輸人不輸陣，玉問泉站定，揚起下巴對韓仕佳道：“韓大人好大陣仗，這是要做什麼？”
“帶幾個家仆出來買衣裳而已，恰好聽聞謝夫人也在鋪子中，原想來拜會謝侯爺......”說著，韓仕佳垂著的目光忽然抬起，眼底閃過一絲精光，嘴角掛著偽善的笑，連聲音也變得尖細起來，“沒想到侯爺今日不在，謝夫人也隻帶了一位家仆在身邊......”
這話無異於明說，謝之翎不在，玉問泉身邊又隻有一個人跟著，他韓仕佳想如何欺辱她便能如何欺辱她。
玉問泉微微眯起眼，臉色不變——爹說過，情況對自己越是不利，便越要保持冷靜、不動聲色。
“今日本就是出來買幾件衣裳，一個家仆足夠了。”玉問泉說著，抿唇笑了笑，竟流露出一絲小女子情態，“韓大人知道的，我這人嬌氣，嘴饞了想要什麼便要什麼，夫君也拿我沒法子，這不就親自替我去城南買桃花糕了嗎。”
韓仕佳像見鬼般看著玉問泉，他想起從前去玉府送禮時，每每見到玉問泉，她都是一副目空一切的模樣，高傲又沉默，哪裡會像現在一樣嬌羞做作？
苦豆也是像見鬼般看著玉問泉——她怎麼瞎說啊？我又不是管家，而且謝之翎也不是去買桃花糕了！
玉問泉則端莊地站在原地，看著韓仕佳的臉色千變萬化。昨日忽然遇上韓仕佳，未控製好情緒，才失了態。今日不同，麵對先前討好諂媚父親，反手卻參自己父親一本的仇人，她心中雖怒火滔天，但在毫無證據的前提下，隻能先同韓仕佳虛與委蛇。
韓仕佳轉了轉眼珠，忽然走到玉問泉身後，一屁股坐了下來，端起桌上的茶水看了看，悠閒道：“恰好本官有事要同侯爺稟報，那便與侯爺夫人一起等吧。”
顧巧巧忍不住抿了抿唇，看向玉問泉。
玉問泉倒是絲毫不怯，轉頭對苦豆道：“既然韓大人想等，那便讓他等著，我還要挑衣裳，苦豆，走。”
苦豆回頭看了一眼韓仕佳，口臭男臉上有些扭曲，眼眶都紅了，像隻要衝出欄的瘋豬。
果然，玉問泉剛走到門口，便聽韓仕佳一聲怒吼：“關門！彆放他們出去！”
守在門口的家仆立刻將門“砰”的一聲關上，被門縫擠壓的空氣形成一股勁風，狠狠打在玉問泉臉上。
玉問泉轉身與韓仕佳對峙，屋內氣氛一時陷入劍拔弩張之中。
顧巧巧見狀，忙掛上笑容走到兩人中間，軟聲道：“錦花閣今日也不知是刮了什麼東風，兩位貴客都來捧場，恰好西域進了一批新緞子，我都給裁成了新衣，正適合春日裡穿......”
“閉嘴！”韓仕佳倒豎著眉毛，眼周皺紋加深，火冒三丈道，“有你說話的份？滾出去！”
顧巧巧一時噤聲，臉上的笑也僵著，眼眸一轉正要再說話，一旁的玉問泉卻先開口了。
“錦花閣客人多，顧老板先去忙吧。”
顧巧巧蹙眉看向玉問泉，玉問泉隻給了她一個“放心”的眼神。
隨著關門聲再次響起，韓仕佳也從座位上站了起來。他踱步至玉問泉麵前，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冷聲道：“還以為玉小姐多有骨氣，沒想到竟會為了苟活拋棄爹娘，如今好不容易嫁了侯爺，竟又染上了說謊的毛病......”
看玉問泉一副急著要走的模樣，韓仕佳便猜測今日謝之翎確實並未同她一起，於是怒火暴漲，氣焰也囂張起來。
苦豆聽謝之翎說過玉問泉爹娘之事，此時聽韓仕佳冤枉人，他便忍不住開口道：“她才沒有拋棄爹娘！”
玉問泉微微愣住。
韓仕佳似是沒料到區區一個“下人”竟敢頂嘴，頓時氣不打一處來，叫嚷道：“你算個什麼東西也敢說話？來人啊！”
周圍的家仆聽令紛紛聚攏，玉問泉見狀，大喝一聲：“不許動！”
她的眼尾微微上揚，平日裡瞧著像桃花眼，生氣時下壓又顯出狐狸眼的輪廓來，鼻梁高挺、棱角分明，嫣紅的唇上鼓鼓地綴著顆唇珠，雖帶著些嬌憨的肉感，卻在發怒抿起時顯得更加薄情。
家仆們被她淩厲的眼神嚇得愣在原地，上位者的氣勢將眾人籠罩在屋子中。
她知道這隻能拖住一時，橫豎今日也少不了一頓衝突，至少嘴上不能虧，於是趁眾人還味回過神來，她便對著韓仕佳開口了。
“不知韓大人是否記得，當初你還是都水監丞時，是如何諂媚討好我爹的？”
韓仕佳還愣在原地，沒料到玉問泉會忽然撕破臉。
“夏日送冰、雪天送炭，對著我練手的字帖誇讚父親筆力遒勁，隻因父親誇讚了一句令郎背詩聰慧，便打斷令郎的腿逼他向我父親下跪拜乾爹......”玉問泉冷眼看著韓仕佳，壓著聲音道，“韓大人想起來了嗎？還要我繼續說嗎？”
韓仕佳氣得胸口起伏，呼吸也變得急促起來，半晌才喊了一句：“動手！”
家仆們正要上前，玉問泉又說話了。
“忽然記起，韓大人對府中下人也十分‘照顧’，摔碎一個盤子就讓人用命償，在外受的氣也統統撒在下人身上，想必在場各位都見識過了！”玉問泉忍不住拔高了聲調，怕聲音小了沉了，便會被韓仕佳蓋過去。
家仆們的腳步都頓住了，臉上出現猶疑，這可把韓仕佳氣壞了，連著喊了好幾聲，音都破了，最後他狠心加碼道：“凡動手者，回府領一兩賞錢！”
這下家仆們的眼神瞬間堅定了起來，玉問泉暗道不好，上前半步將苦豆護在身後。
一群男人揮著拳頭衝過來的畫麵太駭人，玉問泉咬緊牙關，正準備擼袖子動手，身側忽然揚起一陣風——苦豆繞過她衝了出去。
八個家仆起手招式各不相同，卻一一被苦豆化解，他動作乾脆利落、力道恰到好處，幾個呼吸間，八個家仆便全部倒地哀嚎，無法站立。
韓仕佳愣在原地，小眼睛瞪得老大，眼珠子都快掉出來了。
玉問泉也愣住，下巴微張，眼睛圓圓的。
苦豆低頭看了看躺在地上哀嚎的幾人，隨即抬眼看向韓仕佳。
韓仕佳忍不住打了個寒顫，不知眼下該如何做——家仆們還在地上，若現在求饒實在太丟麵子，但若是不求饒，這少年的身手定會將自己好好收拾一頓！
玉問泉的心也跟著苦豆看向韓仕佳而吊了起來，打了家仆事小，若是傷了朝廷命官，這事可就大了。
“苦豆。”她試探著叫了一聲。
苦豆轉頭看向她，眼神認真，還是一副憨憨的模樣。
“不打了，去挑衣裳。”玉問泉道。
苦豆點點頭，他本來也沒打算動手，謝之翎隻說將玉問泉安全送回，這個韓大人沒出手傷害玉問泉，他也就不必對他出手。
守在屋子門口的顧巧巧見玉問泉毫發無傷地出來，忙鬆了口氣。
“他沒拿你怎麼樣吧？”顧巧巧擔心地上前問。
玉問泉搖搖頭，看了一眼身後的苦豆，有些彆扭地將頭轉了回去，安慰顧巧巧道：“我沒事，給我挑幾件衣裳去。”
顧巧巧探頭看了看屋子內，見沒人追出來，她也不進去看，直接拉著玉問泉走了。
回府時天都黑了，苦豆兩隻手拎得滿滿的，跟在玉問泉身後，連路都看不見了。
“夫人，晚膳備好了，老爺在院子裡等您呢。”大丫鬟三餅走了過來，從苦豆手上接過兩個盒子。
“去叫一餅......一餅和二餅過來......”玉問泉還是不習慣如此樸素的丫鬟名字。
昨日將下人們買回來時，她已是很累了，又看見苦豆對下人們十分好奇，於是便讓他替下人們取名，沒想到滿腦子饢餅的苦豆給大丫鬟們取了一餅到十餅的名字......
一餅性子溫和沉穩、做事周到，負責謝之翎的起居；二餅性子活潑、鬨騰，平日裡話比較多；三餅則更沉默內向些，但做事也是極其認真的，兩人一同服侍玉問泉；剩餘的餅子們則各自管理府中其他事務。
玉問泉原先隻看中了三餅，三餅被選中時臉上先是閃過一絲驚喜，而後又轉為擔憂，走到玉問泉身邊時還頻頻抬頭去看二餅。
二餅則站在落選的一堆丫鬟中，呲著大牙傻兮兮地樂。
奈何玉問泉選了許久也隻選到了九個大丫鬟，缺的一個怎麼挑都不滿意。
最後她的目光從落選的大丫鬟群中掃過，繼而落在普通丫鬟的隊伍中。
“你，出來。”
二餅表情呆愣地走到玉問泉麵前，摳了摳指甲中的黑泥，緊張得紅了臉。
人牙子見狀，坐地起價，要玉問泉用買大丫鬟的價買下二餅。
此話一出，茶館都沉默了，三餅抿著唇不說話，二餅回過神來便連連擺手道：“彆買我了，我不值那個錢......”
“好。”玉問泉應下，讓謝之翎給錢，茶館中又是一片寂靜。
直到回了府，二餅還在忐忑地摳指甲泥。
“你與三餅負責我的起居。”玉問泉道。
三餅知道她此舉是為全了兩人的姐妹情，忙拉著二餅下跪磕頭。
“夫人仁慈，我和二餅定會好好侍奉夫人！”兩人的頭在石板上磕得“砰砰”作響，如此便算是定下了主仆關係。
一餅提著燈籠過來了，二餅跟在身後，走得急，差點撞上一餅。
“哇！買這麼多衣裳！”二餅看見苦豆手上的盒子，驚得大叫。
三餅忙將手上的盒子遞給二餅，湊近小聲道：“彆大呼小叫！”
二餅忙閉上嘴，三餅悄悄回頭看玉問泉，她像是並不在意二餅的一驚一乍，而是轉身往院子裡去了。
院子裡的雜草已清乾淨了，地上破碎的石板也都換了新，高大的梧桐樹下立著石凳與石桌，桌上擺著飯菜。
玉問泉走過去時，謝之翎正抬頭望向她。
高大俊朗的男人端正坐在石凳上，眉眼舒朗，看著心情極好。玉問泉走到石凳邊，謝之翎甚至衝她笑了一下。
謝之翎不冷臉時本就是攻擊性不強的長相，一雙眼睛又圓又潤，笑起來眉眼彎彎的，將燭火都盛入眸中，閃著細碎的光。
玉問泉怔在原地——原來繃著臉的人笑起來這麼......好看......
最令玉問泉驚訝的是，謝之翎笑起來時唇邊居然有兩個小梨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