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道?”盛願眉頭一皺,心裡頭惴惴不安,問道,“是你家主子桓王殿下……”
“姑娘想說什麼?”
蕭臨深饒有興趣地看著她,嘴角勾著笑意。
盛願霎時臉色一變,如臨大敵,盯著他蘊著笑的眼眸。
她退後了幾步,直到抵著路旁屹立的太湖石,她才停下。
盛願捏緊手中的燈籠,燭火明亮,左右搖擺不定。
“難不成你今日同我相遇之事……是你們故意為之?”
她話音顫抖,像是在害怕,滿眼不可思議,身體緊繃著,手裡舉著燈籠,警惕地防衛。
蕭臨深摸不著頭腦,皺著眉,不知眼前這心思極深的少女,又想到了何處去了……
“姑娘的意思,是桓王殿下派劉明,以及我,專門來構陷相府通敵?”
盛願不假思索,冷聲回答:“未嘗不可。”
她望過來的眸光冷冽,蕭臨深想上前一步解釋,卻被她的話打斷。
“回京一月,我常聽人說,京城四大兵馬司,皆由桓王殿下統領。今日登門的劉明,便是其中之人。”
盛願正顏厲色,“而你,卻又偏偏在深巷被我所救,連同那對母子,把我同盛雲夕,都牽連了進去……”
“項莊舞劍,意在沛公【1】……難道你們殿下,盯上了我們相府……”
她不得不作此猜想,畢竟她的父親身為右相,京中盯著他這個位置的人,隻多不少。
蕭臨深被她義正言辭的推測,說得啞口無言。
他輕輕搖頭,眼前少女心思縝密,倒是比他想得還周全。
他都沒想過,用這些事去牽扯相府。
“姑娘天資聰穎,可為何不細想,若我真是殿下派來意圖誣陷相府,謀奪利益,我為何要自曝身份?”
“何不順著劉明那廝的說法,姑娘把身為北狄密探的在下救了,又故意放跑了那對母子……”
盛願一聽,若有所思,她眼波流轉,盯著兩隻手握著燈籠的杆子,不停地揉搓著,久久不語。
她霎時抬起眼眸,隻見眼前的少年雙手環胸,站姿端方,他在觀察著自己手中的動作。
盛願停下了抓撓的手,猜測著說道。
“難道是那副指揮劉明,想將他辦事不力的罪名,悉數推到我的身上……”
“可是!”盛願還是想不通,她一急,聲調高了不少。
她的聲音穿透了四下寂靜,驚動了樹上倦鳥,撲騰幾聲。
樹影搖晃,在空曠無人的幽暗夜色裡,些許嚇人。
盛願壓低了嗓音:“在得罪相府與桓王殿下之間,他寧願選擇前者,所以才趾高氣昂地盤問於我。”
“他就不怕?我父親的怪罪嗎?亦或者,被桓王知曉事情原委,革了他的職,畢竟你們主子……”
她抬頭,見他沉默不語,他站得遠,盛願看不清他的臉,可看起來黑得很。
才知曉自己差點說錯了話,她閉上了嘴。
盛願長呼一口氣,她怎可在桓王的侍衛麵前,胡亂議論他的主子?
“為何不說下去?桓王殿下怎麼了?”
蕭臨深的雙瞳漆黑幽深,他盯著盛願呼氣鬆快的舉動,猜測她在慶幸,並沒有在他麵前說錯了話。
他極少能聽見旁人對於他真正的評價,諸如今夜她竟然說他心軟。
他若不是披著這身虛假的皮,隻怕早就惱羞成怒。
於他這樣一個被厭棄之人,對任何人的心慈手軟,都會變成刺向自己的利劍。
“沒什麼可說的,畢竟我也未見過你們殿下。未見其人,不論其行。”盛願自顧自地為自己解釋著。
她總不能真同眼前這個少年說,桓王殿下在京中所作所為頗受非議。
桓王此人,陰晴不定,殺人如麻,暗中監察百官,黨同伐異,是京中官員最不願沾染的存在。
是人人避讓唯恐不及的“活閻王”。
若是真進了他的桓王王府,那可是有去無回的去處。
“那你方才為何如此驚訝,竟懷疑我用心險惡……”
蕭臨深垂下了適才放在身前的雙手,向她走了過來。
他的身側還掛著她藥箱,可他卻走得四平八穩,絲毫不受影響。
“你……你站住!”盛願冷喝一聲,眼前少年停下了腳步。
她抬起頭,語重心長地解釋著:“我方才懷疑你,並不是毫無根據。”
“隻是今日之事巧合諸多,平心靜氣論一句,如若你是我,也一定會有此猜測……”
眼前少年默不作聲,盛願悄悄地把手中燈籠一抬,忽明忽暗的光亮照耀他的輪廓。
他臉色未變,隻睜著眼睛,一動不動地盯著盛願,像是在思考她的話。
盛願見他不為所動,隻得尋了個借口,支開此話題。
“劉明形跡可疑,你就不為你們殿下擔心?手底下出了叛徒……”
蕭臨深低下頭,湊近她舉高的燈籠,火光在他盈盈秋水的眼珠裡跳動,而她的身影倒映在他的瞳孔之中。
盛願被他湊近的舉動一驚,愣在原地,他這張臉每次湊近,都能讓她屏住呼吸。
“你是在,擔心我嗎?”
耳畔又突兀傳來這聲話語,讓她一下慌了神。
什麼叫?擔心他?
分明是她在客氣,讓他為他們那位桓王殿下多留心……
怎麼變成她關心他了……
更何況,他又不是桓王本人……
她整張臉怔住了,火光映著她的臉,泛起嫣紅之色,不知是火光的緣故,還是她霎時害羞了。
盛願恍惚間差些鬆了手,那燈籠隻在她身前墜下一瞬。
蕭臨深眼疾手快地提住了一頭。
盛願才回過神,把燈籠往自己的方向拉了回來,低聲說道。
“還請楚公子不要開這種玩笑。”
蕭臨深見她像是臉紅,頓時眉開眼笑,卻又不敢太過放肆,隻故作沉穩,輕咳一聲,說道。
“也是,姑娘也隻會關心桓王殿下,像我這等賣命求生之人,是無人在意的……”
盛願聽著他話裡的委屈,猛然抬頭,瞪了他一眼。
少年此刻已然邁步往前走去,兩隻手架在腦後,瀟灑不羈。
她何時有過此種拜高踩低的念頭,她費儘心思救他的命。
他倒好,如此編排自己,把她說成一個勢利之人。
盛願冷哼一聲,衝著他的背影,“既然閣下這麼說,那我也不能讓你失望。”
“閣下的忘憂之症,還是另請高明吧,畢竟,我隻醫治皇親貴胄!”
她咬牙切齒,著重在最後四字,蕭臨深走在前頭聽見了,忽而轉過身。
他站在遠處,背後是西沉的月,月的冷光將他挺拔的身形照耀,一覽無餘。
蕭臨深見她兩頰鼓起,躲避他的視線,便知她是真的氣了,他走了回來。
“那這麼說,姑娘還真是擔心我了?”
他話語之間,好像還在逗弄她。
盛願撇開臉,她知道他此刻麵上帶著奸笑,是想看她笑話。
盛願邁開大步,手裡握著燈籠一甩,也不怕火光滅了,徑直地把他晾在了原地。
“你再戲弄我,可彆怪我也在你的解藥裡,多下點輔料……”
少女的話音清冷,明目張膽地威脅,可蕭臨深卻沒有絲毫不悅,甚至心中有股莫名其妙的沾沾自喜。
連他自己也未曾發覺,他的嘴角始終扯著一抹笑意。
他見她真走遠,不再理會他,怕她真生氣了,才忙不迭地走上前去。
不出兩三步,他就追上了她。
盛願還藏著一肚子氣,聽得他的腳步在身後近了,才想順著方才的話,再說他幾句。
天空之上卻傳來一聲響亮的鷹唳,盛願循聲,抬眸望去。
碧空如洗,月朗星稀,一隻巨鷹振翅,張著翅膀,盤旋於空,卻遲遲不落。
蕭臨深眼神一凜,如今夜已深,為何黑鷹還會出現?
難道是他之前派江夜去調查之事,有了眉目。
他不再去看天上飛旋的鳥,低眸望著眼前追隨著黑鷹的盛願。
她似乎對於突兀出現的巨鳥,也生出了好奇,才顧不得脖子酸疼,一個勁地追逐著鳥飛的方向。
“姑娘看上天上的鳥了?”他站在了她的身側,她卻未曾注意他的身影。
“沒想到盛京之內,也有人豢養這種猛禽。”盛願低下頭,她像是忘了方才同蕭臨深的置氣。
“看來姑娘還是對盛京形勢,不甚了解。”蕭臨深輕聲說道。
盛願轉過臉,盯著他得意的臉,沒好氣地說道:“那自然是比不得閣下,從小長在盛京,了解得清楚。”
她不再稱他為楚公子,一聲聲閣下倒像是還在生他的氣,蕭臨深皺著眉頭,向她解釋道。
“姑娘還在生氣?”
他鄭重其事地問,他雖同她相識不久,也知道她的性子不容人調侃。
可不知為何今夜情不自禁,就對她一閨閣女子,說出了平日裡他絕對不會說出口的輕佻之詞……
“之前是在下孟浪了,唐突了姑娘。”蕭臨深對著盛願一抱拳,低頭致歉。
“還請姑娘為在下的解藥多費心,明日我再來取解藥。”
盛願詫異看著他,說道:“你今夜就走?”
蕭臨深鬆了手,看著她的眼睛,說道:“姑娘不是好奇,京中何人敢飼養此等猛禽?”
盛願僵住,幽幽開口:“難道,是桓王殿下?”
他點了點頭,臉上帶著笑意,“下次再見到黑鷹,可不要再盯著它看,這鳥,是吃人肉長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