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1 / 1)

又剔銀燈 那條小魚 3731 字 4個月前

彼時紹汋正在床上歇息,滿屋內靜悄悄的,平綠兒揭起繡線軟簾,進入裡間,見紹汋睡在那裡,便走上前來將紹汋喚醒。

“小主,太子吩咐人過來傳話問趁著天氣涼爽,要不要一起散散悶兒,熱鬨熱鬨。聽說那邊找了一班小戲子唱曲兒,正在禦花園裡的戲台上預備著呢。”

紹汋迷迷糊糊倒發了個怔,自那日過後,她回到宮中日日閉門不出,宮中他人也正不知如何與她相處,所幸倒也自在,於是從不主動打攪招呼她。今日這是為何,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奇了怪了,為何叫我,無事不登三寶殿的人,準沒好事,回了話就說不去。”一麵說,紹汋一麵坐起來,挽了一挽頭發,披了衣裳,隻覺得頭重身輕,定了一會兒神,卻越發怔了。

紹汋明明記得正值隆冬,下了場雪,睡前窗外還陰雲布合,雪花亂飄,她還讓雙紅把湯婆子找出來捂著。可現在窗子外依稀可見紅杏簇綻枝頭,風光大好。

“那咱尋個什麼由頭過去回話?”平綠兒問著,打斷了紹汋的思索,“說是旁的主子們都應下了。”

“平綠兒,現在是幾時幾日?”紹汋沒有回答卻問向平綠兒,聽完平綠兒答話,紹汋合上眼隻覺夢魂顛倒,她一覺睡起,竟回到了十個月前,她與宗圳還未被賜婚的時候。不覺又喜又驚,又悲又歎。

“叫人去太子那回話,就說我偶著了些風寒,不好了兩天,今日就先不去了。”紹汋想了會又吩咐了一下:“你們也先下去罷,讓我靜靜兒的養養神兒,無事不要進來,也不要喚我。”

窗外,初春黃鶯的吱喳聲音生生不息,風暖鳥聲碎,勾起了紹汋綿長的憂愁,那一日仿佛已經在了無窮無儘遙遠的地方,心裡的種種委屈和痛苦終於噴薄而出,不由得無聲悲泣,氣噎喉堵。

又是一年春天,胡枝子悄然在盛極初熟之時開花,後山一遍又一遍地傳來寒蟬拖的長長的叫聲。

用過早膳後,紹汋同前世一樣打算去禦花園後山剪一株胡枝子,算起來,賜婚的日子似乎快要到了。剛行至殿門口,便看見皇後身邊的宮女錦芳姑姑迎麵過來:“小主,皇後娘娘找您閒下空來過去一趟,說是有喜事呢。”紹汋見狀,作出一時不解的模樣:“姑姑,喜從何來?”

這與她的前世一模一樣,快到了給她和宗圳賜婚的日子,紹汋也就沒了好奇,但那夜的混亂,絕望與恐懼,卻控製不住的湧上心頭。

紹汋壓抑著心頭的思緒,摸了摸袖子裡的手指頭掩飾自己,片刻方道:“正巧我也要去找母後請安,就同姑姑一道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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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世)

洪憲二十七年冬月初一,聖上幺女汝寧公主大婚,上京內笙歌鼎沸,鼓樂齊鳴,風把雪吹散又揚起,在隨處可見的紅燭明燈的映射下,耀光點點,清晰可見。

殿內,紹汋一夜未眠,閉上眼睛聽著外頭的喜樂聲,感覺自己的耳朵好像外麵的飄雪浮在空中隨風遊蕩,看到的聽到的,全都無比歡樂。

“公主都快笑的合不攏嘴了。”兩個丫鬟邊打趣邊走向紹汋,其中一個丫鬟手上還小心翼翼地端了一鎏金托盤,上麵覆蓋著一條大紅色的錦緞。

“沒大沒小的壞丫頭,拿著的是什麼了不起的營生?”紹汋睜開了眼睛,看著平綠兒手中的托盤不由得好奇起來。

“這是聖上特意賜予公主的鳳冠,讓內務府日夜趕工,緊趕慢趕這才沒誤了主子的大事兒。”平綠兒說著掀開了上頭的錦緞。

隻見一鑲寶石金鳳冠放置在托盤中央,冠上鑲嵌著鳳簪,金鳳展翅飛翔在珠寶與花葉之間,鳳嘴各銜珠結一串,一時間明亮耀眼,光芒四射。

“聽說這頂冠子上麵有珍珠4000多顆,寶石子兒100多塊呢!”雙紅興衝衝地說道。

紹汋抿唇而笑,而後又淺咳一聲:“彆光顧著傻樂,天快亮了,快喚姑子過來梳髻,耽誤了正事,有你好受。”

“放心小主,姑子早就已經在外頭候著了呢。”雙紅招呼了一下,一眾宮女捧了數個紫檀木漆盤走了進來。

領頭的是奉旨前來梳髻的白姑姑,紹汋及了鞋子起身,坐在妝台前由著姑子一下一下的替她梳理頭發,平綠兒,雙紅幫襯著帶上那鳳冠,珠光流轉的瞬間,勾起紹汋對宗圳的記憶。

平綠兒站在一旁伺候著,不經意瞧了眼鏡子,鏡中浮現女子通紅的臉頰,周圍好像有顆顆栗點閃著白色的微光,定睛一瞧原來映著的是窗外的飄雪。

紹汋身著紅色大袖翟衣,外罩一件織金繡雲鳳紋瓔珞霞帔。也許是旭日東升了,鏡中的雪愈發耀眼,浮現在雪上的女子的頭發,也閃爍著紫色的光,更增添了烏亮的色澤。

“公主,時辰到了。”皇上身邊的內監總管陳福如期而至。

紹汋由宮中的引禮女官引至乾清宮,進殿後皇上吩咐陳福遣退他人。周圍的人紛紛褪去,隻剩洪憲帝和紹汋在殿內,洪憲帝一直沒有說話,望著房頂在那裡出著神。

“父皇金安”紹汋深深福了一福,而後抬頭看向洪憲帝,見他未曾開口,稍等一會兒說道:“兒臣自幼父母雙亡,全得父皇母後接入宮中悉心照料,視兒臣為掌上明珠,多年憐惜著汋兒,今日出嫁,拜彆父皇,還望您照顧好自己,一會女兒就要出發去宗府了。”

洪憲帝聽著微微一愣,凝望著紹汋,恍然間好像看到了故人,久久才道:“汋兒,朕將你視為親子,但許多事兒朕也無可奈何,這世間不如意的事情十中有八,日後你如若不開心,就回宮罷,朕和你許諾,會儘力保你一世平安,錦衣玉食榮華富貴。”

看著洪憲帝心思重重,眉頭緊縮的樣子,紹汋心中不解,立在那裡,一時竟不知道如何是好,最後眼眶微微泛紅道:“父皇...”說罷靜靜的伏下身子,額頭叩在乾清宮光滑明亮的白玉地階上。

洪憲帝茫然,沒有焦點的目光穿過紹汋望向窗外,似乎想著透過窗子仰望蒼穹尋求一個答案,眉目之間瞧不出是什麼神色,最終什麼也沒說出口,隻是背過身去揮了揮手,一步一步向大殿的方向走去。

吉時已到,紹汋在數百名宮人的簇擁下,緩緩來到右紅門乘坐金銅簷子駛向宗府。數連幾天的大雪將上京城壓的白茫茫的一片,洪憲帝站在城牆上望去,四下銀白,那一行火紅的車馬隊列亙數十裡,浩浩蕩蕩,沿途民眾夾道觀看,儀仗所到之處民眾下跪高呼,好不壯觀,好不顯眼。

望著車隊行向的儘頭,洪憲帝的目光一下子暗淡了下去,他想起了十年前的那場西泗兵變,麵對如巨浪般襲來的敵軍,紹汋的父親汝陽王率軍站在禁軍防線的最前方不動如山,與叛軍殊死搏殺,最終以身體為盾死在了自己麵前。平息叛亂後,洪憲帝將汝陽王唯一的女兒抱入宮中養育教導,視如己出,特賜封號為汝寧公主,寓意多喜樂,長安寧,歲無憂,久安康。

憶起了陳年舊事,洪憲帝因而更加悲傷,便咽難語,喃喃道:“那時是冬天,現在也是冬天,汝陽王啊,朕最終還是負了你,也負了你的女兒啊。可朕是皇帝,有太多的無可奈何,今日過後,朕會加倍補償汋兒的。”

一陣心酸之後,洪憲帝心口疼痛難忍,咳嗽了幾聲,身子往前一栽,一口鮮血直噴出來。

適時有鴻雁飛過,聲聲啼叫,仿佛在哀悼世事無常。

陳福快步走了過來,到洪憲帝麵前彎腰,輕聲稟道:“皇上,李大人來了。”

洪憲帝慢慢的轉了過頭,漠漠地望了一眼門口的李先諒,語氣十分平淡:“進來罷。”

李先諒儘力平靜地跪在偌大的殿中:“皇上,先剛來信兒,宗順出發前曾將信物交付與他,宗黨向來見物如見人。他已用信物策反城外駐軍,隻等夜裡包圍上京謀反。到那時,上京的兵力也早已經部署好,就可一網將宗黨逆賊打儘了。”

洪憲帝一時沒有開口,沉默在那裡良久,抬頭說道:“好個李先諒,平時你們結黨拉派,鬨的烏煙瘴氣也就罷了,這一次連公主的婚事都算計上了。”洪憲帝冷沉沉地瞟了他一眼,轉頭對陳福吩咐:“去把先剛也叫過來。”

李先諒立刻把頭伏了下去:“臣不敢。”

“敢不敢你也都做了”洪憲帝轉頭抽過一張紙,朱筆狂草寫道:“宗圳父子結黨亂政,意圖謀反,凱覦大位久矣,梟獍之心人神共憤,即刺死。”隨後把紙筆扔向李先諒。

洪憲帝對著門口的先剛手一揮:“你也彆跪那了,今天宗黨明天李黨,依朕看,恐怕你對朕也是口是心非,你眼裡獨獨沒有朕這個皇帝!”

先剛跪在那裡把頭伏在地上:“臣不敢,率土之濱,莫非王臣,臣效忠於陛下,大元的所有官員也永遠效忠於陛下。”

洪憲帝的神色似乎有些疲憊,望著窗外隻是出神:“宗氏父子居功自傲,驕橫跋扈,數年之後恐為禍患。今日得此機會,必定要一網打儘,永決後患。”

“但唯有一點,汝寧公主朕要她一根汗毛都不能少,她是底線。”洪憲帝說完又轉身去,望著遠山上空那一輪明月,然月明多被雲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