糕點往事(1 / 1)

權歸 姥朕子 4071 字 3個月前

夜裡,女子坐在銅鏡前,其中映射出的是自己愈發嬌嫩的容顏。看著看著不由得抬起手輕輕撫上鏡中人臉頰,又輕輕的問:“殿下今日不來了麼?”

她等待回答的人不是身後站著侍奉的宮女,而是不遠處的小常喜公公。

聽到她的話,小常喜掛著無害柔和的微笑:“回小主,殿下今日政務繁忙,恐是來不得了,特派奴才前來通告一聲,還望小主早些歇息。”

若蘭沒有吭聲,撫摸自己臉頰的手也停下,銅鏡裡的雙眼也逐漸失去了溫度,甚至閃爍著幾分不甘心。

要知道周治已經一月有餘不曾踏入她的院子了,雖其身邊隻有自己一個女人,但他對待自己好似一隻小貓小狗似的,隻要自己死不了,他便不會多加在意。

但小常喜卻不會看見這副景象,若要換個殘酷的說法,那就是他連看都不看一眼,甚至連招呼都不打一聲就退出了,畢竟殿下那頭還需自己貼身伺候著呢。

周治此時並沒有在處理那些所謂的政務,而是立在疏慶宮的宮門口,好似在等待著什麼。

他雖穿的厚實,可如今已是嚴冬臘月,再加上等候許久,身上的石青色寶相花刻絲錦袍,終是如於凝脂一般的白雪逐漸相融。

就連一旁守候的宮人換了兩次,他卻依舊在原地。

小常喜手裡拿著暖壺,帶著兩個人扛著傘蓋就來了。一見到原在主子身後陪同的兩個小公公,那呆若木雞的模樣,就讓他氣不打一處來。

又不好當著主子的麵大動肝火,隻得低下身小聲嗬斥趕退,自己則立馬迎上來為其整理袍子,兩個跟來的奴才則馬上豎起傘蓋,一瞬間將雪與周治隔絕開來。

片刻之間,小常喜瞧著夜色以晚,看樣子是不會有人來了,於是試探著說:“殿下,這天實在寒冷,不若讓奴才在此處先候著,殿下進去先暖暖身子,可彆凍著了身子。”

但遲遲等不到回複,小常喜也不敢再多問。

而周治半響才緩緩吐出一句:“再等等罷。”

莫約是又過了半炷香的時間,周治雖沒挪動步子,可心底多少都有些失望。

他淡淡吐出一口氣,轉過頭正要說些什麼,小常喜卻看見了前頭撐著傘,來得有些艱難的人,有些驚喜地說道:“殿下,來人了!”

來者正是明善宮的宮女小福,由於明善宮距離疏慶宮最為遙遠,再加上天寒,糕點都特地去加熱了一番,故直至現在送來。

小常喜很敏銳的感受到原先壓抑的氣氛都化為了一派溫和,溫和的周治很溫和的親自上前接過了小福手中的禮盒,就連小福都有些受寵若驚,連忙請安。

周治掌心不由得撫上禮盒,感受著傳來的微微熱氣,唯恐手中的糕點受凍而變潮,朝她點了一下頭,便立即進去了。

小常喜則熟絡地上前,往小福手裡遞上些賞錢,這是以往明善宮來人時的福利。

同樣收到快遞的還有宋青。

當特派員追雲送來那精致的小禮盒時,臉上還帶著罕見的異色,那是由藏不住的調侃和好奇組成麵部表情。

宋青自是選擇視而不見,隻瞧他麵不改色的接過禮盒,看著眼前還在原地的追雲,又麵不改色地問:“還有什麼事?”

追雲麵對師傅自然不敢說什麼大逆不道的言語,隻是小逆不道地問了一下:“師傅,你若是不喜歡吃甜食,不然分我一點吧?”

可得到的卻是宋青一記大眼飛刀,嚇得她立馬開溜。

宋青關上房門,房間雖然沒有其他人,但卻讓他感覺到無比的舒心。回到桌邊坐下打開盒子,裡邊是精致的糕點。

正如追雲所言,他一向不喜歡吃這些甜膩的小食,但眼下卻沒有片刻猶豫,拿起其中一個看得最為順眼的,扔進嘴裡品嘗。

待糕點融化在嘴裡才發現,入口一股茶香,並不甜膩,反而是鹹味。

宋青此時眉眼間逐漸柔和下來,嘴角竟破天荒的勾起一抹微笑。

屋內燭火搖曳,不經令人生出些許回憶。

二十年前,工部員外郎宋府門前正跪著一個麵黃肌瘦的男孩,在他身側一同跪著的,是個比他更為瘦小的女童,看樣子是許久沒有吃上飯了,兩個小小的身影隨著風吹得有些搖搖晃晃。

雖已過多年,可男孩清楚的記得,當宋府大門緩緩打開之時,裡頭出來的是一位衣冠楚楚,相貌端正的老爺,正是家主宋端年。

在其一旁同來的是宋府當家主母劉氏,還有兩三個丫頭仆從,手裡拿著兩套衣物。

宋端年親自拿過衣物,披在兩個孩子的身上,麵色動人道:“真是苦了你們!今日起,且在府中住下罷!”

話音剛落,男孩就感覺到身邊多了許多道視線,原是街邊不知不覺時圍繞了許多人,見宋端年如此大義,紛紛發出讚許的目光和議論。

感覺到身側突然有了一絲溫度,令他不由得低頭一看,原是一旁的女童已經快支持不住,悄悄地將自己身子靠在兄長身邊。

男孩又將目光投向眼前兩位慈眉善目的人,他終是將腰彎了下去:“大人大恩大德,我必定以生相報。”

過幾日後,忽得仆從告知宋老爺請見,男孩一瞧仍安睡於房中的幼妹,隻一人前去。

待到房中,男孩這才發現房中竟是無旁人,隻宋老爺於上座。見男孩前來,宋老爺沒有多餘寒暄,先是請男孩入座,而後道:“你近來可又聽到什麼風聲?”

男孩先是不解,但還是老實回複:“不曾。”

宋老爺聞言麵上也沒有變化什麼神色,過了半響,他說道:“你與你妹妹原名已不可再用,從今往後便是宋家的人,是我流落在外的一雙兒女。”

男孩聞言怔愣半晌,宋端年為父親摯友,對其有知遇之恩,故而在臨終時特交代自己帶著妹妹前來投奔,今日之言,想必是家中徹底無法翻盤。

宋老爺看著眼前男孩在短短時間由極大的悲痛調整好,緩緩起身跪在自己的跟前,重重的磕了兩個響頭,一個是為自己,另一個是為今日沒有前來的幼妹。

此時宋老爺又想起自己府中那個與其年紀上下的一雙兒女,與男孩相對比,還是頗為稚嫩無邪,於是看向男孩的目光中不免帶著幾分複雜。

從此以後,宋府裡頭多了兩個孩子,不僅給予與宋府大少爺與二小姐一樣的待遇,且與府中上下其樂融融,這何嘗不是他的人生中最為快樂的時光。

但這一切很快就如同忽然點燃的一場大火,將所有的一切美好都燃儘了。

五年前,男孩高中,就此步入官場。

此時他心中隻有滿腔的恨意和偏狂,他兩年升三職,直至今日主管大理寺。

而那時的宋府卻早已在他就任大理寺主司長之時,下查特辦的一大案子,宋府上下定罪貪汙受賄,汙蔑忠臣,不義內亂,最後滿門抄斬,一個都沒有放過。

宋青就是男孩。

他知道了宋家主母收了黑錢,將父親秘事告知對家,可婦道人家,做此事可是要夫家點頭,此為貪汙受賄。

宋端年為升官進位,反手暗中支持對家,雖不是打倒父親的決定性因素,可到底是出了一份力,此為汙蔑忠臣。

若說這些還不足以令宋青如此狠絕,那接下來此事便是讓其徹底瘋魔的原因。

當高中拜會宋端年與主母後,宋青直奔妹妹的院子,他先是敲門一陣,卻遲遲沒有動靜,心緒頓時有些煩亂。

突然間,他嗅到一股血腥味,立即大驚,使勁將門踹開,直衝裡屋,妹妹已然是奄奄一息,手腕上狠狠割出一道長長的疤痕。

宋青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回過神之後,立即跌跌撞撞衝到她的身邊,正要大喊,懷裡少女卻突然微弱道:“哥哥...勿喊,勿喊。”

宋青悲憤道:“是何人所為?”

不想少女卻平靜的解答:“是我...是我自己做的。”

她又看了看兄長,笑著說:“哥哥,聽聞你高中,憂兒為你感到高興。”

宋青瞪大雙眼:“你做什麼傻事?”

說罷便要起身向外去求救。可懷裡少女卻突然用力的拉扯住他,臉上儘是決絕之色:“哥哥!今日我必死!你可要為我報仇!”

說罷,大抵是隻剩一口氣,再也支撐不住而癱倒,口中卻還努力的交代著:“宋端年那老賊,早已玷汙了我,今日我知哥哥已是高中,你我兄妹便在也無後顧之憂...”

此時宋青心裡瞬時掀起了驚濤駭浪:“什麼?”

可眼下已不再有猶豫的時機,他依舊想要挽救妹妹的性命,少女看懂了兄長的淚水,她再次拉住宋青欲抽離的衣袖,慘然道:“憂兒懇求哥哥,放憂兒去罷...”

宋青看著妹妹,此刻忽然知曉,自己是留不住她了。

他一直聽著少女斷斷續續說了幾句話,漸漸的聲音便消下去,直直最後,少女輕輕說了一句:“哥哥,我先去了,你不要那麼早來。”

宋青顫抖將少女放回床上,在她的臉上落下一滴淚,但隨後又被他擦掉,他怔怔的看了少女一會,隨後悄無聲息的出去,好似沒有來過般。

宋青是個善於隱藏且老謀深算的獵手,因此當宋端年得到不義內亂這個罪名時,他才醒悟過來,原來宋青早已知曉自己所作所為。

可在看著宋青那冷若冰窟的目光,宋端年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隻能往地牢最深處縮了縮身子。

事情的最後,宋青走出地牢,卻對外頭的明亮渾身不自在,回想起兒時,他還曾問過母親,為何給他和妹妹取這個名字?

母親當時笑著往他嘴裡塞了個甜甜的糕餅,慈愛的看著他說道:

“惟願吾兒無煩事,無憂無慮渡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