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忍不下又能如何?左右這頂官帽先得保住,這婺水縣若無事便罷,若是有事兒,頭一個被問責的便是本官,本就是被貶官至此,再不謹小慎微些可如何是好呢?忍一時之氣,才好圖將來不是?”
他說這話時眼睛目不轉睛地看著慕容珺,仿佛是在說自己和永王的事兒,又仿佛不是在說這事兒。
這番話能不能叫慕容珺信全了,便看這慕容珺心中作何想,但他生性多疑,做事求穩,有更穩妥的法子,多半不會選擇冒險殺人。
打了這一遭交道,沈昭也算對這慕容氏兩兄弟心中有數,慕容琰霸氣有餘,智謀不足,而這慕容珺確實恰好相反。
兩人聚做一團,便好似堅不可摧的城牆,任敵軍千萬,未必能攻破;但若兩人生出嫌隙,那便是一盤散沙,風吹沙落,輕而易舉。
猶疑片刻後,慕容珺終是點了頭,認下了他這法子。
他不是信沈昭,而是不敢賭,慕容家好不容易才坐到今天這個地步,萬事需得小心謹慎,不可太過於冒險。
給這永王認個錯,賠個罪,頂多丟點臉麵,又不能掉塊肉,他慕容氏在這婺水縣,最不缺的便是臉麵。
見自個兒兄弟不再質疑,家主慕容琰當即又把那慕容老四喚了進來。
“大爺,二爺,您二位喚小的來是為了……”
那慕容老四一路風塵仆仆而來,到了府中又急著給慕容琰送禮,連洗把臉休息會兒的功夫都沒。
方才,他去了井邊打水洗把臉,這壽宴上來的全是貴客,不收拾乾淨利落些,見了貴客著實跌麵兒。
剛洗完臉,還未來得及擦乾,這邊就有小廝來請,他可不敢拿喬讓家主等,匆匆趕了過來。
可是,話來不及問完,慕容琰抬手折了根又粗又糙的荊條丟過來,溫言勸道:“老四啊,你綁了永王殿下,這禍是你闖下的,自個兒收拾吧。”
萬萬沒想到,自己綁的還真是個王爺,老四當下也不敢拒絕,抖著手從地上撿起了荊條。
他心知,這是慕容琰在給他機會負荊請罪去,要不早把他砍了給永王出氣。
得叫永王消了氣,他才好活啊。
這慕容老四雖然腦子不怎麼靈光,但阿諛奉承裝孫子的本事還是有的。
他臉色一變,大哭著衝進門去給李瑞鬆綁。
“王爺,狗奴才有眼不識泰山,叫您受苦了……”
一邊認錯,一邊哭的聲淚俱下。
鬆綁的時候,李瑞他一動不動,也不說話,慕容老四原以為他是見了自己這般可憐樣兒,心中了消氣,不會再計較。
誰知,等給他鬆了綁,李瑞站起來便是一腳,這一腳朝著慕容老四踹過去,正好踹到了他的膝蓋骨上,不輕不重,踹不傷人,卻也叫他疼的齜牙咧嘴。
他伏在地上求饒,“是小人的錯,小人是被那蜂尾戳瞎了眼,被那豬油蒙了心,有眼不識泰山,隻要您能出氣,打罵都成……”
這能屈能伸的本事也算是自小磨煉出來的,他本是私房庶出,雖然跟慕容氏沾點親緣關係,但家中主母與嫡子強勢,事事壓他一頭,若不是被慕容氏兩兄弟看重,恐怕難有出頭之日。
今兒是他看走了眼,有眼不識泰山,把貴人綁了,這事兒他認栽。
這口氣就算再難咽,為了不叫慕容家厭棄,也得咽下去。
李瑞踹了他一腳,尚覺得不夠解氣,氣的就差跺腳。
慕容老四這會兒倒是十分有眼色,當即便把那荊條遞了過去,又利落的剝了上半身的衣裳,露出黝黑的皮膚來。
“王爺,隻要您能出氣,儘管打……”
他都這麼說了,那還同他客氣什麼。
李瑞高高舉起荊條,重重地抽打在慕容老四的身上,抽得他不停喊疼。
這永王肯用荊條抽他,他便高興了,既然打了他,應當不會再罰彆的,就比如他這腦袋……
不多時,那慕容老四的背上被打的皮開肉綻,慘不忍睹,他咧這嘴地求饒道:“王爺,就饒了小的吧……”
李瑞也有些力竭,見打的差不多了,慕容珺方上去勸道:“王爺,您消消氣,這愚人當真是沒認出您來,否則給他百個膽子,他也做不出綁您辱您的事兒,與其這般打死,不如留他條賤命,在您身邊伺候著,可好?”
聽了這話,沈昭不由得上前一步,隻那一步,他便又安奈住了性子,沒有開口阻攔。
這慕容珺還是有所疑慮,他這是想在永王身邊安插人手,好監視永王。
沈昭心知肚明,可他無法反對,也不能反對。
今兒若是不能叫慕容珺放下心來,他們甭想離開這慕容府。
李瑞聽他這話,沒說好,也沒說不好,卻道:“本王渴了、餓了……”
說到這兒,又沒忍住,朝著慕容老四的屁股上踹了一腳,自此把他綁了,到現在連口水都不給他喝,忒不是東西。
慕容琰連忙笑著迎了上來,“正好,前廳有宴席,王爺若不嫌棄,不妨留下吃些酒肉?”
李瑞摸著饑腸轆轆的肚子,白了他一眼,當先出了門,臨出門時,還不忘叫了聲沈昭,沈昭戲也看夠了,便與李瑞一道往前廳去。
慕容琰也招呼著一道出了門,屋內隻剩下了慕容珺和慕容老四。
“二爺,這是把我往火坑裡推啊!”
他本就得罪了永王,若是再到他身邊伺候,豈非是自尋死路?
單看今兒這情形,永王動起手來可是不含糊,而他又不能還手,若是永王哪天心中不快,拿他撒氣,三天一小打,兩天一大打,他這有幾條命,也耐不住呀……
慕容珺彎了身子扶他起來,寬慰道:“今日是叫你受苦了,這永王想必不會在縣裡久留,你且去他身邊伺候著,有什麼風吹草動來告訴我,等送走了他,劉家那片地便今後你說了算。”
劉家那片地,少說得有百畝,若非災年,光靠著那百畝地每年交上來的糧稅,便不愁吃不愁喝了,慕容老四很是心動。
“二爺,您說的可是真的?”
“你二爺我什麼時候騙過你?”
慕容老四心中叫好,正所謂有錢能使鬼推磨,為了這百畝地,這頓打他甘願去挨……
……
“扶光啊,這才半個月不見,你怎麼比離京時又瘦了些呢?”
礙於慕容琰在場,沈昭不敢多言,隻回答道:“下官自京都來此,趕路匆忙,初來乍到尚不熟悉,一連多日未得好好休息,難免消瘦,多些殿下關心。”
“說來也奇怪,皇兄這麼看重你,怎麼把你下派到這窮鄉僻壤的地方?”
“下官犯了錯,被貶也是應該的……”
永王雖然喜歡交際,但卻沒什麼心眼,心裡藏不住事兒,沈昭生怕他問出什麼不該問的,於是轉移話題問道:“殿下怎麼也會來此?”
提起這個,永王忽然想起一個人來,“嗐,這事兒說來話長……不過,得請你幫本王找個人,我有個貼身護衛,自此本王被綁,那護衛便拋下本王,自個兒跑了,這貪生怕死的狗東西,待王爺找到他,非罰他不可。”
沈昭自然知道他口中這護衛便是阿幼,於是尷尬的笑了笑,也不應下……
……
阿幼在席上坐著,卻不自覺地打了個噴嚏,心想:一定有人罵她。
“沈夫人可是病了?”
慕容珂心細如塵,她擔憂地問著,又道:“近來天氣轉涼,夫人可要當心身體。”
阿幼接過她遞來的熱茶,捧在手心,“多謝珂小姐關心。”
“夫人同我不必如此客氣,想必哥哥們和沈縣令很快就會回來,我二嫂尚在病中,又不好好喝藥,我得去看著她好好將藥喝了……”
阿幼點了頭,“珂小姐且去忙,不必擔心我。”
到此刻,阿幼都還未見過慕容珺的夫人,今日是慕容家主的生辰,於情於理她都該出來。
可如今卻見不到她,那便隻有兩種可能,要麼是她並入膏肓,要麼便是有人不讓她出來。
阿幼覺得這事兒實在可疑,等沈昭來了,得告訴他一聲,叫他以後多留意。
正想到這裡,門外便傳來了慕容琰笑聲。
“呦!慕容兄,可算是來了,叫我們好等……”
慕容琰到了門口便停了下來,他抬手請李瑞先進,待李瑞和沈昭進了門,自己才進。隨後,他便引著李瑞坐在了主位。
這一舉動叫在場諸位很是吃驚,不知這先一步入門者是何人,竟叫高高在上的慕容家主主動讓位。
“這位便是自京都而來的永王殿下……”
一語驚起千層浪,觥籌交錯間,坐席上的官吏鄉紳忙起身要跪拜。
是沒想到,婺水縣這個小地方,竟然來了尊大佛……
李瑞一招手,免去了這些俗禮節,他此刻又渴又餓,多一句話都懶得說出口,“快開席吧!”
沈昭坐在阿幼身邊,不忙開口,先飲了一杯。
他們的坐席同李瑞的主座有些距離,人多眼雜,他一時間並不能看出,這沈夫人便是那個棄他而逃的小護衛。
阿幼抬起帕子掩麵,側目輕聲道:“沈縣令厲害,三言兩語便叫那慕容兩兄弟信服了?”
依照阿幼原先所想,若是叫慕容氏兩兄弟發現綁來的真是永王,那必定是要殺人滅口,以絕後患。
可如今永王好端端的坐著,定然是沈昭從中轉圜,叫他們改變了主意。
骨節分明的手指停頓在青瓷酒杯側,沈昭並未動作,輕言:“言之尚早……”
慕容琰倒罷,那慕容珺生性多疑,多次試探,隻是未能抓到把柄,恐怕今日離開這慕容府之前還會被他試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