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本沒有什麼可隱瞞的,可當她問出口的瞬間,祁凜徹腦海中率先想到的,是她下午在奉天司後院裡,埋在他左袖上低低啜泣時的畫麵。
那會兒的感覺延遲到現下,他才感到左臂一片酥麻。
良久,他淡淡嗯了一聲。
用罷膳後,下人利索地收拾完畢退了出去,屋裡再次安靜下來。
洛瑜掐著手心,偷偷往床上看了眼,大床上多了一隻錦枕。她替他斟了盞茶遞過去,又給自己斟了杯,低頭淺啜一口,緩了緩呼吸,問道:“院子裡那幾株烏蘞莓,是夫君買的麼?”
“嗯。”
她猶豫著說了句多謝,又道:“隔了一陣子了,夫君怎麼突然想起來?”
洛瑜記得,上回,聽荀青說,那株莖葉枯黃的烏蘞莓是祁凜徹不小心折斷的,她為此還心疼了幾日。
祁凜徹喝了口茶,偏開頭去,自是不能將上回在院子裡聽到的閒言碎語說給她聽。他淡聲道:“隨手買的。”
“……哦。”洛瑜捧著茶盞,問道:“夫君,近日還忙嗎?”
祁凜徹誤以為她的弦外之音仍是落在“回府”一事上,驀地想到沈燕川那句“嫂子獨守空房居然也不生氣”,他轉回頭來,重新看向她。一張芙蓉麵雪白細膩,並未瞧出怒意。
他隻好直言問道:“你可是生氣了?”
他這話頭轉得太快,洛瑜怔愣茫然:“啊?生什麼氣?生誰的氣?”
“我。”
洛瑜睜大眼看他,忽然想起四郎那句“三哥太嚇人了,我見著就害怕”,此時再看他眼尾處的那道疤,不知怎的,她脫口而出:“我哪兒敢生你的氣啊。”
話一出口,洛瑜就後悔了,這話怎麼聽都有幾分埋怨的意味在裡頭,她趕緊找補:“唔,我是說,我沒有與你生氣,不對,我沒有生氣……”
祁凜徹放下茶盞,恐她又像下午那會兒一樣哭出來,他按了按抽疼的眉心,隻好接著先前的話道:“忙,但我會回府。”
“哦……嗯?”
直到坐在床上,洛瑜還有些懵然,她方才說的,是這麼個意思嗎?他為何會覺得她是生氣了?她不過是問了一句“近日忙嗎”……
她此時的腦子亂糟糟的,又有些哭笑不得,想必他應當是誤會了什麼,不過也好,他若是回府,祖母應當會高興些。
可重點是……
她垂首看著床上的錦被,又側頭看向正從淨室裡走出來的人。
高大的身影走過來,燈影隨著晃動搖曳。
洛瑜自覺地往裡側睡,她緊攥著被麵,這會兒心跳如擂鼓,竟比新婚夜更緊張,畢竟,那晚他隻呆了不到一個時辰就離開了。
眼下,兩人這還是頭一次睡在一張床上。
思及此,她立時瞪圓了眸子。
夫妻間是不是要……
祁凜徹留下兩盞燈,走了過來。
那股梔子香從床帳內蔓延開,他擰眉,稍稍看了眼四周,很是陌生。不過,倒也不奇怪,好多年不曾宿在熙止院裡了。
他著一件白色中衣,上床後,並沒有立刻躺下,一眼就瞧見了她睜大的鹿眼,似無措似緊張。
低沉的聲音響起:“在想什麼?”
“在想……”
祁凜徹應了一聲,“嗯?”
“……圓房的事兒。”
話一出,洛瑜的耳尖瞬時燒得厲害。她往上扯了扯被麵,隻露出一雙眼睛在外麵,直愣愣地看著他。
祁凜徹垂眸,對上她烏黑澄澈的眸子,愣了一瞬才反應過來,她說的圓房指的是什麼。
他的胸口忽然微微發燙。
“怎麼?”他問,“你想來嗎?”
洛瑜霎時羞紅了臉,身子立即往下滑去,整個人縮進被子裡。他怎地問得這麼直白,這種事兒怎麼問“想不想來”,搞得她好像很期待、很輕浮似的。
她悶在被子裡,呼吸漸漸急促,等了會兒,未再聽見聲音,她悄悄扯開蒙住頭頂的被子,探出一雙眼睛看去。
正對上他看過來的視線,他的眸子幽深暗沉,薄唇微微抿起。
“睡吧。”他說。
躺下來後,兩人之間蓋著一床被子,中間隔了一大段距離。
洛瑜睡得板正,眼睛盯著床帳。男人身上獨有的清冽氣息壓得她喘不過氣,她的手在被麵下絞成了一團。
忽聽得身側之人歎了口氣,朝她望過來。
“我身上還有傷。”
洛瑜:“……?”
是在解釋今晚“不能來”的原因嗎?可她不是這個意思啊!洛瑜感覺自己全身都要燒熟了,身子往下一滑,又縮進了被麵下躲著。
……
翌日去到明善堂,衛老夫人笑嗬嗬地問:“昨晚,三郎沒惹你生氣罷?”
洛瑜搖搖頭,心道,這倒沒有,不過他對她的誤會,好像加深了……
衛老夫人又道:“三郎生得高大,又不會憐惜人,下手要是沒個輕重、弄疼你了,你可不能忍著,隻管與他直說,男人在房事上……”
“哎呀!祖母!”
洛瑜忙捂著耳朵,羞惱地撲進她懷裡,央求著:“祖母,快莫說啦。”
“這就害羞了?好好,祖母不說了。如今看到你和三郎感情漸漸好起來,祖母欣慰得很,到時去了九泉之下,也能對你娘親有個交代了。”
“祖母——”洛瑜著急道:“不許說不吉利的話,祖母可要長命百歲的。”
衛老夫人點點她的額頭,慈藹笑道:“你這孩子。”
……
回了熙止院,澄仁藥鋪的徐掌櫃派人過來告知,前幾日雙腿抽筋的病人,已治好了,未再複發。
“好。”洛瑜頷首,道:“你回去與徐掌櫃說一聲,新購的藥材記得另列一份單子給我。”
“是。”小夥計領命後退下了。
雲蘿手中拿著兩匹緞子問她:“娘子,給您做一身新衣裳罷?奴婢瞧著世子妃送的這套布料挺好的,確實襯您膚色呢。”
洛瑜看過去,一匹是湖藍色,一匹是荔白色,與她平日穿著確實挺合,便應下了。
今日晨間醒來時,身側之位已經空了,也不知祁凜徹是幾時起的床。
隨著天色愈漸黑沉,洛瑜的心開始怦怦直跳,一會兒坐在榻邊,一會兒去院子裡澆澆水,一會兒拿起醫書卻一個字兒也看不進去。
不知祁凜徹何時回府,她沒有像昨日一般等著他用膳,隻交代下去溫著飯菜,自己先行吃過,接著洗浴一番後,又枕在榻上看了會兒書。
許是昨兒夜裡沒睡好,她撐著眼皮到了亥時,祁凜徹還未回府。
“娘子,您先上床歇著罷?三爺估計還在忙,不知幾時才回呢。”
“嗯。”
雲蘿扶著她上了床榻,留著外間兩盞燈,悄聲退了出去。
洛瑜瞌睡沉得厲害,沾上枕頭就睡了過去。夜裡半夢半醒間,似乎聽到身旁一陣窸窣聲響。
她猛然驚醒過來,下意識就要呼“救命”,一道低沉喑啞的聲音響在耳邊。
“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