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宴醉酒(1 / 1)

刺骨的寒風讓沈灼華不禁打了個哆嗦,抬眸望著遠處的瀲灩燈火。

丹翠目光閃爍著,猶豫再三還是開口:“姑娘為何不說出實情呢?”

沈灼華沉默了一會兒,才說:“你跟了我多久?”

“五年。”

沈灼華今年十八歲,六歲進宮,在宮中有十年光景,丹翠也伴了她十年。

沈灼華又笑了笑:“算來算去,今年是我們相識的第十二年。”

丹翠沒成想沈灼華會提及她們的相識,微愣後立馬反應過來。

“姑娘好記性。”

沈灼華輕歎道:“那你還有什麼好問的呢。”

她能說什麼呢?

說三年前她去赴約了,卻在半路得知阿姐慘死的消息。

說三年前她並非是閉門不見,而是大病一場見不了人。

亦或者說,長公主因明霽而遷怒於她,致她從此落下心疾。

“不過是前塵往事。”

丹翠的眼眸顫了顫,慢慢積蓄起一層水霧:“憑什麼?姑娘受了這樣多的苦。”

那年沈韶華的死本就給了沈灼華致命一擊,她那樣一個嬌養的貴女,一邊忍受悲痛,一邊與家族乃至皇室周旋。本就心力憔悴,還得顧全大局。

那個冰冷刺骨的冬日,硬生生折了沈灼華半條命。

她至今仍記得,那個大雪紛飛的夜裡,沈灼華跪在雪地上單薄的身影。

沈灼華卻隻凝視著丹翠的眼睛,一字一頓地說:“你傷心什麼,既來之則安之。”

望著後麵寸步不離的的宮娥,沈灼華佯裝為丹翠整理鬢角的碎發,靠近了些,用極輕的聲音道:

“沈氏,隻會蒸蒸日上。”

沈灼華提了口氣,笑著說:“往日我受得住非人苦楚,來日我便擔得起萬人敬仰。”

女子又如何,族中不少有男兒郎,最終繼位家主的隻有她。

她受過的苦,不止是為了彆人。

夜深,沈灼華又回到重華殿去陪小玉兒。

本以為能安靜睡上一覺,卻一夜未眠,隻是,徹夜未眠的又何止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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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幾日沈灼華都睡得不安穩,總在天微微亮時,才有很淺的困意。

如今在夢中還覺得有人在親她,於是迷糊著半睜開眼。

沈玉安費力地在她的床榻上來回爬動,笨拙地支起身子,似乎是在很認真的打量,然後輕輕地在沈灼華臉龐上親一口。

然後害羞地倒在沈灼華懷裡,胖嘟嘟的小臉埋在沈灼華的頸窩裡,還時不時用毛茸茸的腦袋蹭來蹭去。

沈灼華看著沈玉安可愛的樣子,不由自主地笑了起來。

“小姨母你醒啦!”沈玉安臉上的笑意更甚,絲毫不掩飾。

沈灼華將小團子抱到一邊,“你這樣鬨,我就是睡了也該被吵醒。”

“小姨母真好看,我娘親也和你一樣嗎?”從見到沈灼華起,這個問題就一直在她腦海裡。

沈灼華眼裡流過一絲傷感,但很快便被溫情取代,“你娘親生得很美,所以小玉兒才如此可愛。”

沈灼華揉了揉沈玉安的小臉,才招呼宮娥來梳妝打扮。

今日,是除夕。

滿宮城銀裝素裹,雲遮霧繞。

沈灼華推開窗牑,刺骨的寒風立馬吹進來,難得閒下來,又無文書公案,便喚了丹翠來閒坐手談。

沈灼華時不時咳嗽幾聲,丹翠忍不住道:“姑娘風寒還未痊愈,還是不要開窗為好。”

“冷風才能叫人神誌清醒。”重華殿裡溫暖如春,連玉石製成的棋子也不冰手,沈灼華又下了一子,“這裡太暖和了,容易讓人發困。”

棋局勝負已分。

“我瞧著姑娘眼下發青。”丹翠輸了也不惱,“怕是這幾日沒睡好。”

沈灼華掃了眼一旁穿著冬襖的宮女,思索了一會兒才又道:“罷了,不下了,怪沒意思的。”

沈灼華善棋藝,二人對峙乃棋逢對手,這話從她口中出來便不太對勁。

丹翠回過神來,裝作若無其事地閒談:“那姑娘想如何?”

“新春將至,就是少了點樂聲。”沈灼華帶了幾分惋惜,“我那浮光琴在就好了。”

丹翠愣住。

浮光琴早已被五公子沈修平拿了去,還是沈灼華親自送的。

“你們尚宮局不也有人善琴嗎?我沒有趁手的琴,總能聽聽彆人彈吧。”

尚宮局中,善琴的人不在少數,可依著沈灼華的意思,丹翠即刻便想到了人選。

“人手怕是十分緊張,姑娘想讓誰來呢。”

沈灼華說:“自然是琴藝最佳的。”

倏爾,又四目相對。

沈灼華一點點彎眸笑了。

“得時刻候著,我在這兒無聊得很。”

遠處高翹的簷角下掛著一串泛青的宮鈴,風起時,便有一陣脆響。

丹翠想,她明白沈灼華的意思了。

於是也笑了笑,“臣明白了。”

除夕夜,燈火通明的皇城鑼鼓喧天,人影幢幢。

按照習俗,除夕夜會設置一場宮宴,文武百官,皇室宗親,乃至各家公子小姐,齊聚一堂,不論品階,不論出身,這一刻不分高低貴賤,共祝太平盛世。

張燈結彩,樂音悠揚,絲竹聲與歡笑聲不絕於耳,作詩、投壺、敬酒、下棋,好不熱鬨。

處處都是走動敬酒的人,不少人聚集在一起,有的三五接頭交談,有的則是一群人簇擁著。

沈灼華按慣例在內殿的席間說了幾句祝酒詞,朝著帝後恭恭敬敬地敬酒後,便獨自起身離席,未引起他人注意。

周遭嘈雜,沈灼華又喝了杯冷酒,兩個宮女形影不離,美名其曰來照料她,不過是防止她向外傳遞消息。

李元琛早已替她往家裡傳信,打著皇後的名號名正言順將她留在宮裡,而她的父親,當朝丞相沈淨遠,一向不曾來赴宴。

外人看來,有沈灼華在便足矣。

李元琛和明霽果真是十分提防她。

一旁的燈燭次第列開,亮如白晝。歌舞升平,金觥玉籌間,往日威嚴的紫禁城才顯出幾分熱鬨人間氣。

酒意漸漸上頭,沈灼華在園內隨意找了個沒人的位子,讓一旁的宮女添酒。

桃花釀,不算什麼烈酒,但架不住一直喝。

想著再待下去自己怕是要耍酒瘋,怕自己失了禮數,沈灼華一飲而儘杯盞中的酒,不再使喚人添酒。

她神情恍惚,一隻手扶額,正欲起身,抬起頭就撞入一雙如墨的眼眸,是明霽。

沈灼華的臉龐因醉酒而泛著淡淡的紅暈,雙眼也染上了醉意,好似含著霧氣,眼波流轉間帶了幾分迷離。

難得見她這般模樣,明霽唇角微微上揚,將人扶起來,“你喝醉了。”

沈灼華靜靜地看了他的手許久,又垂目“嗯”了一聲。

夜火流離,照著她的臉,濃而長的睫毛在眼瞼下投出影來,眉若遠山,眼含春水。

四目相望,欲言又止。

沈灼華沒有說話,眼睛卻紅了,忙偏頭錯開視線,不再看他。

明霽有些手足無措,立馬又靠近幾分問:“怎麼了?”

“我之前聽人說過。”沈灼華的聲音很輕,道:“靡不有初,鮮克有終。”

短暫的怔忡間,她腦海裡驟然想起三年前的那個小年夜,似乎有人跪了一夜,紅著眼眶,不肯低頭。

“但我覺得,這不過是癡人說夢。”沈灼華茫然地問:“你覺得呢?”

還未等到明霽開口,沈灼華便拂開那隻有力的手,自嘲似地輕笑,答案她早已知曉,又何苦再問。

站起來被冷風一吹,沈灼華的腦子也清醒不少。

“酒後亂語,大人彆放在心上。”

沈灼華喚他大人,明霽心中升起一絲微妙的不滿,又攥住她手腕,“彆喚我大人。”

“大人這話說得好笑。”沈灼華仰頭望著他,“我沈氏最重禮數,大人是想讓我違背家規嗎?”

“亦或者說……”

沈灼華想了想:“大人萬事都隻順著自己心意來。”

她的聲音柔和,不卑不亢,卻像一把又一把犀利的刀。

“我……”明霽忽然又什麼也說不出來。

“你喚我小字吧。”明霽笑歎了聲,“像當初那樣。”

像當初那樣無話不說,像當初那樣言笑晏晏。

總比如今生疏的模樣好些。

沈灼華不做聲,再一次從他手裡掙紮出來,轉而向後麵的宮女說:“我身子不適,先回重華殿吧。”

語罷,便轉身離去。

明霽琥珀似的眸子顫了又顫,無可奈何地笑了,沈灼華隻留給他一個背影。

明霽死死盯著遠處,在那抹身影快要消失在視野裡時,又一次上趕著去尋人。

罷了,本就是他不告而彆,也該由他放低姿態道歉。

更何況,明知曉她這幾年來處處小心隱忍,舉步維艱,卻依舊和李元琛合起夥來算計她,

明霽追上去道:“我送你。”

於是,屏退宮人,接過燈籠,走在沈灼華身邊。

喧囂聲逐漸遠去,兩人隔著疏遠的距離,誰也沒有開口。

明霽一語不發,隻挑起燈籠,照亮兩人的前路。

“明霽。”沈灼華腳步停下。“重華殿到了。”

重華殿就在不遠處,燈火葳蕤。

明霽卻沒有告彆的意思:“再走一程吧。”

於是,一直送到宮殿處。

明霽將燈籠遞給沈灼華,隨風雪,一同淹沒在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