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慈回到茅草屋時,裡麵已經人去屋空了。她將飯盒隨意擱在桌上,又在屋內轉了兩圈,發現那人走的乾脆,屋裡東西都沒有被動過的痕跡。
對方一身的刀劍傷加冥夜毒,月慈確信自己撿了一個不得了的人物回來,既然是個人物,他便不會真的在這種時候離開。
隻是為了安全考慮,月慈覺得自己不得不多做一重準備才行。
她轉身從角落的抽屜中翻出一個白色小瓷瓶,剛將瓷瓶藏進袖子裡,便聽到屋外傳來一陣細碎的腳步聲。
“不是說了彆亂跑,等我回來的嗎?”月慈早就知曉對方會回來,開門迎接,見到院落中的那道搖搖晃晃的身影毫無意外。
她懶懶依靠在門旁,等著男人邁著僵硬的步子主動走近,可真當人走近了,她又嫌棄地往後退了兩步:“你,你怎麼把自己搞成這樣了?”
沾染著某種動物尿液的泥散發著一股難以言喻的氣味,但男人似乎沒有聞到,他眸中黑沉,抬起手指了指月慈,又指了指自己。
月慈開口便罵:“活該,誰讓你自己到處亂跑的。”
那張臉沾滿了泥汙,看不出對方是個什麼表情,但月慈能明顯感覺到周圍氣壓低了不少。
他朝月慈靠近一步,月慈便被那股氣味熏得後退一步,下一瞬他袖口中滑落出一把匕首,還是月慈的那把,看起來是想故技重施。
但他隻搖搖晃晃往前走了半步,月慈餘光瞥見身旁舀水用的瓜瓢,立馬抓過來往對方的腦袋上敲去。隻見男人身形微晃,很快兩眼一閉,身體僵直往後倒去。
“反了天了,病人還敢對大夫動手。”
月慈拍了拍手,將瓜瓢丟向一邊。
男人中過一種名叫冥夜的奇毒,這種毒會使人五感全失,中毒時間越長,毒性深入骨髓後便會叫人七竅流血而死,是個既陰損,又難得的毒物。
她第一次會被他用匕首威脅,全然是因為自己一時不察,現在就憑這半吊子的弱雞,可彆想對她怎麼樣。
把人敲暈後,月慈暫時沒管躺在地上的人,她燒了鍋熱水倒進浴桶裡,才重新撿起瓜瓢靠近躺在地上的人。
聞鑒感覺自己好像做夢了,夢裡他安安靜靜坐在河邊釣魚,歲月靜好,下一刻魚竿一動,他將魚提起,那魚卻甩了一尾巴像個巴掌似的抽在了他臉上。
一甩,一抽,又一甩,又一抽。
直到他被魚抽醒。
“醒了就去把自己洗洗乾淨。”月慈終於戀戀不舍地將瓜瓢從對方漲紅的臉前挪開,見男人一醒便滿眼戳著怒火,她迅速往旁邊一跳,回身指著屋中的浴桶,說,“乾淨的衣物都放在旁邊了,你自己收拾去。”
說完直接鑽進了旁邊的廚房,生怕對方要跟她拚剩下的半條命。
該死的,要不是他現在受了傷,他非得把這個女人活活掐死不可。
聞鑒頂著通紅的臉從地上爬起來,摸索著一步一晃地走進屋內,將門合上。他再三確認門是鎖緊的,外麵那個瘋女人進不來,才開始褪去身上帶有沉重汙穢泥濘的衣物。
他眼底儘是嫌棄之色,隨著衣物一件件落地,身體上的殘缺也逐漸暴露。他邁進狹窄的浴桶中,渾身被溫熱的水流包裹,低頭盯著那處殘缺。
這段時日似乎都是那個女人在照顧他,會不會,她其實已經發現了?
此時的月慈正坐在院子內煎藥。那人身上的外傷是好的差不多了,隻剩□□內毒素沒有清除乾淨,所以他才從頭至尾一聲不吭,不是不想說,而是說不出。
目前看樣子他除了聽覺已經恢複外,其它四感還是暫時封閉的。
——
掃了封閉的屋門一眼,月慈從袖口中拿出白色的小瓷瓶,從裡麵倒了些粉末混進藥裡,再用筷子攪化。
藥煎好後,她估摸著對方也差不多洗完了,便下意識端著藥直接推門而入。
一直以來她都是如此,習慣了屋裡沒人,或是躺著一具昏睡著的軀殼,直到看見男人滿是傷痕的脊背,渾身不著一縷。
對方警惕地回過頭來,下一瞬月慈隻見土褐色的衣裳在半空飛揚了起來,等那衣物從眼前落下時,她手裡的藥碗應聲碎裂在地,一股巨大的力猛地襲來,她往後撞上了麵牆,被亂七八糟的雜物硌得生疼。
脖頸被人猛地掐住,對方力氣陡然增大了數倍,月慈確定他體內的毒還沒解,但或許對方原本就內力深厚,即便被毒封閉了大半,但還剩一點淺薄的底子。現在被這麼一激,那點底子反而像湖麵擴散的漣漪,引起了軒然大波。
“咳咳咳……”月慈被掐得快要喘不上氣來,心想自己真是救了個白眼狼,就是不小心看到個出浴圖都能被殺人滅口,不知道該說這人是太羞澀了,還是身上藏著什麼見不得人的東西。
男人眼中此刻寂靜一片,像一汪安靜的深潭,隻有靠近才能知道潭底究竟有什麼。月慈忽然覺得他不是生氣自己被看光了,而是在為了掩蓋什麼,出於本能地對她下手。
不行,再這樣下去真會死的!
袖口中的毒針悄無聲息地探出,如同一隻隱匿在暗處的毒蛇,悄然咬了對方一口。好在他五感衰竭,那點被激出來的內力也終歸於平靜,月慈感覺對方身形晃了晃,下一刻掐住她脖子的手便撤了下去。
男人似乎想說話,但最終隻張了張口,便又重新躺回了地上。
月慈大口大口喘了幾次才緩過來,她氣得踹了腳躺在地上的男人,低聲罵道:“該死的白眼狼,以後就這樣叫你了!”
踹完又罵完,她本來想直接將人晾在這裡晾一個晚上,走了不到一會兒的工夫,又折返回來,一邊嘴裡念叨著“為人醫者……”,一邊將人往床上扛去。
這白眼狼身量極高,雖然看著清瘦,但沒想到重量不輕,月慈感覺自己這把老骨頭快要散架了,才總算把人挪到床榻上。
她累得癱在床頭呼哧呼哧喘著粗氣,經過一番折騰,那才換上的乾淨衣裳又帶了點泥,不過她現在沒心思再去找村裡的男孩替他換衣裳了。
眼見著好不容易熬出來的藥就這麼打了,月慈氣從中來,又再次拿出那個小瓷瓶,這回直接生猛地掰開白眼狼的嘴,將瓶底那點剩餘的粉末全都倒進了男人嘴裡。
雖然是毒藥,但比起一擊斃命的鶴頂紅卻算不上什麼,最多隻會讓這白眼狼吐點血,閻王殿前走兩圈。隻要他不動傷害人的心思,月慈自然會在每日的藥裡加上延緩毒性發作的藥,以保平安。
“咳咳咳——”男人無意識地擰著眉頭,表情痛苦地像是做了一場噩夢,月慈蹲在床邊,好心地拍撫他兩下。
還彆說,這白眼狼雖然沒心沒肺的,但模樣還挺好看的。
她說不出什麼誇讚的話,但非要形容的話,她覺得這人的模樣和氣質如同掩在山林深處的一汪深潭,就像那雙眼睛一樣,給人一種寂靜而幽深的味道。
月慈的目光從他的眉眼一路下移,從鼻尖上的小痣,再到他的嘴唇時停住。
從撿到這人時她就覺得奇怪,村裡的男性個個都是胡子拉碴的,身上汗毛隨便一抓都能編出一道辮子來,但眼前這人不知為何,不僅沒有胡子,就連身上的汗毛都十分稀疏,好似一塊無暇的白玉。
她視線逐漸下移,落在某處。
——
翌日聞鑒醒來,全身仿佛被人用錘子捶過般酸疼,不知道是不是那瘋女人半夜又對他做了什麼,就連嗓子眼都一陣發緊,好像被人強行灌過什麼。
他揉了揉不舒服的嗓子,從床上下來摸索著走到桌前,想著替自己倒了杯水喝,手臂卻一陣發麻,不小心帶倒了茶壺,茶水濕了他一身。
該死,他堂堂司禮監掌印,光是一個名字說出去都能把人嚇沒半條命,什麼時候遭受過這種待遇。
院子外傳來女人悠閒的哼歌聲,透過窗戶看出去,隱約能瞧見院子裡一道正在忙碌的身影晃來晃去。
半瞎也是瞎,他此刻看不清對方長什麼樣,否則待日後恢複,也好回來尋仇。
想到這,聞鑒在屋內摸索著尋了一件物什,握在手裡,推門而出。
月慈正在院裡曬藥,聽到腳步聲,她連頭也沒轉,喊道:“飯在廚房,藥一會兒就好。”
然而那道腳步聲卻徑直朝著她來了。
月慈以為對方又要耍什麼鬼把戲,下意識抽過旁邊的竹篾回頭,還沒等她把竹篾甩在對方腦門上,就見一張寫著歪歪扭扭字的白紙呈現在自己眼前。
白紙移開,露出後麵一張麵無表情的臉。
白眼狼雙目無神,隻盯著她的方向,抖了抖手上提著的紙。
月慈看看紙上的字,又看看他,表情很是複雜,半晌後她如實問:“你畫一隻……螳螂給我乾什麼?”
螳螂?
聞鑒皺眉,他寫的明明是:病情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