脫困(1 / 1)

“抓緊我。”竹知雪左右張望著兩頭逐漸向他們逼近的殺手,一手砍斷射過來的箭,一手攥緊了江淮霽的胳膊。

在這性命攸關的時刻,江淮霽也顧不上害羞不害羞的了,緊緊反抓住竹知雪的胳膊,眼中滿滿的都是身前這個如烈火一般灼人的女子。

抓住手的瞬間,像是一場私奔的開端。

曾經求而不得的如今近在咫尺。

他想:若是死在今日也無妨,好歹也算同生共死一場。

那帶他逃離的背影與多年前的一幕逐漸重合,當年也是這樣,一道英勇無畏的身影將他從深淵中拉了出來。

也許這對她而言不值一提,但這足夠他記一輩子。

“跳。”

知會完江淮霽,竹知雪翻上欄杆,腳下一蹬,縱身越出,拖著江淮霽在空中拉出一道完美的弧線。

她竭力伸手抓住了大堂中央的那副大字,下墜的衝力頓時一緩,扯著紅綢的胳膊在刹那間承受了兩人的重量,痛得她悶哼一聲,忍無可忍地衝下麵喊了句:“你彆老抓著我啊!抓紅綢!!!”

江淮霽猛地回神,急忙鬆開她的手,同時攥住了一旁的紅綢往下滑。即使抓在手裡的是最柔軟的綢緞,下滑時也難免有摩擦,劃得手生疼。

她的手呢?一定更疼吧。

連累她了。

從側麵射過來的箭使勁割著掛紅綢的粗麻繩,往兩人所在的地方飛。

好在酒樓在裝潢用材上肯下功夫,那麻繩任是被如此造作都沒有斷裂的跡象。

兩人趕在殺手衝到大堂前滑到一樓,跑出酒樓,竹知雪心中感慨:感謝當年行事張揚的自己救我一條狗命。

逃出酒樓後那些殺手沒再追出來,兩人同時鬆了口氣。

江淮霽臉頰緋紅,驚魂未定地喘著氣。

“那個——”竹知雪剛想問,話到嘴邊卻突然忘了要問什麼。

江淮霽剛鬆的那口氣又提了起來,他忍不住屏息:“什……麼?”

“忘了。”竹知雪撓撓頭,努力回想刺殺之前的情形,無果,“算了。”

江淮霽再次鬆了口氣,忽略了心中那點微妙的失落感。

竹知雪按著肩膀轉了轉差點脫臼的胳膊:“看來要殺你的人還不敢當街行刺。”

江淮霽經她這麼一打岔,人緩過來不少,當即要對竹知雪行大禮:“多謝將軍今日救我一命,他日下官必湧泉相報。”

“你這人真是,老愛搞這些虛的。”竹知雪扶住他,“行禮就不必了,我等你報恩。”

虎口帶繭的手掌因為承受了太多外力而破皮,滲出斑斑點點的血跡。

江淮霽淺色的衣袖上被這一扶染上了紅色的血跡,看著格外刺眼,一想到這全是拜他所賜,他的心便如同被萬刀淩遲,一時連聲音都變得顫抖:“將軍,你的手。”

竹知雪卻不大在意地把手往後一背,習以為常道:“無事,小傷。”

她當習慣了軍中將領的身份,習慣了成為主心骨,成為他人的依靠,從不輕易向他人展示自己的傷口。

彆人多少會礙於竹知雪的威嚴下意識忽略她身上的傷,甚至,充當保護者形象久了,會有人對她的血習以為常。

可江淮霽在乎,他伸手想抓過竹知雪的手。

竹知雪下意識側身躲開,頗為警惕地發問:“你要乾嘛?”

伸出的手在空中僵了一瞬,緩緩落下。江淮霽神色肅然,眼瞳沉沉,望向她時難得少了羞赧的水澤,看起來如同黑水之淵。

竹知雪不知道他的情緒從何而來,一臉莫名其妙,甚至覺得他有些毛病。

他垂眸,沒再勉強,從袖中掏出一瓶傷藥:“身體發膚受之父母,將軍不該如此不在意。”

竹知雪眉頭一挑,接過傷藥:“多謝,不過我都習慣了——你怎麼還隨身帶這玩意?”

江淮霽淡然回應:“習慣了。”

竹知雪被自己丟出去的話噎了回來,也沒糾結:“走吧,找京兆尹。”

“今日之事一定要有個結果,不能就這麼不明不白地過去。”

“先生。”

鞋履踢踏踩著地磚,顧不上被無意壓塌的雜草。

“先生。”

幕僚從相府外疾跑而來,忽視了一路向他行禮的奴仆,穿過亭廊,來到釣台,在焦正平身後定住腳,語氣焦急:“相爺,不好了。”

聲音有些大,驚跑了底下快要咬鉤的魚。焦正平不喜不怒,閉著眼問:“怎麼了?”

“死士營的人動手了。”幕僚在一旁站不住腳,來回踱步,“那竹知雪在,我們失手了。”

焦正平丟下魚竿,扶住隱隱作痛的腦袋:“我不是說了,讓你們不要急著動手嗎?”

“一群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東西!”他氣急敗壞地往外趕,“誰發的令?尾巴掃乾淨了沒?”

幕僚抹去額角上發出來的虛汗,匆匆跟上,聲音有些發虛:“是……是大公子……大公子不知從何處得來的消息,聽說您要刺殺廷尉,今早便拿了您的調令去了死士營。”

焦正平眼前一黑,腳下一軟。

幕僚趕忙伸手扶住他:“相爺……”

“相爺莫憂,酒樓那塊都擦乾淨了,沒留下把柄。”

“家門不幸……家門不幸……”他喃喃著,忽地找回了支撐自己的一口氣,“我這兒子蠢笨如豬,膽小如鼠,沒人慫恿定不敢行此大事,定是誰慫恿了他。”

“去,調查近日大公子的行蹤,看他都和誰接觸過。”

“沒人?”京兆尹接到龍韜將軍和廷尉的聯合報案,不敢不重視,帶著副手等人氣勢洶洶地殺到醉仙樓,進了門又一臉奇怪地四處張望,沒發現任何屍體甚至是人影。

半晌,他看到大堂中央的紅綢,覷了覷竹知雪的神色,“呃……將軍果真不愧為一代英豪,能文善武,胸襟廣闊,誌向高遠如斯,實為吾儕之楷模。”

竹知雪在那瞬間什麼都想過了,一時隻覺得天地是如此廣闊,廣闊到周身空無一人,再沒什麼好在意的。

果然,人的恥點每拔高一次就是一次重生。

她臉不紅心不跳地接受了誇獎,淡漠地點點頭,一副高人做派:“謙虛。”

一旁的江淮霽沒忍住竊笑一聲,引來京兆尹的側目。

京兆尹揉了揉眼,不敢相信如此鮮活的廷尉大人居然就是那個有名的活死人老古板。

有這麼好笑嗎?

他不由得反思,隻得出一個結論:竹將軍果真是靈藥在世。

“去二樓。”江淮霽發覺京兆尹的視線,正色,先一步走在前麵。

死士撤得匆忙,沒來得及將一切恢複原樣。二樓淩亂的陳設,地板上赫然淌著的鮮血,箭矢留下的洞口無一不昭示著那場刺殺的存在。

“這……”京兆尹招呼左右,“去把老板娘叫過來。”

竹知雪耳朵靈敏地豎了起來,糾正他:“這家酒樓歸屬袁淳姑娘,按理來說她就是老板。”

“啊……”京兆尹的臉色由青轉紅,不明白這有什麼好糾正的,但還是礙於她的淫威屈服了,“對,把老板叫過來。”

“是。”

領命的副手帶人散出去找人,在後廚找到了一乾跑堂的和下廚娘,他們被綁在一起,暈著,一個個嘴裡頭都被塞了布。不一會,另一撥人在袁淳的房間裡找到了昏迷的她。

竹知雪幾人在方才呆過的雅間裡找線索。

“當時我殺那幫歹徒時忽然覺得頭腦昏沉手腳酸軟,不知江大人可有此感?”她掃了一圈,發現之前遺留下來的箭矢已經消失,於是率先查驗了熏香,為了驗證之前的想法,拿起香爐就要聞。

兩人連忙阻止她卻已經來不及了:“不可。”

這回的熏香味道換了回來。

江淮霽慌裡慌張地湊上去奪過香爐:“瞎聞什麼?你都不知道熏香裡的用料是什麼,萬一裡麵有害人的東西呢?”

竹知雪自覺魯莽,訕訕地摸摸鼻頭,有些驚奇:“你的尊稱沒了。”

江淮霽本以為竹知雪多少會自省,沒想到她竟把關注點放在這種地方,頓時氣絕,沒話了。

“大人,老板到了。”副手前來複命,接過江淮霽遞過來的香爐。

京兆尹命令:“去找人驗一下香,順便問問何處能買到能使人手腳酸軟頭昏腦沉的香。 ”

“是。”

袁淳看見竹知雪就撲了過來,連忙發聲:“竹大俠,我是無辜,你要相信人家。”

被猛然抱住的竹知雪把人推開,冷靜詢問:“你暈過去之前看到了什麼?”

袁淳被推開,扁扁嘴:“當時人家剛得到消息說竹大俠來了,就要趕來見您,結果打開門就被人用迷藥捂住了口鼻。”

“看清長什麼樣了嗎?”竹知雪有些發愁,目前案子一件一件地來,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案情又撲朔迷離,不由得頭疼。

“沒。”

線索又斷了,目前毫無證據,隻能從誰能獲利開始排查。

江淮霽昨晚剛接了調查西南賣官鬻爵一事,以及排查文書傳遞紕漏的差事。如果是造成這一切的凶手,那麼派人刺殺來延緩案情調查的進度,合情合理。

竹知雪又想起一條,問江淮霽:“你有得罪過什麼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