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鋒(1 / 1)

“你這出苦肉計怕是還缺個人。”宋挽星厚著臉皮跟了過去,“萬蟻噬心發作後總得有個神醫把你從鬼門關拉出來,你才能好端端地活著。”

竹知雪聞言默默吞回趕人的話,沒管他,徑自往前走去。

兩人怕半路病發沒選擇騎馬,又怕坐馬車會耽誤消息傳遞,所以徒步走了回去。

一時無話。

“你彆惱我啊。”宋挽星緊巴巴跟著,腳步匆匆,實在有些憋不住,“你要是不樂意聽就當我說了一堆屁話。”

“我知道。你閉嘴。”她的聲音虛弱不少。

藥效上來了,雖然沒什麼痛覺,但竹知雪明顯能感受到呼吸吃力,像是被人拿棉布捂住了口鼻,大腦逐漸昏沉,有些體力不支。

“發病了。”宋挽星注意到她越發蒼白的麵色,即使知道這藥性不會對她產生太大的危害卻還是止不住擔憂,見她腳下一個趔趄,忍不住上前摻扶,卻被推開。

“你何必苦撐?現在已經可以暈了。”他苦口婆心地勸告,“早點演完戲,早點服下排毒丹,你也少受點罪。”

“得撐到廷尉寺再暈,進去醒來就能接著查。”竹知雪吊著一口氣,腳步越邁越大,“時間緊迫,我不能歇著。”

她還要赴一場七日之約。

“你這個人……”宋挽星知道她倔,打定主意的事八匹馬都拉不回來,歎了口氣,頗為無奈地扣住她手腕,讓她停下來。

在竹知雪不解的目光中,他拉著她的手,引她按上自己的天突穴,“按按會好受很多。”

“多謝。”竹知雪大喘一口氣,恍惚的眼神猛地凝聚起來,接著往廷尉寺的方向趕。

沉重的腳步深陷進雪地中,沒上好蠟的鞋邊被雪水浸得濕漉,寒氣自腳底攀升而上,逼得她本就色如白紙的臉更加蒼白,黑白一襯,墨水潑的眉眼便更難讓人移開眼睛。

還差一裡。

長街白雪裡,足印成行,北風吹過,細雪塵揚,細細密密地蓋上淺坑。

半路,宋挽星眼見她就要往前栽過去,連忙攔住她,“你撐不住了,讓我抱你過去吧。”

竹知雪氣若遊絲,但依舊堅定不移地推開他:“我自己走。”

她沒讓宋挽星幫忙,不是因為惱他,也不是倔強。她隻是還沒接受對待親人變得如此涼薄的自己。

她隻想光明正大地暈一會。

一步,兩步……灌鉛的腳再難邁出一步,廷尉寺的大門就在眼前,她腦子裡繃著的一根弦驟然斷裂,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來人!”宋挽星在她倒下去前及時伸手攬過她的腰,另一隻手從她膝彎處一抄,將人抱進懷裡,對守門的侍衛道,“還不開門?”

侍衛衝宋挽星一拱手,進門通報去了。

不一會,廷尉寺的大門從內被打開,江淮霽修竹直挺的身影現於門後。他抬眼,從門縫中看到臉色泛青,昏厥過去的竹知雪,一顆心像是上了秤,被金鉤穿洞,提了起來。

江淮霽伸手要從宋挽星手裡接過竹知雪,卻被他側身躲過:“她怎麼了?”

宋挽星見到他就沒好氣——他對皇帝座下鷹犬向來嗤之以鼻——大步往裡走去:“怎麼了?還能怎麼了?中鴉茶的毒了唄。”

他抬腳踹開了供廷尉寺內人員休憩的廂房,把人放在床榻上,往手裡倒了顆清毒丹:“滾一邊去,我要施針逼毒。”

“鴉茶的毒?”江淮霽思索間瞥見宋挽星喂藥的動作,立即出手鉗住他手腕,眼神沉沉,自然而然露出刑訊的氣勢,隱隱間可見毒蛇吐信,“如何中的毒?誰派你來的?”

宋挽星冷笑一聲,腕部使著巧勁一扭,本想一把掙開,卻不想此人看著文弱,力氣卻大得出奇,一時竟沒能把自己的手解救出來。

他深吸一口氣,狠狠瞪了江淮霽一眼:“鬆手。”

“說清楚,否則你這雙手就彆想要了。”江淮霽掐著力道,手指如同白蛇一寸寸纏進獵物的皮肉,“手裡拿著的是什麼?”

手腕上的痛感令宋挽星臉色一白,險些沒痛呼出聲,繃著即將齜牙咧嘴的表情告饒:“好,鬆手,我說。”

江淮霽麵無表情鬆開手,依舊審視著他。

宋挽星揉著被捏疼的手腕,暗地裡瞪他一眼,嘟囔著:“呸,什麼光風霽月少年英傑,就是表裡不一的偽君子。”

“解釋。”江淮霽聽見了,沒和他計較。

宋挽星摸著隱隱泛著青紫的手腕:“胡魯克的死訊已經傳到鴉茶使團去了,你不知道?”

“她為了平息聖怒主動提了苦肉計,好讓鴻臚寺的人能給鴉茶使團一個交代。我給她服了瞞天過海,除了體會不到痛苦,發病症狀與鴉茶的萬蟻噬心相似。”

他說完,新倒了顆清毒丹給竹知雪服下,這回江淮霽沒再攔他。

屋內漏刻的水聲滴答滴答地澆在江淮霽心頭,攪得他神魂不寧,望著床上病弱至此的人,恨不能以身代之。

“至於我和她的關係,你一個鄉下來的不知道也正常。”提及這件事,他昂首挺胸,洋洋得意,宛如孔雀開屏:“我和她可是青梅竹馬,兩小無猜,她要使苦肉計當然得找我這個神醫。”

青梅竹馬,兩小無猜。

江淮霽在心裡嚼著這幾個字,摩挲著袖中的竹笛,將目光從宋挽星那張張揚可惡的臉移到那截裸露在衣領外的脖頸上,手上虎口處老繭微癢,像是缺了點什麼:“青梅竹馬?”

“怎麼?嫉妒?”宋挽星隨口回懟一句,卻在無意間戳中了江淮霽心疤上,劃得他血肉淋漓。

那截脖子看著挺硬,不知道砍下來需要花多少力道……

等反應過來自己在想什麼時,江淮霽忍不住唾棄自己的醜惡心思。

妒意乃不義之情,殺意乃不正之心,此等外邪之道非為人道,枉他苦讀聖賢書,竟能橫生□□,妄造殺業。

正沉默自省時,他餘光瞥見宋挽星手裡的銀針,連忙出廂房回避。

屋外又飄起了細雪,一滴滴地落在手上頓時化成了一灘水,江淮霽盯著指尖上的水漬苦笑一聲,將它攥進掌心。

至寒之雪若是想靠近溫熱的肌膚便隻能舍下自己的一部分易形而處,可人要想靠近所愛之人是否也要變得麵目全非?

莫約過了一刻鐘,竹知雪睜開眼,入目是陌生的帷帳。她揉著脹痛的額頭,坐起身。

“醒了?”宋挽星扶著她,“小心點。”

門外等著的江淮霽聽到動靜後推門而入,宋挽星正扶著竹知雪的胳膊往外走。

宋挽星的手落在江淮霽眼裡格外刺眼,他竭力克製住自己的目光,告誡自己不要在意,最終垂下眼:“將軍,監軍禦史到了。”

哪有人剛解完毒就催著乾活的,騾子都不敢這麼催啊。

宋挽星理直氣壯地把人掩在自己身後:“她現在解完毒剛醒,連晚膳都沒用,就算是十萬火急的事也不用這麼急吧。”

竹知雪推開擋在前麵的宋挽星,拍了拍他肩膀:“謝了,不過這事事關個人名譽,是真急。”

“走吧。”

江淮霽跟在竹知雪身後出去,臨走前沒忍住斜了宋挽星一眼。

“誒!你!”那一眼其實不含什麼情感,宋挽星卻從那微微斜視的眼神中品出一點譏諷的味道,當即氣得跳腳,腳下生風追了出去,“你什麼意思啊?”

竹知雪見他跟過來,無奈停下腳步勸阻:“挺晚了,這地牢也不是什麼好地方,你要不就先回府去吧。”

“怎麼?你們查案我看不得?”宋挽星盯著江淮霽的後腦勺,恨不能拿眼睛把他的腦袋燒出一個洞。

他抱胸而立,大有我不要臉你們能拿我怎樣的流氓架勢:“憑什麼不讓我跟著?”

江淮霽頭也沒回,步履不停,往身後冷冷丟下一句:“隨你。”

“嗬,裝給誰看呢?”宋挽星嗤笑一聲,跟了過去。

竹知雪無比納罕地掃他一眼,對這兩人之間勢如水火的關係完全摸不著頭腦:“你怎麼對他敵意那麼大?”

“我敵意大?”宋挽星先是震驚,看了看前頭身形筆直不帶常人溫度的背影,又看了看一頭霧水的竹知雪,而後憤憤甩袖,簡直委屈得要命,“他剛才……”

“剛才怎麼了?”

“……”

想起剛才的情形,宋挽星愈發惱火,這讓他怎麼告狀?竹知雪都沒看到江淮霽剛才看他的眼神!

他啞了火,卻又憋得難受,彆彆扭扭地扯著竹知雪的袖子,眼睛眨巴眨巴,身後的狗尾巴都要搖出花了:“我不管,你要我還是要他。”

“什麼玩意?”竹知雪嫌他膩歪,把他推遠點,扯回了自己的衣袖,簡直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什麼玩意就讓我選上了?”

宋挽星被推開後耷拉著腦袋,沒再接著鬨了,隻給竹知雪留下一句更加莫名其妙的話:“你不懂,你根本就不懂。”

不知不覺就到了地牢門口,宋挽星剛要跟著竹知雪往裡走卻被守衛攔了下來:“刑審重地,閒人免進。”

麵前,江淮霽正在台階下等著她,地牢壁上的火把照著他平靜的麵容,明明沒什麼表情,可竹知雪卻覺得他在生氣。

她回頭看了眼氣鼓鼓的宋挽星,勸道:“好了,你先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