬頭垢麵、衣衫襤褸、渾身血跡斑駁的封靈籟,驚訝道:“姑娘,你…你這是怎麼了?”

封靈籟不想告訴大娘實情恐會害了她,於是隨意編了段謊言將大娘騙了過去,大娘信以為真,滿臉疼惜的為她找來衣裳,“姑娘,這是我女兒的舊衣,我觀你應該穿得,莫要嫌棄。”

封靈籟感恩不已,雙手接過衣裳:“多謝大娘。”

大娘溫和地擺擺手,“無礙,無礙,我給你燒些水,你舒舒服服地沐浴洗淨汙垢,也能好生休息。”

封靈籟抱拳,謝道:“多謝大娘,您的恩情我記下了。”

大娘和善笑道,讓封靈籟坐在爐火邊休息,自己從井中打來水燒冒氣後將其倒入浴盆中。

*

沐浴後的封靈籟乾乾淨淨地躺進大娘為她鋪好的床褥裡,她抱著師娘留給她的玉霜劍和漆金密匣蒙進被褥裡,被褥上傳來的皂角香氣熏得她淚流滿麵。

筋疲力儘又差點走火入魔,接踵而至的噩耗早就耗儘了她的精力,她熬不住地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