碰觸(1 / 1)

秦淵緊緊盯著他,似乎想從他眸中看出一絲破綻之處,許久,才不輕不重地擺擺手,徑直轉身離去。

如今已是初冬,冷意愈發濃烈起來,一陣風透過窗子滲進來,晉王身形微微發顫,而後慢慢起身,望著皇帝離開的背影,緩緩起身出去相送。

他的心腹侍衛立即上前,晉王摁了摁他的肩膀,眸色陷入一陣冰冷,低聲道:“讓手下人暫且收手,他盯上我們了。”

見自家王爺危險的神情,心腹也深覺此事不簡單,連忙領命下去。

皇帝在侍衛護送下秘密出了王府大門,不遠處,陸挽釵望著進進出出的下人,也隻是輕輕笑了一聲。

青荇擔憂地望著她,伸手為她披上件鬥篷:“王妃,外間風大,您還病著,要不……”

“沒事,今日高興。”陸挽釵緩緩將笑意收起來,抬步轉身回房,“今晚給我製碗乳酪吧,許久沒吃,倒想念得緊了。”

青荇立刻點頭,“那王妃您先進去睡會,奴婢去著人備著。”

陸挽釵點點頭,又望著遠處出了會神,隨後似乎有些疲乏,便起身回房,推門進屋後,她剛想躺下睡會,下人卻已在外麵通報。

她叫人進來回話,那小丫鬟一進來便向她行禮道:“回王妃,是小少爺來向您請安了。”

陸挽釵微微怔愣一會,隨即反應過來,“好,讓贇兒進來吧。”

她緩緩將自己的衣衫整理平整,坐在榻上等著秦贇進來。

門被慢慢推開,腳步聲緩緩在她耳側響起,陸挽釵抬頭時,隻見那約莫八.九歲的男孩靜靜站在她麵前,而後雙手交叉,下拜行禮,“母親。”

陸挽釵輕咳一聲,笑道:“起來吧。”

秦贇便緩緩站起來,“孩兒聽聞母親病了,便求了祖母,帶來這棵老山參,還請母親莫嫌棄。”

他又頓了頓,似乎有些踟躕,“還有,上次之事……雖然祖母將此事壓下,但母親放心,孩兒一定找時機求父王重查此事!”

聞言,陸挽釵微微抿著唇,向他輕輕招手,示意他過來,“贇兒,你是個好孩子。”

“孩兒自知並非父王親生……但母親,孩兒早就將您當成親生母親了!”

“對了母親,三日後京城長街有長燈會,聽聞河燈可祈福,您……”贇兒躊躇著,似乎在試探著她的意思。

“叫上侍衛,回了你祖母,想去便去吧。”陸挽釵撫了撫他的頭,“還是說……你想讓我同你一同去?”

贇兒沒說話,隻是默默點點頭。

*

京城雖日日歌舞升平,可如今的長街燈會卻是一年才有一次的,夜色如墨,可花火劃過天邊卻綻出千樹萬樹的梨花來。

絲竹聲散入空氣中,夾雜著不知名的香氣,緩緩滲入人的心脾,街上不少墜著彩纓玉繩的馬車緩緩行過,又帶起絲絲香風,撒了滿路。

遠處一輛馬車的門被緩緩推開,一雙修長纖細的手伸出來,車下的婢女立即上前扶住她,這女子戴著麵紗,身形柔弱似柳。

身上楝花色的對襟妝花緞長衫更顯得她身形瘦弱,行走間步搖微微晃動,一股微弱的香風隨著她的走動散發出來。

在她身後還有個孩子,那孩子年歲雖小卻十分有禮,“母親,河燈在那邊放。”

陸挽釵點點頭,旋即跟隨他前去漓河那邊放花燈,青荇小心地扶著她一路過去,小心地一路牽著秦贇的手。

到那邊河邊,望著月色下波光粼粼的水麵,陸挽釵輕笑一聲,“這倒是與你昨日寫過的那副字對上了。”

隻是她說完後便有些神色不大自然,似是忽然想起什麼似的。

“母親好記性,‘月照澄波千頃碎,光搖瀲灩萬星沉。’,出自陛下的《搖光詞》。”秦贇像是沒察覺她的異樣一般,拿起一盞燈遞給她,“月神慈悲,定會令母親早日複原的,母親也許個願吧。”

是他的詩……

望著這孩子遞過來的燈,陸挽釵神色中的異樣光芒微微隱匿起來,隨後點點頭,接過那河燈,親手寫進幾個字之後,又將其用火折子點燃,之後才放入河水中。

河燈在水上漂浮著,陸挽釵又蹲身下去撩起水來,水波漣漪推得花燈搖晃著向遠處飄去。

隻是秦贇忽而咳嗽起來,陸挽釵側過頭去看他,“怎麼?”

青荇連忙上前,“許是煙火氣將小少爺嗆著了。”

“去醫館。”陸挽釵從袖中拿出一方絲帕,給秦贇覆上口鼻,企圖消弭一些煙火氣。

可秦贇卻擺了擺手,“沒事的母親,現在好多了。”

陸挽釵皺著眉頭望著他,“真的沒事?”

可陸挽釵還是不放心,“青荇,你帶小少爺即刻回府,不得有誤!”

青荇張了張口,剛想說話,沒想到不待青荇回話,一陣風吹過她身側,將她的披帛與帷帽的紗帶得飄起來。

她伸手摁住那紗,耳邊的風聲漸漸散去,鼻尖悄然傳來一股清冽的香氣。

她身形微微凝滯一會,隨後,陸挽釵隻聽一聲熟悉的男聲,她狀似愕然轉頭,卻見一玄衣男子靜靜立在不遠處。

雖戴著麵具,可還是一眼便能知道那人是誰。

他渾身散發著一股冰冷之氣,可見到她時,那眸中的冰冷之色便瞬間化開大半,眸中蘊著點點亮光,他顫.抖著手想去揭開陸挽釵的麵紗。

陸挽釵似是剛反應過來,後退兩步,“郎君自重!”

手指觸碰到她的手的那一刻,指尖傳來冰涼的觸感,女子輕顫一聲,杏眸緩緩睜大,抬手打落他的手。

她不自覺地聲音壓低,又後退兩步,秦淵靜靜望著她,許久不動,瞳仁裡的那抹失而複得的亮色當即消弭。

“……是我認錯人了。”秦淵微微頷首,“姑娘見諒。”

陸挽釵也頷首回禮,一陣風吹過,送來香料與各色花的香氣,她忍不住輕咳兩聲,一旁的贇兒拉了拉她的衣袖,“母親,我們還是去醫館吧。”

秦淵似乎這才注意到這孩子,他神色略微有些複雜,令人看不明白他在想什麼。

隨後,她也沒顧上秦淵,徑直帶著人離開,與秦淵擦身而過後,陸挽釵有意無意地瞥了一眼遠處人群裡隱匿起來的蔣仰止,衝他微微點了點頭。

目送陸挽釵帶著孩子上馬車後,秦淵將那隻手緩緩抬起來,方才女子的疾言厲色仿佛仍在耳畔。

身後的侍衛不敢跟得太緊,秦淵擺了擺手不許他們跟著,便自行朝遠處走去。

長街不少舞弄花火的孩子,煙火在半空中綻開一朵朵花來,點點亮光炸開又消失,秦淵望著那煙火久久不曾回神。

忽然不遠處街巷一道女子身影將他的目光儘數吸引住,那一襲熟悉的衣裙被微風吹拂著,女子戴著麵紗,望著天邊炸開的煙花。

微風拂過她的身邊,帶起她的素色衣裙,似乎連周圍的香風都格外濃鬱,秦淵心間猛然一顫,可卻又猶豫再次認錯人。

可猶豫間再抬眸時,那女子已然消失了,秦淵心間一緊,急忙跑過去,原地卻隻留下一方絲帕。

絲帕是素絹,卻如陸挽釵的帕子般繡著點點梅花,他翻來衣袖,拉出那片刺繡來,將兩塊刺繡之處相比,細細查看過後,秦淵的眸子微微一顫。

走勢針法功力……皆像是出自一人之手。

難道她真的還活著?

秦淵心中隱隱升起這個想法,隨後這點猜測在心底瘋狂擴大一發不可收拾,女子的一顰一笑皆在腦海重現。

他擺了擺手,向身側低喝一聲,“出來!”

頓時隱藏在他身後護駕的侍衛便上前來行禮,“主子有何吩咐?”

“立刻加派人手搜查,朕要見她!”

秦淵未有絲毫停滯,立刻吩咐手下人,而後轉身離開,“回宮,朕要召集人手。”

當晚,皇宮親衛軍幾乎都被召集起來接了一個任務,便是繼續去尋皇帝“已死”的救命恩人。

隻是輪流上崗搜尋之下,整整一日,仍未有絲毫線索,那人像是憑空消失似的。

秦淵坐在禦書房龍案旁,額頭隻覺被人猛撞過似的,那撞擊還陣陣回蕩著,隨後便是難以言喻的刺痛。

那刺痛起初是額頭兩側,後來便擴散至整個腦袋,秦淵用手拚命摁了摁,眉頭緊皺著,忽而從身後撲來一縷微弱的梅香。

隨後一雙手摁上他的額頭,為他輕輕地揉.捏著,秦淵睜開眼睛側頭望過去,那身穿宮女衣裙的女子亦望著他。

殿內燭火搖曳,映出一片暖色,不遠處的總管太監吳和順望著這一幕也不禁有些暫且鬆下心來。

那女子的心臟砰砰跳動著,垂著眸不敢看他一眼,麵上浮上一抹紅暈。

秦淵眸中的錯愕逐漸消散,眸色逐漸沉下去,仿若鎮於潭底的冷泉緩緩湧上來。

“吳和順。”秦淵將那女子的手推開,神色忽地轉為冷冽,冷冷地掃過瞬間跪在地上的吳公公,“朕不喜自作主張之人。”

“陛下恕罪!奴才也是擔憂陛下日夜思慮有損龍體,所以才出此下策,陛下恕罪!”

那宮女見勢也忙跪下來,心由被選中伺.候陛下的欣喜轉為觸怒龍顏的恐懼,“陛下饒命!”

秦淵隻覺被他們如此一吵,頭越發地疼了,不禁又摁了摁眉心,“叫太醫令來,你們下去。”

殿中很快空無一人,秦淵掀開那手邊的衣袖,衣料已有些許的磨損,可上麵的刺繡卻仍熠熠生輝。

他凝視著這片花火,口中喃喃著:“你到底在哪……”

燭火搖曳著,滾落到燭台上一片溫熱的蠟油,將秦淵的歎息也化在裡麵,燭火的光昏昏欲滅,一隻手伸過來,用火折子繼續將蠟燭的棉線引燃。

隨後那隻手又緩緩收回去,一聲清脆的響聲在書房中響起,火折子的蓋子瞬間將火覆蓋在折身裡麵。

晉王望著那燭火,慢慢轉身走到書案麵前坐下,“此次清河之事已引起皇帝猜忌,叫手下人收斂些,否則本王也保不了他們。”

“還有,十日後皇帝壽宴,你們也準備著點。”晉王拿起桌上躺著的一封信,遞給下麵跪著的幾個男人,“給宮裡的悄悄傳話,叫他們到時隨機應變。”

那下首的男人輕聲應聲,“是。”但他並未起身,躊躇著開口,“王爺,今日線人奉您的令將那女子推過去,吳和順將人送過去後,皇帝卻將人趕了出來……”

“這顆棋算是廢了……”晉王緩緩闔眸,須臾才睜開眼睛,企圖將此次的損失降到最小,思索片刻後道:“安排她遠離禦書房,彆讓皇帝再看見她。”

那男子剛想試探著問要調去哪,晉王忽而開口,“調去禦膳房做燒火婢女,派人與她接應,讓她靜待時機伺機而動。”

窗外的樹影微微晃動著,一陣風將樹上的枯葉撼動下來,將它搖搖晃晃地吹到空中,葉漂浮著,緩緩落到陸挽釵腳下。

她蹲身撿起那片枯葉,聽著一旁蔣仰止的話,隻是微微點了點頭,“時機已到,這病該好了。”

她又望向遠處皇城的方向。

也是該重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