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1 / 1)

金玉纏枝 慕雲皎皎 3841 字 4個月前

他說出這句話的時候言辭分明是溫柔的,可神情中不容辯駁的堅持又叫她一顆心七上八下。

沈姑姑和綠禾二人根本不敢停留,二人躬身退出偏殿,就在要跨出門檻的刹那綠禾險些被絆倒,好在沈姑姑眼疾手快將她攙扶著才沒鬨出更大響動。

闔上門,艱難走出一小段距離,綠禾隻覺膝蓋處更疼了。

“姑姑,殿下不會為難公主吧?”

她們二人在房中跪了大半日,若非後來謝枝意要見她們,恐怕還得跪上整整一日,膝蓋處早就青紫一片,方才在殿中也隻是強忍下來,不叫長樂公主發現。

不單單是她們二人,還有林昭也領了罰,後背的鞭笞也不知消了沒,還得勤勤懇懇繼續辦差。

至於那些暗衛……更是不知去向,隻知已經換過一批。

沈姑姑緩緩吐出一口濁氣,二人互相攙扶著回房,未多時林昭遣人送了傷藥過來。

“這是殿下命我將傷藥送來給二位療傷。”要是換做往常,蕭灼自是不會管這樁事,隻是以防萬一不讓謝枝意知曉,他隻能希望二人傷勢早些恢複,免得被察覺。

從以前到現在,沈姑姑深諳蕭灼此人的行事作風,反倒綠禾始終攏緊禾眉。

“沈姑姑,這不是在欺騙公主麼?”綠禾忍耐許久,終於還是說出了口。

沈姑姑看出來這小姑娘滿心滿眼皆是謝枝意,若是不安撫住,恐怕日後當真會告知謝枝意,屆時太子若是生了怒還不知會做出些什麼事來。

“今日之事本就是你我之過沒能保護好公主殿下,縱然公主仁善不願責罰,莫非你我二人就無錯?”輕飄飄一番話說得綠禾愧意更甚,沈姑姑又往下續道,“受了罰也算是長了記性,這些事,還是莫叫公主知曉。”

綠禾也知身為奴婢,不論主子遇到多大的危險她們都要擋在前頭,好在這一次有陸乘舟陸大人在及時將公主救上岸,一旦有所不測,她們二人的腦袋都不夠掉的!

“我知道了沈姑姑,您說的對,此事我會牢牢記下。”

沈姑姑見綠禾確實歇了彆的心思這才稍稍鬆了口氣。

-

偏殿,花鳥纏枝香爐散去空氣中溢散的淡淡藥味,珠簾隨風而動將床榻上的身影晃得影影綽綽。

蕭灼褪去六合靴躺在床榻外側,闔著眸,眉宇間依稀多了些許疲倦。不單單是他的病情,還有這幾日接連不斷發生的事情瑣碎繁雜,更遑論還有蕭焱其人虎視眈眈,一刻都不能鬆懈。

皙白如蔥的玉指已經落在他頭部穴位附近,就像他說的那般,倘若謝枝意有任何異心,現在就能輕易取走他的性命。

“阿兄,你我這般於禮不合,不如……”停頓片刻,謝枝意這才將另一想法脫口道出,“不如讓林大人來?”

他這麼堂而皇之躺在她身側,若非她擁著被衾、又是在東宮之中,但凡傳了出去,定會惹人非議。

“孤隻信你。”蕭灼眼皮都未曾掀開,從以前到現在,但凡他所堅持的事情,總是照著他所預設的方向發展。

他這般堅持著,謝枝意著實無可奈何,想著或許早日如此人所願日子還能安穩些。

不由在心底深深歎了口氣,她認命將玉指搭了上去,溫熱的掌心貼著肌膚,帶著異樣迷離。

不知怎的,她竟恍然回想起那一場荒唐古怪的夢境,夢境裡三年前那個夜晚發生過的事情不斷閃過腦海,臉頰連著耳珠早已緋紅一片。

好在蕭灼並未察覺這些,謝枝意呼吸錯亂了瞬很快擯除雜念,心無旁騖幫他揉摁著穴位,手腕平穩,力道均勻,這些都是她刻意練過的,更是多年前入宮後被太醫指點過,而這些,都曾經是蕭灼的要求。

初入宮那段時日她日日膽戰心驚,甚至萌生出逃離宮闕的想法,可蕭灼是何許人也?那時候尚且不能遮掩任何心緒的自己在他麵前不過是張白紙。

“想要出宮?好啊……”年幼時的蕭灼似笑非笑,漆黑瞳孔暗沉如夜,“何時學會何時孤就準你離宮一次。”

麵對固若金湯的宮廷,謝枝意彆無選擇,一邊擔心他會不會戲耍自己一邊又懷揣著歸家的渴望。

“你……說的可是真的?”

“當然是真的。”蕭灼隨手揉亂她的青絲,笑得意味深長,“有些事情你總要學著嘗試。”

謝枝意信了他的這番話,認認真真從太醫那裡學來按揉穴位的指法。蕭灼不喜旁人靠近,年幼的她第一次顫抖著手摁揉好,迎著他晦暗的眼神,終於迫不及待說出口,“殿下,我已經照你說的做好了,我……我現在就能出宮嗎?”

她的目光澄淨明亮,隱隱藏著希冀的光芒,那樣奪目耀眼。

隨著蕭灼淡淡點頭,她稚嫩的臉龐湧起雀躍的喜色,像是一隻終於飛出金籠的雀鳥,甫一打開籠門,就要飛向九霄。

彼時的她第一次體會到何謂給了她一種希望,又輕易將其碾碎,湮沒塵土。

蕭灼陪著她一並離宮,車輪粼粼駛過喧囂鬨市、車水馬龍,直直來到謝家的宅邸。

荒涼的青石板路寥寥無幾,就連門口都空空蕩蕩一片,連個守門的仆役都無。

謝枝意沒有深想飛快跳下馬車,揚著笑臉飛奔進謝家,口中欣喜喊著:“爹、娘,我回來了……”

然而,院中雜草高度早已過了小腿,地上散落的灰塵和落葉被清風卷起,她錯愕望著這片空蕩的宅邸不知所措,揪緊的心臟像懸掛著一顆巨石忐忑惶然。

“幾日前謝大人攜著家眷去了江南道任職,阿意,謝家已經沒有人留在盛京。”蕭灼玩味地說著,視線凝著她,似是張羅著一張巨網拉扯著她不斷墜落,共同浸染這片墨色黑暗。

謝枝意驚懼地後退一步,一個不小心被枯枝絆倒摔了一跤,灰塵沾染她的珠玉繡鞋,就連掌心都磕碰破皮出了道口子,而她早已顧不上這些,看著麵前之人猶如在看一個可怖的厲鬼。

“騙、騙子……”

偌大的絕望如同浪潮奔湧而來吞噬著她,眼淚一顆顆落下打濕衣裙,她再也克製不住數日裡的恐懼放聲大哭。

蕭灼就這樣居高臨下看著她,沒有哄勸,目光涼薄而譏諷,不含任何溫情。

天色漸漸昏沉,她亦不知哭了多久,隻知最後眼淚乾涸,喉嚨更是沙啞,眼眶紅彤彤一片,可憐至極。

“哭夠了?那就跟孤回宮。”

方才她哭了多長時間蕭灼就在她麵前站了多久,直到這時才朝她的方向伸出大掌。

謝枝意沒有回應,憎恨撇過頭去,忿忿罵道:“我討厭你。”

蕭灼不為所動。

謝枝意更氣了,似乎積壓的所有憤怒在這時候傾巢而出,再也控製不了半分。

“討厭你討厭你……”稚嫩童聲不斷重複著這句話,甚至敢第一次直呼他的名字,“蕭灼,我最討厭的人就是你——”

他垂下眼睫,撲扇睫羽化作陰翳,淡淡挑眉,“說完了?”

太過平靜駭然,像是蔚藍深海下隱藏的渦旋,稍有不慎,粉骨碎身。

她已驚顫到幾近說不出話來,淚水凝在眼睫降落未落,對比於她的忿然,蕭灼顯得太過冷靜。

冷靜得叫她心悸,惶恐。

她徹底啞了聲,眼睜睜看著他紆尊降貴彎下腰輕柔擦拭眼尾淚花,隨後再次伸手,“阿意,該回家了。”

家?

現在的她哪裡還有家?

那座冷冰冰的宮闕宛如牢籠,禁錮著所有想要從中飛出的雀鳥,她不過是其中最不起眼的一個。

蕭灼任由她暫時飛出去瞧了眼外麵的世界,等見到了尤為殘酷的那一麵她才會徹底死心留在他身邊。

可惜那時候的謝枝意,第一次才明白這個道理。

她已經沒有家了,蕭灼要她,把他當成自己唯一的“家”。

-

窗外清風吹拂而過伴著花香,花香和屋內香味雜糅,太過濃鬱。

摁揉許久謝枝意手指酸麻,收回手後蕭灼已然熟睡。

他無疑外表出眾,長眉入鬢,睫如羽鴉,麵容清雋棱角分明,生得一派好相貌。

視線未再過多停留,她小心翼翼從他身邊繞過下了榻,從一旁取過薄衫披在肩頭,將窗牖合攏,又望了眼漸漸熄滅的香爐,不再往裡添香。

倏然,她似是靈光一閃想到什麼快步朝外走去,並未驚動熟睡的蕭灼。

候在殿外的林昭本以為謝枝意和太子一並歇著,未料剛安排好護衛的差事抬首就瞧見謝枝意走了出來。

“公主怎麼不多歇歇?”林昭見僅她一人出來難免感到詫異。

“阿兄已經睡了,林大人,我有樁事要找沈姑姑。”

隻要一想到有這種可能性謝枝意攏緊禾眉迅速朝著沈姑姑和綠禾的房間走去,林昭生怕被她察覺慌忙將其攔住,“沈姑姑方才被尚宮局的人叫走了,公主若是有彆的事情可以同卑職說。”

謝枝意並未疑心,沈姑姑向來事務繁忙,若有要事在身也沒什麼。

“先前落水的那件衣裙,還在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