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帝登基後,違逆了先帝的旨意,趁著先帝剛剛西去,朝野動蕩,又開始打起了紹汋的主意。禦花園中,他一身常服,看著水中成群的錦鯉正在爭相搶食。身後,不知何時多了個人站在那裡,一身素衣,麵色冷峻。
“您打定主意讓我過了元日,就出發去拓南嗎?”紹汋語氣沉甸甸地。
新帝一怔,隨即冷笑道:“我還以為是誰這樣大膽,果然是你。汝寧,先帝已經去了,這上京已無人能把你護住,這拓南無論你想與不想,你都得去。”
紹汋哂然一笑,看著麵前的新帝,心中一陣發涼,握著手中的玉佩暗自下了打算。
剛到宮中,便見雙紅帶了陳福過來,隻見他剛進殿門就跪了下來,恭恭敬敬地喊:“奴才參見小主。”
“公公快快請起,來的路上可有被人瞧見,這些日子辛苦您了,您且坐下先喝杯茶歇歇。”紹汋喊平綠兒端上茶後,便讓她去到門口和雙紅一起守著,彆讓人進來。
“小主,奴才雖在皇陵,但您的事兒咱家都聽說了,委屈您了。”說著陳福走到屋子中間,朝著外頭磕了三個響頭,隨後起身說道:“新帝近日所做之事,先帝早已預料到,而小主您手中的玉佩,是調動先帝死士的鑰匙。先帝說您如若想去邊北尋小侯爺,便讓一隊死士護送,如若新帝阻攔,便多用上些人,硬著走即可。”陳福聲音裡已經透出了一絲肅冷。
“多謝公公。”紹汋看著麵前的陳福,想到了先帝,雙目朦朧,兩道淚水默默地順著眼角淌了下來。
“奴才又什麼好謝的,全是先帝的囑咐,先帝在世時,最惦記的就是小主您了。”陳福說著眼淚也一下子掉了下來,他拿袖子擦了擦:“您一定要好好的,才不枉費先帝的一片苦心。”
聽了先帝的安排,看著陳福揮淚離彆的樣子,紹汋心中感慨萬千,悵然若失,難以自解。
洪憲帝逝世地消息傳到邊北時,宗圳一時沒有應聲,他的目光中掠過了一絲憂慮。
紹汋並非皇室血脈,先帝生前,太子尚且可以對著紹汋虛為委蛇,如今怕是不會再裝了。她的處境現在應是十分艱難。
窗外的樹葉早已凋落殆儘,他剛剛到這裡時正是春夏交際之時,風掠過,總是吹得樹葉沙沙作響。如今大半年過去了,再看這樹,更顯得有幾分寂寥。
“怕是要變天了。”宗圳仰頭看了些烏雲密布的天空,搖了搖頭,心裡暗暗冒出了個念頭。
“小侯爺,新帝急召,讓您回京。”來的人是宗氏留在京中的心腹,朝他施禮後,快步向他走來。
宗圳將陳其磊找來交代了一下,便與那位下屬一齊挽韁,驅馬向著上京疾馳而去。轉眼間,二人便如同疾風般消失在視線裡,隻留下了身後被馬蹄卷起的塵土飄散。
他心中暗自擔心,怕他晚到一點,紹汋的處境便會難過一分,年初離京時,父親曾囑咐日後定要護住汝寧公主。於是他日夜兼程地趕路,披星戴月,終於在十二月的一日抵達了上京。
濃冬臘月,天上下著雨夾雪,但宗圳卻完全忘卻了雨雪交加的寒冷。他看到那個女子站在城門口,漫天的飄雪好似白蝴蝶繞著她成群飛舞。
離得近些,看到她正安靜地立在那厚重的城牆前,乾淨的臉龐在皚皚白雪的映射下,透出了雪洗洗玉濯的光芒,清雅高貴,令人離不開雙眼。
宗圳到了紹汋身邊時,見她雙眼微紅,瞧著更是楚楚,便知她心中一定不好受。於是朝她微微頷首,輕聲安慰道:“殿下節哀”。
宗圳的聲音好似瞬間將沉靜的雪天擊碎地零落,看著眼前滿是風塵的男子,情緒仿佛有了出口,紹汋再也忍不住,淚水無聲地滾落。
待看到紹汋的臉色稍緩了一些,宗圳想了下,靠近了些,低聲說:“公主,臣到達上京的消息,新帝現在應是知道了。殿下如今在這上京處境艱難,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臣先入宮,殿下尋個地方先待著,等見了新帝後,臣再去見您,切記不可冒然。”
紹汋自幼與新帝一齊長大,對新帝的了解自然比他人更加通透,他雖心狠手辣,但過於急功近且,成不了大氣候。但如果宗圳沒有回京,即使有著先帝留下的死士,她的路也還是難走一些。今日聽到宗圳快到上京的信兒,心中便輕快了不少,如今見了他人,一塊沉甸甸的大石頭終是落了地,安心了不少。
“嗯,我讓雙紅在宮裡候著你,等你事情辦完,跟著雙紅走即可,我有要事與你相議。”
紹汋沒再多說,囑咐了一句,便帶著雙紅離開了。宗圳看著她離去的身影,親眼見她一切都好,一路上焦急的心終於放鬆下來。
他在邊北遲遲按兵不動也是因為上京,先帝本就忌憚宗氏,若冒然發兵,恐他會心生不滿。如今先帝逝世,新帝登基,上京朝堂已是動蕩不安,大變了天。即使他現在將紹汋帶走,新帝也不會這時同他撕破臉皮,就算發難,也是數月之後了。屆時山高皇帝遠,他可周詳計劃,護她周全。
於是他神色淡然地向宮中走去,徑直走向了那位新帝。
入了宮裡,宗圳好似隱約看到了昔日的自己,恍若隔世的光景。他站在殿門外,看著遠處星星點點的人影,恍惚間一個大太監到了殿門口:“有旨,傳宗圳覲見。”雪天寒涼的北風橫掃而過,卷起空中的飄雪打向宗圳的臉龐,頓時吹醒了宗圳,他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氣,便朝著殿內走去。
他到了新帝跟前拜見:“臣宗圳,奉旨覲見萬歲。”
新帝含笑看著他行禮,說道:“小侯爺,快快起來說話。”看宗圳站起,新帝接著說道:“你去邊北幾個月,看上去黑了不少,也壯了不少,辛苦你了。不知是否與那北羯交過手,勝負如何?”
宗圳略微帶點頭,道:“臣下一切安好。”隨即他看向了新帝,略微皺眉道:“目前暫未與羯人正麵交手,臣下自從接到消息,便日夜兼程向著上京趕路,恨不得肋下生翅,回到上京助聖上兩臂之力。隻是路途實在遙遠,到了今日才趕到,望陛下恕罪。”
新帝將他上下打量了一番,心裡冷笑,但麵上卻扶起宗圳,十分溫和:“愛卿多慮了,你駐守邊北,先帝與朕都十分掛念你,隻是當時情形,不得不讓你去,讓你與首輔受委屈了。”
“這是先帝的恩典,對宗氏的厚德,能在邊北駐守,讓您少點兒煩心事,臣下心滿意足了。”
新帝微笑了下,看著宗圳身後窗子外灰暗陰沉的宮闕,看似漫不經心地說道:“你與汝寧年初賜婚,如今到了年尾,中間發生了太多的事。先帝幾月之前給她與拓南王世子賜婚,她也應了。汝寧自幼被先帝慣壞了,隨心所欲,你不要介意。”
“臣不敢。”宗圳心中冷哼一聲,壓住心中隱隱生出的不快,簡單應了下。
“你這次回京,如若看上哪家女子,儘管和朕說。你放心,朕定如你心願。今日也不早了,這些天想必你也累壞了,回去歇著吧。”
宗圳走出殿外,到了宮門口果然看著了雙紅在那候著,想到紹汋與那勞什子拓南王世子的婚約,雖知她定然是不願的,不然今日不能到城門侯他,但臉還是沉了下來,分外冰冷。
見著紹汋,看她好似絲毫沒有察覺到他心中的不痛快,自顧自地走上前來對著他說些與新帝差不離的體己話,一副雲淡風輕的模樣,心中更是不高興,卻強忍了住,沉聲說道:“殿下到是好大方,身上帶著婚約,卻隻孤男寡女地與我會與私宅,也不怕人瞧著,嚼舌根說你與我有了私情。讓你那世子未婚夫知道,到是不好的。”
紹汋瞧著他說話夾槍帶棒,笑了一下:“小侯爺原是糊塗人,我還想著你在惱什麼呢。我雖與世子有著婚約,但與你不還有著舊情嗎?”
宗圳從懷中摸出了那個笛子,遞到紹汋手上:“那著笛子還是需還給殿下,念著舊情是過不好日子的。過些日子,臣就想了法子送你到世子那邊,也算是成了殿下的心願。”
紹汋聽了這話,心中也是一時氣惱,冷笑了幾聲:“即如此,小侯爺又何必過來,我何必讓你送我去拓南世子那裡,聖上也是巴不得讓我平安過去的。你去送我,反倒是平白無故給我與世子添了幾分晦氣。”
說著覺得不過癮,又添上了幾句:“我竟不知小侯爺是如此愚笨之人,能想出這樣的法子。明明就是嫌我,你也不用說話帶刺兒,我也是猜到你心事了吧。”
說著紹汋就推門往外走,邊走心中氣急,看著手中宗圳還回來的笛子,忍不泛起一陣委屈,又一陣傷心,眼眶想著想著便酸了起來。
少頃,在屋外北風一吹,冷靜了下來,剛想喊了平綠兒雙紅回宮裡去,笑自己平日裡找了不自在。
過了片刻聽著身後響起來腳步聲,她本以為是雙紅,剛一轉頭,看著是宗圳,踏著雪緩步走過來。於是委屈更甚,眼淚便再也忍不住,從眼眶中滑落,順著臉頰倏地滾落了。
滾燙的淚落在冰冷的雪地上,靜悄悄地被無儘的白雪吞噬了,在一片寂靜的氣氛之中,二人誰都沒有開口,隻聽見北風呼嘯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