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1 / 1)

與秋辭 婆娑樹下 3949 字 3個月前

秦秋是次日快到晌午才醒來的,她迷迷糊糊地睜開眼時,入眼處是自家那沒上漆的房梁和灰藍色的屋頂,去年六月被暴雨衝刷掉的那幾塊瓦是新補的,她還能認出來。

秦秋心想,看得這麼清楚,是棺材板沒給她蓋嚴實吧!怎麼沒有哀樂呀,她溺死也算是橫死,她爹娘也不舍得給她請兩個和尚念經超度嗎?靈堂也太靜了些,一點兒哭聲也無,她的小姐妹呢?怎不來祭奠她,忒無情了!舒姐兒呢?往日不是天天將“孝順小姨”掛在嘴邊的嗎,怎不來為她摔喪駕靈?

秦秋直勾勾地瞪著眼睛,撇撇嘴,心道,這可真是死不瞑目啊!她正兀自怨念滿滿,直至李氏的驚呼將她四處浮遊的神智拉回——

“秋兒,你醒了?你這傻孩子,你嚇死我了!你又不會水,你為何要逞能跳下去救人!這倒黴孩子,你真是急死我了!”李氏手裡端著一個冒著熱氣的碗,見秦秋懵懂醒來,二話不說將碗一放,先抱著秦秋痛哭了一場。

秦秋這才驟然清醒,對了,自己沒死!蕭舉年救了她來著!她不是躺在棺材裡,她是在這家床上!當秦秋意識到這一點時,她也在李氏懷裡哭了,喜極而泣。

李氏聽到女兒的啜泣聲,才含淚帶笑地把她推開,伸手將先前的碗端過,道:“快趁熱喝了,這是驅寒的藥,我找千金堂的大夫開的。快,趁熱喝!”

秦秋雖有一肚子的話想問,但是碗已經送到嘴邊了,她隻好先聽話張嘴。等一碗苦藥下肚,趁李氏往她嘴裡塞杏乾的功夫,她才噙著嘴裡的果脯,口齒不清地問道:“娘,我怎麼回家了?”

李氏這一天一夜,又急又憂又怒,此時見人醒了,肝火再也壓抑不住地上湧,見秦秋一問,忍不住伸出手指,戳著她的額頭罵道:“你還有臉問?我問你,你又不會水?你逞什麼能啊?你知不知曉這個時節的湖水,凍也能把你凍死!但凡遲上片刻,你這條小命,你——”

李氏罵到這裡,自己又氣哭了,坐在床邊直抹眼淚。

秦秋也委屈,她是最先猜出落水這事的,若說這事是衝她還罷,可這事跟她全無關係啊!若非得罪了二夫人,二夫人非要點她去湖邊……若非青梧一個勁地往郭二姑娘身邊湊……自己為什麼得罪二夫人來著……

秦秋真是越想越委屈,咕嚷道:“我不是自己跳下去的啊,是被那個虞家七娘扯下去的。”

李氏更氣了,她也曉得,昨日郭雲喧說秦秋救了她的話,多是為了說給老夫人聽的,一想到自己女兒是被連累的,若是沒有蕭舉年出手,這條小命可能昨日就還給閻王爺了!對了,蕭舉年!

李氏強行止住了眼淚,道:“郭二姑娘說了,你是為了救她才掉下去的,她向老夫人求了恩典,準我將你接回來。你且安心在家住一段時日,唔,十天半月差不多吧,過了元宵再回去當差!”

因禍得福啊!秦秋喜不自勝,忙不迭地點頭。

“唔,還有一事!”李氏見女兒已經開始傻樂,也不曉得蕭舉年那頭對他父母和祖母交了多少底,這門親事雖好,可前途未卜啊,李氏一歎,道,“你知道是誰救了你嗎?”

秦秋不加多想,隨口答道:“記得,是蕭錄事。蕭錄事真是個好人!回頭咱們得備一份大大的謝禮。這銀子……”秦秋想了想,還是沒把自己那一百兩給招出來,她討好地看向李氏,未儘之語不明而喻:蕭錄事救了您女兒,送禮要不讓我爹掏銀子?

李氏卻是無心糾纏此事,見她還能記得人,多少鬆了一口氣,繼續說道:“四人落水,舉年獨救了你一人。”

秦秋聽著李氏的稱呼,心下直歎,果然是救命恩人的禮遇,她娘叫得夠親切!

“那位吳夫人質問舉年,為何舍下三家千金,獨救你一個丫鬟。老夫人雖未明說,但想必心裡也是起疑的。”

真麻煩!離誰近就救誰唄,讓她們跳進湖裡試試!那麼冷,誰還分得清小姐丫鬟啊,抓到哪個救哪個呀!秦秋撇撇嘴,搖頭歎氣。

“為了避免日後有人借此找你麻煩,也為了你二人的名聲,舉年昨日當著眾人的麵認了,你二人現在是定了親事的!”

嗯,有道理!這般解釋甚是合理!等等,定了親?!

“什麼?娘?我與他,我們,不是,定親?”秦秋瞠目結舌。

秦秋的反應令李氏不滿,她沒好氣地白她一眼,道:“你這什麼臉色?怎麼,還覺得人家辱沒了你?”

“不是,娘,”秦秋咽了口唾沫,“你說我與蕭舉年定親了?旁人能信?”

李氏冷哼,道:“舉年親口說的,道是救你是為了私心,旁人為何不信?他為何不救府上的九姑娘?為何不救虞七娘和吳十娘?為何獨獨救你?再說了,你如今是凝暉軒的一等丫鬟,他又在大爺手底下做事,有哪裡配不過?”

這話有理有據,秦秋竟難以反駁。

她腦中浮現出昨日的情形,唔,蕭錄事對她,昨日他好像確實挺緊張的。那時,他自己也冷得渾身在抖,抱著她狂奔時,感覺他胸口起伏得厲害。她記得自己意識不清時,他臉色難看得很。憶及此,秦秋心底泛起一小股暖流,陡然生了不少異樣的情愫。

隻是,沒暖多久,她又想起一件要命的事,木槿姐姐!

李氏見她才露出幾分嬌羞情態,嘴角又僵住了,遂不解地問:“怎的了?”

秦秋嘴角輕抽,道:“娘,你二人是昨日臨時合謀嗎?他祖母,就蕭嬤嬤,能答應嗎?他父母能答應嗎?雖說他們家也是從府裡脫籍出去的,可咱們家還沒脫籍呢。”

秦秋的思慮,李氏怎會沒想到。事實上,昨日蕭舉年提議時,她就道出了此番疑問,隻是,李氏回想起昨日二人的對話,兩家結親是蕭舉年自己提的,如何說服長輩也是他自己親口承諾的,想起昨日“準女婿”鄭重的模樣,李氏低頭一笑。

笑了片刻,她才又伸出一手在秦秋的發頂摩挲,無限感慨:“我隻是說與你聽,回頭可彆說漏了嘴,否則,咱們兩家就是聯手誆騙老夫人和大爺,這可真是吃不了兜著走了!”

“記住了,這親事呢,是我和舉年的娘口頭定下的,之所以沒張揚,是顧念著你年歲還小。好了,喝了藥,你睡吧。我今日還有差事呢!”說完,不由分說地將秦秋放倒,又把被子仔仔細細地掖嚴實。

“娘——”秦秋伸手去抓李氏的衣袖,還待再問,手背卻挨了李氏響亮的一記打。

李氏斥道:“老實點,受了寒可不是鬨著玩的。睡吧!”

李氏剛斥責完這句,門外就響起了鵲兒的聲音:“秦嬸,秦秋姐姐醒了嗎?我們來看她,呀,秦秋姐姐醒了!”

鵲兒和青梧手挽著手,一麵說一麵走,不等人答話,已經跨過了門檻。

李氏笑著起身,道:“行,你們來得正好。我還有差事呢,累你們替我看她一會兒。灶上有煨著的雞湯,她才吃了藥,約莫兩刻鐘後,勞你們給她盛一碗。廚房裡有今日才擀的麵和剛蒸好的炊餅,茶水也是現成的,我就不跟你們客套了,你們自便。”

鵲兒忙笑著一一應下,李氏又回頭囑咐了秦秋兩句,這才離了家門。

等李氏一走,鵲兒便拉著青梧挨著床沿坐了,興奮地說個不住。

秦秋的枕頭特意被墊高了,此時她雖躺著,但是看人也不累。眼前的兩人,鵲兒的臉上是掩飾不住的高興,青梧的臉上是愧疚和躲閃皆有。

秦秋對青梧的愧疚心知肚明,她也不開解,真該讓青梧長長記性!畢竟二人如今同住一個屋簷下,青梧老是這麼莽撞,顧前不顧後的,若是不改,昨日能連累她一回,明日就能連累第二回!

於是,秦秋隻淡淡地掃了一眼青梧,就轉向鵲兒,道:“我落水了你怎這般高興?”

鵲兒慌忙擺手,道:“姐姐彆誤會,我是為你醒來高興!昨日可嚇死我了,我見旁人顧不上,生怕姐姐吃虧,還是我去給秦嬸報信的呢!”

秦秋心頭一暖,忙向她道謝。

青梧更是坐立難安了,臉上脹得通紅,支支吾吾地開口:“秦秋,對不住!昨日,昨日若不是我非拉著你往前擠,你也不會……對不住!你打我兩下或罵我幾句吧!”

秦秋似笑非笑地看著她,道:“打你有何用?打你還能換你替我躺著麼?”

青梧更羞愧了,埋著頭不敢則聲。

鵲兒瞅瞅這個,又看看那個,忙笑著說道:“秦秋姐姐,我同你說,因著昨日你們落水,老夫人發了好大的脾氣呢!連二夫人也受罰了!”

“哦?”秦秋挑眉。

鵲兒臉上難掩興奮之色,道:“老夫人奪了二夫人的管家權呢!打今兒起,就是三夫人管家了!你說是不是大好事?”

好事嘛,也沒多好,頂多不算壞事吧!老夫人也不是為她出氣才奪的權,說到底,不過是為了他們自己的顏麵。刺史府大過年的請客吃酒,還沒開席呢,後園就多了三個落湯雞,若是二夫人還能毫發無損,刺史府日後在朗州城的交際圈子裡還如何立足!這不過都是上頭哄人的把戲,她們這些底下當差的,不被拿去歃血祭旗就好!

秦秋笑了笑,道:“確實算是好事,以後咱們的日子應是能好過些。”

“可不嘛!”鵲兒說道,“我和青梧姐姐從後門出府時,還碰見了三夫人身邊的藍橋,藍橋姐姐還托我們給你帶好呢!哎呀,瞧我,這是廚房六嬸讓我們帶給你的山藥糕,剛蒸出來的,快,趁熱吃!”

青梧見狀,趕緊說道:“我去廚房給你盛湯過來,剛好配著吃。”說完,生怕二人不讓似的,慌慌張張地小跑了出去。

秦秋無奈地一歎。

二人喂秦秋喝了一碗湯、吃了幾塊糕,又陪著她說了一回閒話,直至秦秋再三催促她二人回去,她二人才遲遲起身。

青梧仍是滿麵慚色,一手揪著衣襟,扭捏說道:“我明日再來看你。我日後……定改了……再不莽撞了!日後,你的針線活,我都替你做了。”

話音剛落,門口就傳來戲謔之聲:“喲,青梧起這誓,可真難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