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軟花嬌(1 / 1)

簡單兩個字落下,這會兒輪到洛瑜沉默了。

她清楚韋留益的為人,是決計會將臟水潑到她身上來,可為何祁凜徹卻如此鎮定,甚至沒有絲毫好奇。這反倒令洛瑜更為忐忑了。

糾結片刻後,她問:“審出什麼了嗎?”

祁凜徹沒有立刻回答,放下茶盞後,問道:“昨日你尋我,可是為這事?”

“啊?是……”洛瑜咬唇,知曉是瞞不過去,解釋道:“我與你說了謊——不是有意瞞你,昨日我在街上撞到他,有些害怕,他開口問我要一萬兩,我不知該如何,才來刑部尋你。”

“嗯。你怕他?”

“是。他雖然是我叔父,但是,但是……”

過去的那些事梗在喉嚨裡,洛瑜難以啟齒,可一想到韋留益顛倒黑白的本事,她胸中悶著的一口氣怎麼也順不下去。她深呼吸,艱難開口道:“外祖母病故後,叔父和嬸母過來村裡,把我接到了他們家,的柴房。十一歲那年,幾乎每個夜晚,叔父都會隔著門,說一些不堪入耳的下流話,我隻能瑟縮在角落裡。”

“他打過你?”祁凜徹驀地出聲。

“嗯,用藤條,說是教訓我不聽話……那晚,他強行撞開柴房門,要,非禮我,我很害怕,摸到地上一根細木柴,朝他的眼睛用力戳去,事後我就逃了出來,他的眼睛,我不知道,瞎了……”

後頭的話有些語無倫次,她咬得唇瓣泛白,單薄的肩脊微微發顫。

祁凜徹沒料到是這麼回事,心道,挑斷她叔父的手筋還是輕了。

這也與荀青稟報的昨日他們在街上說的話,一一對上了。想必韋留益一來京城,被騙去了賭坊,在地下賭坊裡把錢都輸光了,街上意外撞見她,才趁機張口索要錢。

隱隱的啜泣聲從身旁傳來,祁凜徹一愣,偏頭看過去,她微垂著頭,白皙麵頰上滑落兩滴熱淚。

祁凜徹頓時感到有些無措,“好端端的,怎麼哭了?”

一聽這話,洛瑜本已憋回去的眼淚霎時流得更凶了。

“已無事了。”

祁凜徹乾巴巴地說完,環視屋內,找不出一張巾帕給她拭淚。他一時找不到話安慰,隻得伸左手過去,她抬起濕漉漉的眸子不解地看向他。祁凜徹頗不自然地輕咳一聲,“擦吧。”

洛瑜:“……”

擦眼淚嗎?用他的袖子?

可是對上他凜厲冷肅的眼神,哪兒敢說出拒絕的話來,洛瑜的眼淚啪嗒啪嗒往下掉,那句“擦吧”聽在耳裡像是命令似的。

她嗚咽著垂首,埋在他小臂上。

祁凜徹抬起另一隻手,按了按發脹的額角,對這個妻子頗為頭疼。她的眼淚怎麼也止不住,不過一會兒的功夫,就浸濕了他的衣袖,涼涼的。

他歎了口氣,收回左手的同時轉到她腰後,右手從她膝下伸去,輕鬆把她摟進懷裡,抱坐在腿上,語氣有些無奈而生硬:“莫哭了。”

洛瑜懵懵的,下意識地圈住他脖頸,靠在他懷中,臉上仍掛著清淚,一抬眸,是他輪廓分明的下顎。

“……”

男人稍沉的呼吸灑在她頭頂,有些發癢。耳邊聽著他一聲響過一聲的心跳,她僵著身子不敢動。

緩了一陣兒後,她回過神,才想起來解釋:“我本沒有想哭的,許是、許是……”

“被我嚇哭的?”他接上她的話。

“啊……倒也,不全是。”洛瑜誠實道。

“怕我?”

“……啊,沒有……有一點兒吧……”洛瑜趕緊找補:“不過沒有叔父可怕,你是,夫君隻是長得凶了些罷,大概……”

頭頂傳來一聲極輕的笑意,似是被氣笑了。

洛瑜仰著小臉看他,那絲笑意稍縱即逝。她低聲說:“我剛剛,是想到了從前的事。不過,都過去了。”

“嗯。無事了,他已不會再找你麻煩。”

不知為何,偎在他懷裡竟生出莫名安心的感覺,她不自覺地往他頸側貼了貼,剛哭過,嗓音軟綿綿的。

“多謝……夫君。”

想了想,她又問道:“你……夫君怎麼會出現在巷子口?”

祁凜徹:“路過。”

“……哦。”

祁凜徹自然不會把自己早已在周圍埋伏好一事說與她聽,他斂眉看去,她已沒有再流淚,濃密鴉睫上沾著濕潤的淚珠,此刻乖覺地靠在他懷裡,竟是沒有要起身的意思了麼?

淡淡梔子香鑽進鼻尖,懷中之人軟軟的,他摟在她腰間的手竟不敢太用力。

他分出片刻心神,慶幸方才進屋前去了趟淨室,簡單擦洗了一遍。卻忽聽她道。

“你受傷了?”

“……”祁凜徹一愣,“小傷。”

洛瑜嗅到鼻尖隱隱的血腥味,蹙著眉頭從他身上下來,一邊取下腰間的針灸袋,一邊道:“我給你瞧瞧。”

“不必。”

“嗯?怎的了?”

“咳,一點小傷,不礙事。”祁凜徹也跟著站起身,“時辰不早了,我著人送你回府。”

洛瑜哪肯輕易離開,一隻手已然朝他腰間玉帶摸去,問道:“是何時受的傷?”

祁凜徹一把扣住她手腕,下一瞬,自己的手腕上卻搭過來兩根纖纖指尖,他飛快鬆開手。

“脈相沉穩,倒確是無大礙,隻是眼下傷口滲血……我替你針刺止血,再包紮一下。”

“不必。”

祁凜徹止住她的動作,看眼她臉上淺淺的淚痕,問:“方才不是還說怕我麼?”

洛瑜眨眨眼:“可你現下是病人啊。”

“……”

洛瑜把針灸袋攤開在桌上,轉頭看他:“祁大人,坐下罷。”她特意用了這個稱呼。

果然,祁凜徹聽後,眉頭擰得更緊了,卻沒有再拒絕,聽她的話坐在椅子上。

待看清他腰腹、後背上的傷時,洛瑜禁不住輕嘶一聲,“祁大人,這可不是小傷。”

祁凜徹抿唇不語。他方才在淨室內擦洗得急,隻隨手草草包紮了兩下。

“是昨日受的傷罷?”

“嗯。”

“夜裡回府時,你也沒有說起這事,若我那時知曉……”

“就不會說謊了?”

“……”洛瑜一噎。

過了會兒,她一邊上藥,一邊問:“背後還有好多處陳年傷疤,也是辦案時受的嗎?”

“不是。”

“嗯?”

祁凜徹本不願多說,對上她清澈靈透的鹿眼,歎了口氣,隻得回道:“當年在戰場上留下的。”

“去西北邊境嗎?”洛瑜放下藥瓶,說道:“此事聽祖母說起過。”

“嗯。”

“疼嗎?當時。”

祁凜徹沉默片刻,少有人問他這個問題,他搖頭:“不疼。”更確切的說法是,他已不記得刀劍襲來時產生的痛感了。

“好了,這幾日著意些,莫沾水。”

洛瑜重新收好針灸袋,祁凜徹的目光順著看過去,問道:“你會針灸?”

“當然。”洛瑜彎了彎眸子,“從前在村裡,跟著醫堂老大夫學了幾手。”

“嗯。”

祁凜徹飛快係上衣裳,彷佛她柔軟的指尖觸感還停留在肌膚上,他頗有些不自然,一邊朝外走去,道:“讓荀青送你回府。”

“好。”洛瑜也跟著出了門,往前院走去。

兩人一道走著,一時無話,再次安靜下來,似乎又回到了沉悶疏離的夫妻狀態。

將要上馬車時,洛瑜回頭望著他,這一眼看過去,似乎,他並沒有第一回見麵時,那麼讓人害怕了——雖然模樣還是長得很凶。

“夫君。”

“怎麼?”他問。

洛瑜與他隔了段距離,她朝他招招手,示意他走近來些,“今晚,回熙止院嗎?”

“……”祁凜徹側眸,看著她通紅的耳尖,把“不回”兩個字生生咽了下去,終是頷首道:“回。”

旋即撤開幾步,一揚手,荀青駕著馬車朝侯府的方向駛去。

車內,雲蘿看起來比她還開心,“太好了!三爺終於回院裡了!”

洛瑜歎口氣,“可我方才忘了問,是否要分房睡。”

“什麼?!”雲蘿驚得差點兒跳起來,急忙捂住自己的嘴,倒豆子兒似地一連串道:“什麼!娘子,您在說什麼呢?您與三爺是夫妻,怎麼分房睡?是不是方才在刑部,您與三爺吵架了?他惹您生氣了嗎?可剛剛瞧著也不像啊……”

洛瑜忙打斷她的胡思亂想,道:“都不是,我隻是,擔心他回府後尚不習慣。對了,上回你尋的物件可都添齊了?”

“放心吧,娘子,都準備妥當了,一會兒咱們回了熙止院,就把三爺的用物添進內室裡。”

“……東間臥房也一並收拾出來,添上他的用物吧。”洛瑜呼出一口氣,“好歹,祖母能寬些心了。”

雲蘿安慰道:“娘子長得玉軟花嬌,惹人憐愛,三爺怎會不喜?再說,一回生,三回熟,您多與三爺接觸,感情自然慢慢就有了。”

洛瑜不由失笑。夫妻感情又不是做買賣,哪有一回生二回熟的道理?

不過,她腦中忽地想起了在後院的屋中,他寬厚溫暖的懷抱。

回到侯府,剛邁進熙止院,就有丫鬟匆匆過來回稟:“三夫人,世子妃喚您過去東暉院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