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殺(1 / 1)

鎖宮闕 鏡中春日 4087 字 4個月前

永和元年

新帝登基第一年,先皇於四子奪嫡之中駕崩,隻留下被掏空了的大梁與寥寥無幾的忠心大臣。如今朝堂之上,有可為之抗衡的榮親王,而後宮內有一方獨大的薑淑妃。

百姓民不聊生,地方瞧不起上任的年輕皇帝,貪汙腐敗樣樣俱全。新帝勢單力薄,大梁岌岌可危。

明月繼承母親遺留藥鋪已經三年有餘,原本日子清閒自得,但國家恒生變故,讓藥鋪一時間忙了起來。興許是秉承著行善事,少收銀子的想法,每日來藥鋪治病的人從村東頭拍到了村西頭。

旁人看不得女人行醫,明月就將頭發束起,帶著頭紗儘量放低聲音,儘所能及去救災民。

但苦心經營的藥鋪還是起火了。翻騰的煙霧彌漫四周,而有人趁著這場火闖了進來,低沉私語:“火勢如此大,一個弱女子又能跑到哪兒?”

“抓住她,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濃煙嗆的喘不過氣,屋內是熊熊烈火,屋外是虎視眈眈的刺客。明月蹲在藥鋪正門的角落裡,一點點挪動著,生怕發出一點兒聲響。隻火勢實在大的嚇人,藥鋪屋頂的梁柱崩落,差一點兒就砸在了她的身上。

眼看火勢就要蔓延到正門口,明月小心翼翼的探頭。見外麵好不容易空無一人,立即朝著門外一撲,起身,向藥鋪斜對麵茂密叢林中跑去。

身後傳來一聲聲咒罵:“她在那!”

“一群白癡,還不捉住她?”

刺客們立刻聚集,一行人緊追不舍,縱使她在熟悉此處地形,也不能以一敵百。很快,明月就被刺客包圍。她慌亂的轉溜著眼珠四處搜尋容身之所,可逃身之地皆是刺客。

這是要將她逼上絕路,眼看這群人朝著自己步步緊逼。劍刃在月光下閃著光,好似下一秒就要朝自己飛來一般。明月捏緊了手裡的銀針,這銀針上塗了特製膏藥,凡被此針刺入,必會陷入麻痹。

隻可惜,針隻有一根,原是防身所用。而刺客,有數十名。

“我與你們無冤無仇,為何要置我於死地?”現下唯一能做的,隻有拖延時間了,明月索性壯著膽子問。

“嗬。”為首的刺客冷笑一聲,略帶著玩味,如盯著獵物般瞧著她:“你是與我們無冤無仇,隻是你的存在,你這藥鋪的存在,礙了貴人眼。”

說話間,男人一個箭步衝上前,一刀砍下。

明月下意識向下躲去,順勢緊閉雙眼。難不成,今日她要喪命於此?脖頸涼颼颼地疼痛並沒傳來,再度睜眼時,她麵前竟赫然站著一個男人。

那男人好生俊美,一身玄色長袍,烏發濃稠如墨,袖口鑲秀金線祥雲。單一個背影,就讓人浮想聯翩。

在往下看去,男人手負銀劍,血跡順著劍刃滴落。而剛剛離明月近在咫尺的刺客,早已人首分離。

慣是從醫多年的她,頭一遭見了如此場麵,也是嚇了一跳。

那人扭頭,四目相對。神色淡然,給他的俊美平添了三分拒人千裡的冷硬:“躲好。”

簡單二字卻十足有力,男人拿著劍柄的手一轉。跨步上前,手起劍落,竟將這群刺客打的節節後退。擊潰刺客之時,還不忘轉身保護明月。直至將最後一名刺客打倒在地,男人也跟著撲通一聲跪了下來。

縱使跪著他脊背也筆直挺拔,好些時日沒耍劍,今日看著遇刺少女,寧紹行提劍相迎,卻不想因此觸傷了腿疾。

明月小跑到男人身側,單膝伏地替寧紹興檢查傷口。正欲掀起他衣擺之時,手腕卻被擒住。明月抬頭,黑白分明的杏眼直勾勾看著眼前俊朗少年:“公子,若信得過,小女願為公子治病。”

寧紹行嗤笑,他憑著劍艱難起身。疼痛感讓他跌跌撞撞,卻還自作堅強:“不必。”

“憑你,治不好的。”

“公子留步......”料想此人不是桃縣人,整個桃縣無人不知,她自幼隨母習醫。未及笄時就曾靠著治愈中毒必死之人成名,成年後更是繼承娘親遺誌,靠低廉問診費經營藥鋪。藥鋪生意火爆,確也因此遭來了殺身之禍。

她快步追上寧紹行,剛剛靠近之時,細細觀察了男人臉色。發病之時,男人臉色青紫,雙目猩紅。此症狀正是體內餘毒未清所致,隻好似男人並不知此事。

寧紹行身子一頓,明月險些撞上他薄有力的肩:“公子身體裡有殘毒未清,此毒雖不會現在就要了公子性命,可發病時異痛難忍。”

“家母在世時,曾救治過同......”

還不等她將話述完,眼前人竟直直倒在了地上。明月心道不好,上前探了探那人鼻息,確認還活著。咬牙,將人拖了起來。

此地實在不易久留,那些刺客雖被寧紹行擊退,卻不知何時又會殺回來。

眼下,要找到一個藏身之處……

幸好娘留下的鎏金祥雲錦囊還在。她瞥了一眼肩頭昏死過去的男人,深吸一口氣,弱小的身板拖著人一點一點挪動。

也不知是行了多少裡地,明月累的實在無甚力氣。拖著人終於走到一處破敗荒廟,瞧著四處靜謐,不像是有人的樣子。她才放心踏入殿內,將人往地上一扔。

心裡卻禱告:今日無非有心冒犯,外處屬實沒有容身之所,還請各路神靈莫要見怪。隨後借著泛白的月光,明月輕輕揭開男人的衣擺,又剝掉靴子,直至露出一條裸露的右腿。

那右腿上泛著一條青紫色的長痕,嵌在血肉裡麵,想來是毒沁已久。

她先是拿出用來護身的銀針,輕輕推入男人右腿膝蓋之中。剛剛沒用來防身,現下卻有了大用處,隨後她又掏出祥雲錦袋,打開錦袋,慢慢摸索著。

一針落在男人小腿,一針落在腳踝......直至寧紹行口吐黑血。立即取出黑色藥粒,塞入他口內,一手死死唔住他的唇,生怕下一秒就要將藥全吐出來一般。

約莫半個時辰,寧紹行呼吸才逐漸平穩。

夜晚空洞的荒廟寂靜的可怕,月光下樹影婆娑像蒙了一層紗。明月就這樣守在他身側,直至他脈象穩定,她也終於撐不住困意,沉沉欲睡之際,四處忽傳來急促的腳步聲,夾雜著兵器碰撞刺耳聲響。

明月登時睜眼,晃了晃身側男人壓低聲:“醒醒,那些刺客好像又來了,我們要快點走了……”

話音未落,一群人便行色匆匆闖了進來。待看清地上二人時,為首一人提刀逼近明月。將刀架在她的脖子上,明月也看清了這波人,同剛才行刺自己的刺客是兩批人。

今日是怎的,竟這麼多人趕著追殺她?

“你和剛才的人不是一夥的?你會為什麼要殺我?”要死也要死個明白,她抬眸,小臉上寫滿了疑惑。

“你這賊人,竟行刺陛下?”

陛下?

明月瞥了眼已經被人摻扶起的寧紹行,忽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上前爬了兩步,淩亂的衣衫不小心順著肩膀滑落,露出大片春色和脖頸處那塊桃花胎記:“參見陛下。”

“民女實在不知陛下身份,隻念著陛下救民女性命,而民女恰巧略通醫術,想要治好殿下以報救命之恩。”

寧紹行劍眉微挑,來了興致,輕輕擺手,那把架在脖子上的大刀頓時悄無蹤跡。他步步逼近跪在地上的少女,看著少女因低垂著頭而露出的那段白嫩柔軟脖頸,隨後目光停留在那塊胎記之上。

眼底竟劃過一絲驚詫。

伸出食指,半蹲在地,懶散的挑起明月的下巴:“你說治好我?”

明月避開男人直勾勾的眼神:“是,家母在世時,曾救治過同殿下相似病症之人,民女有十足的把握就治好陛下,殿下可覺著如今症狀同之前有所好轉?”

“隻是......”明月悄悄瞄了帝王一眼,得到示意後繼續說了下去:“如今不知何人想要了民女性命,求陛下垂憐。”

“無論是在前朝還是後宮,民女都會成為陛下最有用的棋子......”

她依然將姿態放置了最低,還不忘行大禮。

寧紹行駐足,打量了她半晌。良久轉身,徑直向外走去。

明月以為此事行不通時,男人清脆爽朗地笑響徹荒廟,就聽廟外幽幽一句:“那就封你為常在,即日入宮伺候。”

明月嘴角噙了笑,叩首,謝主隆恩。

世道不讓女人存活,那她就另尋他處,總有一日,她會將自己和天下女性的名字,名留青史。讓那群見不得女人好過的人,仰起頭看她。

侍衛一路護送她回了宮,寧紹行賜她倚蘭苑,離帝王居所最偏遠的一處宮殿,恰恰也是最寂靜的一處。

她入宮並非為了爭寵,所以樂得清閒。內務府得知陛下微服私訪帶回來一女子時,爭相送上了賀禮,又安排幾名宮女伺候新來的主子。

明月在內務府帶來的幾名婢女中,挑了個麵相可愛乖巧的,名喚春桃曾是伺候先太妃的婢子。

春桃性子耿直話多,跟在她身邊往後定不會太無聊些,再者伺候過先太妃,想必對宮內局勢了如指掌。冊封用了整整一日,冊封後,寧紹行就並未在宣召過她。

天氣漸漸轉涼,天上飄著零星雪花,內務府也不同剛來之時那般,現下去取個炭都是難事。宮內原本伺候的人走了一半,唯春桃忠心耿耿還留在她身側。隻偶爾也能聽春桃哀怨,為何帝王不曾來。

明月聽了這哀怨,隻覺好笑,她和寧紹行之間本就是各取所需,上次幫他清除一次殘毒後,想來要沒個一年半載是不會複發的,隻是掐算著日子,也是時候了。

果不其然,臘月最冷的那日晚,內務府總管太監堆著笑踏入了倚蘭苑,尖著嗓子:“主子大喜,陛下今日翻了您的牌子!”

明月卸下發髻上最後一支鏤空雕花簪,嘴角勾起一抹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