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水(1 / 1)

街隅公主歸鑾 歎霜 4412 字 4個月前

次日,沈昭先醒過來。

天還微微亮,正要翻身下床,身旁人忽然動了動,他愣怔了片刻,隨即反應過來。探手拂過鬢角的碎發,她睡意正濃,未曾察覺……

阿幼醒來時,身邊已經不見沈昭身影,燥熱已經散去,她掀開被子,身上全是濕冷的黏膩。

昨夜沈昭熱得像個火爐,可將被子推開,卻有些冷,拉扯半宿才蓋著被子睡去,今早起來,身上還是汗津津的,得洗個澡才行。

推開門,兩個丫鬟守在門口,“夫人,熱水已備好了,可要侍候您沐浴?”

阿幼被她們嚇了一跳,連忙道:“不必了,我自己洗,你們忙你們的去,不必管我。”

兩個丫鬟一個叫襲香,一個喚落玉,是沈昭特地找來侍候阿幼的。

不過阿幼卻覺得他有些多此一舉,自己待不了幾天就要離開了,何必費這力氣,況且她也不習慣被人伺候,行走江湖的人,自己也能把自己照顧的很好。

“大人吩咐了,以後奴婢們就跟著您,您說什麼便做什麼。”

阿幼尷尬地撓了撓腦袋,隻好道:“那幫我找件衣服來吧……”

落玉去取衣物,襲香則為她寬衣,屋內備好了熱水,上麵還撒著花瓣,仔細一看,竟是梅花。

見阿幼出神地望著那星星點點的花瓣,襲香抬手取下她發間的玉簪,柔聲道:“寒冬臘月,鮮花難得,隻有這後院的梅花還開著,奴婢和落玉便去摘了些來。”

阿幼什麼也沒說,抬腳跨入木盆,水波蕩漾,濺起一圈又一圈漣漪。

長發散落在水中,襲香用水瓢乘著水清洗,水珠自她肩頭滑落,打結的發絲一點一點分離,“夫人的發若是好好養養,還是能養回來的。”

發尾被塗抹了什麼,阿幼摸上去,滑膩膩的,還帶著蘭香,“這是什麼?”

“這是豬油和蘭草製的,專門養發用的,夫人以前從沒用過嗎?”

“沒有。”

“那今後多給夫人用一用,保管把夫人的長發養的烏黑順滑……”

今後?這襲香話裡話外,好似她要久留一樣,她這麼以為,那肯定是沈昭授意。

“沈……我夫君呢?”

“今早慕容府邸來了人,大人去處理了。”

“那永王殿下呢?”

“應是還沒起……”

阿幼猛地站起身,水珠自肌膚上緩緩滑落,滴答聲裡,她要去找沈昭,當斷不斷反受其亂,此地不可就留。

襲香一驚,連忙找來棉布幫她擦乾。

……

屋簷上掛著水珠,清晨下了雨,此刻,麻雀正在簷下躲雨,嘰嘰喳喳地叫著吵著。

沈昭撥著杯中茶葉,青葉打著旋兒沉底,他淡抿了一口,味道微苦,卻也解了宿醉的疲乏。

“既是你家家主的命令,你去伺候殿下便是,隻是王爺可不好伺候,你且當心些,若是惹怒了王爺,本官也得跟著受責罰,到時功過就得另外算。”

慕容老四善會察言觀色,這話說的已經很明白了,但凡這永王出點什麼事情,可都要算在他頭上,他心裡明白的很,來之前那慕容珺也說了,沈昭不簡單,叫他伺候好永王外,順帶盯著沈昭。

這府衙裡有慕容氏的眼線不假,但跟前侍候的人中卻是沒有,若是私下密謀,未必能探聽得到,有慕容老四跟在永王身邊,也算個耳目。

慕容珺不喜歡做沒有把握的事,需得把什麼事兒都掌握在手心,他才能放心。

“大人放心,小的肯定伺候好永王殿下,若是大人沒彆的事兒,小的就先退下了。”

沈昭放下茶杯,衝他招了招手,“你且等等。”

慕容老四快步上前,“大人還有何吩咐?”

沈昭轉頭看向他,抬眸問:“聽說你是慕容家的遠親?”

他不明白沈昭為何突然問這個,回答的也半假半真。

“是啊,慕容家主的姨夫與小的姑母是兄妹,算得上是遠親。”

沈昭掛著笑,卻叫人看著又不像在笑,他接著問:“慕容氏的產業你都了解多少?”

這一問嚇得老四連忙跪下,“小的就是個打雜的,哪裡知道這些?”

慕容氏的產業涉及整個婺水縣及周邊幾個縣,他知道的不多,卻也不算少,但這定然不能告訴沈昭一個縣令,畢竟其中有些生意並未得到官府允準,若是被拿住把柄便不好辦了。

“是麼?鎮子上那鬥雞場子難道不是你在打理?”

那場子離得遠,尋常都沒幾個人知道,也就附近住的平民地痞,偶有去玩玩的,這縣令怎會知曉?

但慕容老四轉念一想,自己先前跟永王在那兒有過節,沒準就是永王給說的。

“不敢欺瞞大人,那場子的確是我在打理,可就那一個場子,賺個糊口錢罷了……”

“那東二街掛著慕容家牌子的商鋪你可知曉?”

那些商鋪中有米糧、玉器金石、綾羅綢緞、釀酒等,明麵上就是慕容家的鋪子,且沒有什麼說不得的,於是慕容老四便道:“曉得的,那些都由家主親自打理,行的都是些合法買賣。”

他特地強調了一句,是不想沈昭無端懷疑。

沈昭點點頭,接著問:“聞說,曆年本縣與周臨各縣的稅役,都是慕容家代收的,你可也知曉?”

聽得此問,慕容老四嚇出一身冷汗,這算是小縣一個不成文的規定,大家心知肚明,可任誰都不會擺在明麵上說。

原本州縣賦稅征收自然都是由府衙承擔,可十年前,婺水縣匪患肆虐,官府忙著剿匪,正好趕上各地秋稅交納,實在分身乏力,便把這收稅的權利暫時給了當地聲望最大的慕容家。

交上來的稅在慕容家手裡過上一趟,自然要撈些油水,這樣一來,交給官府的稅就不夠,那還了得,給官府的稅不能不夠,否則上麵要問罪。

可慕容家又要多撈一份油水,那這多出來的便隻能分擔到百姓身上。

因此,百姓實際交給慕容家的,要比那賬冊中記載的多出不少,若是豐年還好,若遇上災年,百姓便要難熬了。

這麼多年過去了,也有正直的官吏想要從慕容家手中收回這份權,可給出去的東西哪有輕易收回的道理,這麼大的油水,慕容氏自是不肯的。

可慕容家是民,府衙是官,民不可抗官,既如此,那便隻有把人解決掉。

短短幾年的時間,這婺水縣已經換了五任縣令,有的被查貪贓枉法而入獄,有的無故橫死家中,查不出緣由,唯有慕容家安穩如山,好似任誰都動不得。

……

阿幼本是要去找沈昭,卻在府衙見到一個衙役,正在到處找人借錢,他抬著袖子抹淚,好似遇到了什麼要緊的事兒。

“夫人!”

原先幾名衙役正在說話,見阿幼來了便停了下來,恭敬地給她行禮。

方才那個借錢的衙役忍下了淚,鼻子臉頰通紅,顯然十分著急。

“發生了什麼事?”

幾個衙役麵麵相覷,卻無人先開口,阿幼看向那個衙役,他抹了把鼻涕,跪撲在阿幼麵前,艱難地開口道:“夫人,能不能借小人十兩銀子?從我月銀裡扣,小人一輩子當牛做馬還您,能不能……先借小人……”

後麵幾句他實在沒忍住,哭的聲淚俱下。

阿幼沒有立即答應,而是道:“你先起來。”

“小人不起……”

“我若是打定主意不借,你跪著就有用了?”

“小人,小人……”他情急之下也不知該說些什麼。

“十兩銀子我有,借你也可,不過你先得告訴我,這銀子你拿去做什麼?有一分隱瞞,這銀子我便不借,起來說話。”

他起了身,語無倫次的說著原因,“小人,小人名喚常順,我大哥叫常風,受了傷,再不看大夫就要死了……”

“怎麼受得傷?”

“就是前天……”

他一邊說,一邊啜泣,說的也磕磕絆絆,一旁的衙役看不過眼,便幫他回道:“前兩天,慕容家小公子為了給慕容家主過生辰,叫上咱縣衙幾個兄弟去山上打獵,原以為就是打普通的飛禽走獸,誰知道是去打白虎……”

另一人也道:“常風大哥被當成誘餌,雖然最後打死了白虎,可常風也受了重傷,那小公子見人已經半死不活,直接把人丟在了山上,要不是常順去把他哥背回來,就山上那走獸,恐怕現在連骨頭都不剩了。”

雖是把人背回來了,可他請了大夫也沒錢買藥,人傷的重,普通藥材不管用……

“夫人,求求您啊!”

常順的淚止不住的落,看的出來,他跟他哥感情很好。

阿幼道:“現在就去,去請最好的大夫給你大哥看病。”

言罷,她又叮囑眾人知會一聲沈昭,免得他找不到自己擔心。

她當先一步出了門,衙役紛紛喚醒失神的常順,“夫人這意思是要救你大哥,還不快跟著去……”

阿幼把自己的首飾抵押換了銀子,去藥鋪請了大夫到常順家中。

常風躺在破舊的床榻上,渾身上下纏著白布,透著血色,他唇色蒼白,看著是清醒的,可是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大夫把了脈,看了傷勢,捋著胡子道:“還好不算太遲,傷處都在四肢、肩背上,沒有致命傷,不過已經耽擱了許久,若是在晚一天,就沒得救了。”

大夫施針後,重新幫他包紮了傷口,歎著氣道:“這是傷到筋骨,就算全愈合好,恐怕也會影響活動……”

此刻的常順已經不再哭了,他端著熬好的藥進來,“沒事兒,以後我養我哥,活著就好。”

大夫走後,阿幼把餘下的銀子也給了他,叮囑他給常風買些吃食補補,這麼重的傷,得好好養著。

她臨走前,常風虛弱地開口道:“夫人仁心仁德,救小人與危難,此恩難報,今後但凡有用得著我兄弟二人的地方,夫人儘管開口,萬死不辭。”

阿幼回頭看了他一眼,“活著不易,且行且珍惜,莫要再助紂為虐。”

這話是忠告,也是勸說,常風聽明白了,他和常順早就不願再為慕容家做事,可慕容氏在婺水縣隻手遮天,以往來的任職的縣令皆靠不住,他早想棄暗投明,卻尋不到機會。

“大哥,你真的覺得沈縣令能扛得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