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因為光線太暗,或許洛長安能夠注意到,桑落的手是有些顫抖的。
起先隻是有些疑心,直到麵罩被緩緩拉下來,露出那張熟悉的臉時,桑落的手像被灼傷一樣縮了回來。
洛長安的半張臉埋在陰影裡,看不真切,他垂著眼簾,呼吸還有些急促。
“原來你真的還活著。”火折子發出微弱的光亮,倒映在桑落好看的瞳仁裡。
洛長安覺得,這並不是一個把一切說清楚的大好時機。
刀魚站在二人身後,一言不發。
“想不到你這麼關心我。”洛長安冷笑道。
“是啊,你死了,誰還我的錢。”桑落仰頭望著他,說話毫不讓步。
即便她現在馬上就要還完債,成為青州城的一個小富翁了。
明明她很想把這一切分享給某個人,可是她朋友實在太少了,到了洛長安這裡,就隻有難聽的話。
“我日後定會還給你的。”洛長安一邊答複桑落,一邊回頭望去。沐家的幾十個家丁,還有官兵舉著火把,正朝這邊追過來。
成千上百個火把連在一起,像是一片燃燒的雲彩。
刀魚連忙推了兩個人一把,大聲喊道“大人,你們快跑。”
燃燒的火把將夜晚徹底點燃,一瞬間,整個夜空亮如白晝。他們藏匿在野草中央,心跳如雷。
因為這突如其來的光亮,桑落清楚看見了洛長安臉上有些許的刀痕,不知道是什麼時候留下的。
讓他本就野性的臉上,平添了幾分戾氣。
刀魚故意弄出很大的動靜,然後朝著相反的方向跑去。
這種危急關頭,桑落忘了自己的那點小心思,看著洛長安問道“他一個人,會不會不安全?”
“不會。”洛長安低聲說。
在這個燃燒的夜晚,呼喊聲從身後層層疊疊的漫過來。他牽起她的手,想也沒想的朝前方跑去。
桑落被他突然伸出來的手微微震驚了一下,另一隻手裡的火折子不受控製的掉在了地上。
頓時,火折子點燃了冬日的遺留的枯草,火焰熊熊燃燒,形成了一堵天然的火牆。
等沐家的家丁和官兵追上來的時候,洛長安已經牽著桑落的手徹底離開了這裡。
桑落從小在青州城長大,沒有人比她更熟悉這裡的環境。沐府附近有多少條巷子,怎麼繞能更快的躲開身後的人,怎樣離家更近。
兩人繞來繞去,身後追趕的聲音越來越小,火光也漸漸看不見了。
“不行了不行了。”桑落甩開洛長安的手,蹲在地上喘氣。
洛長安往前一看,前麵就是桑落的酒肆,這裡距離沐府有很長的距離,難以想象,兩人到底跑了多久。
“回去再休息。”洛長安扯了扯她的袖子。
四月天,桑落穿了件淡綠色的裙子,洛長安輕輕一碰,沒抓著衣服,倒是碰到了桑落細膩滾燙的肌膚。
兩個人都僵了一下,洛長安訕訕的收回了手。
桑落也不累了,立馬站了起來,沒話找話的問道“你那個朋友,沒事吧?”
“沒事,他跑的比我快。”洛長安輕笑道。
“那……那回去吧。”桑落支支吾吾的,洛長安立馬跟了上去。
桑落的酒肆和從前並無兩樣,依舊是灰暗的厲害。隻是,她回到這裡,輕輕關上門,才真的鬆懈下來。
酒肆乾淨清冽的味道讓人安心。
桑落點燃了桌上的蠟燭,正打算問問洛長安這些天都死哪去了。回頭一看,他的衣服從胸部以下都濕透了。
四月裡,夜風吹在身上還是很涼的。
難以置信,他就這麼跑了一路。
“你……你要不要先洗個澡換身衣服。”方才太過緊急,沒留心看。洛長安身上的黑色衣服被水浸濕,全都濕漉漉的貼在身上,刻畫出身體淩冽的線條。
桑落看了一眼,就紅著耳朵躲開了。
“你不是有話問我嗎?”洛長安就那麼繞到她的眼前,不偏不倚的盯著她。
桑落瞪了他一眼,從裡屋掏出一件麻布衣服,扔到他的身上“那也得先把衣服換了。”
洛長安乖乖接過了那件衣服,跑去洗澡。
不一會兒,裡屋飄出蒸騰的霧氣。洛長安挺拔的身軀倒映在門簾上,熱水冒出一圈又一圈的霧氣,將他團團圍住,細細描繪著胸膛上的每一條疤。
桑落被那熱騰騰的氣息迷了眼,她覺得洛長安不一樣了,可是又具體說不出是從哪裡不一樣了。
難道是她馬上就要有錢了,所以看什麼都順眼了?
一定是這樣。
洛長安今日在荷花池裡被水泡的發顫,直打了好幾個哆嗦。直到身體泡進了熱水裡,一切才稍稍緩解。
今日去沐府拿墨錠沒有成功,反而暴露了身份。不過既然沐蘊成說了要把這東西送給謝家,當作沐卿衣的嫁妝。
一切,就隻能等沐卿衣大婚那一日再行動了。
他洗卻一身寒氣,換上乾燥的衣服從裡屋出來的時候,桑落已經困得睡著了。
她平時總是凶神惡煞的,睡著的時候,卻隻有小小的一個。
洛長安想趁機溜走,可是他犯了大忌。他從裡屋拿了件毯子想要給桑落蓋上的時候,她攥住了他的手,睜開眼睛從桌子上爬了起來。
“你是不是又想跑?”桑落捏著他的手腕問道。
其實洛長安隻要稍稍用力就能掰開她的手一走了之,可是他沒有。他心虛的點頭“是。”
這回承認的還挺痛快。
“所以,你真的是大理寺的?”桑落死死盯著他。
洛長安沒想到幾日不見,桑落已經知道了這麼多。她的手已經握的鬆鬆的,洛長安借機抽出來,摩挲著自己的玉佩說道“是。”
“你們到底在查什麼?”桑落往前一步,難以置信的看著他。
兩人認識快兩個月了,她居然對他一無所知。
洛長安如鯁在喉,什麼也說不出。兩人沉默的看著對方,最後洛長安往前兩步,他捏了捏桑落的臉頰說道“等到四月二十七,等這天結束,我什麼都告訴你。”
那時候,要麼拿到了東西,知道其中的秘密。要麼,他已經死了。
洛長安早已做好了背水一戰的準備。
桑落聽到那個日子,聞言怔了一下。
四月二十七,偏偏是這一天,好像所有的事情都聚焦在了這一天。
桑落先注意到這個日期,然後才注意到……
等等,剛剛洛長安是不是捏了她的臉。
他們什麼時候這麼親昵了。
洛長安說完就往門口走去,他的腳步剛剛邁到門檻,桑落沒忍住問了句“我們還會再見嗎?”
“會。”洛長安回頭看了她一眼,他胸有成竹的說道“等那天結束。”
他的背影漸漸消失,在濃厚的夜色之中。一陣微涼的風吹進店裡,喚醒了滿屋的酒香。
……
桑落期待四月二十七,因為很多很多的原因。
桑落第二天是被敲門聲吵醒的,外麵雞剛打鳴,酒肆的門都快要被人敲破了。
按道理來說,自己的小店不應該有來的這麼早的客人。
難道是,那個要債的屠夫又來了?
桑落穿上衣裳,十分不安的打開了酒肆的門。
隻是,來人不是自己的某個客人,也不是要債的屠夫。而是,自己的合作夥伴,李老板。
桑落立馬換上了一副做生意專用的麵孔,她笑著說道“李老板,今天還不是我們約定的時間啊。”
“哼。”李老板冷嗤一聲,帶著五六個家丁凶神惡煞的闖進桑落的店裡,坐在了最中間的那張桌子上。
桑落驚覺不妙,可是又不知道哪裡出了差錯。
她鼓起勇氣,又問了句“李老板,你這是?”
李老板冷笑一聲,拍了一下桌子“桑老板,你哪裡的門路,連我胡記的生意都敢搶?”
桑落一頭霧水。
李老板拍了下桌子,開門見山的說道“你拿來與我的單子,是謝家的酒宴。謝家與我們合作多年,你搶了生意不說,還敢從我們這裡拿貨,從中間吃回扣?”
桑落做的小本生意,沒想到這些大的酒坊互相勾結,那些大生意根本流不出去。
這次她正好撞到了槍口上。
“來人,給我砸。”李老板一聲令下,手下的家丁們立刻搬起店裡的擺設開始亂砸。
狹小的酒肆裡立刻傳來了一陣劈裡啪啦的聲音,本就破舊的店被砸壞了好幾樣東西。
“慢著。”桑落立刻衝過去,擋住那些家丁。
李老板氣憤的站起來,指著她說道“一個黃毛丫頭,也敢跟我搶生意?”
“我們立了字據,你就算砸光我的店。到了官府那裡,你也是不占上風的。”桑落理直氣壯的說道。
“還敢拿官府壓我?青州城的官府,我比你熟。”李老板扶著桌子,怒喝一聲“繼續給我砸。”
那些個家丁撥開桑落,正要繼續砸東西。
桑落看著店裡一個個陪伴了她許多年的陳設,燭台倒在地上,桌子被砸碎了好幾個。
為什麼,偏偏到這個時候,總是差一點點。
“我看誰敢!”桑落大喊一聲,將身邊的人都嚇住了。
李老板看著她,冷笑道“怎麼不敢?你還有什麼花招。”
桑落冷靜下來,分析道“李老板,我能拿到這個生意,自然是因為我有你想不到的關係。當然了,李老板這麼多年開酒坊,也不是吃素的。今日既然我們都想做這個生意。不如,之前的字據作廢,我們聯手拿下這單。”
李老板摩挲著自己的胡須,生怕又被桑落繞了進去。
桑落立刻乘勝追擊“我願意給李老板這個台階,您要是不下。鬨到官府那裡,您還得花錢打點。給我這單的人知道了,也不會讓您做成這個生意的……”
桑落正要再嚇他幾句,李老板拍了下桌子,篤定道“成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