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地動!”
他盯著地麵,眉頭微微皺起,而後又將目光轉向陸挽釵,竟上前去拉過她的手,“跟我走。”
秦淵的手觸摸過來的一瞬間,一陣冰涼從接觸之處蔓延開來,她被他拽著飛快逃到一片空曠之地去。
剛停下,地麵的震動也剛好停滯。
她低下頭,忽然從喉嚨中壓抑著發出極低沉極輕的一聲咳嗽,她輕掩朱唇,那咳嗽聲便愈發的低下來,似是嬌花在風中輕顫,柔弱中帶著兩分引人憐愛的意味。
本就白皙的麵容因著咳嗽而添上幾分幾分紅暈,有意無意地輕叩人心。
秦淵眉頭微皺,眸中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擔憂,冷峻的臉龐依然如霜雪覆蓋,“你——”
陸挽釵眸中像是有化不開的憂傷似的,隻是默默低頭,“睡會便好了。”
觀她神色,秦淵便知曉她定是有未儘之言,隻是不願意吐露出來。
她說是被家裡陷害趕出來的,尤其還碰上刺殺,隻怕她的身份不會太簡單,至少也是京城高門富戶。
秦淵望著壓抑著淚水,卻緊咬牙關不肯流下來的陸挽釵,忽而心頭像是被根小刺紮一下似的,可他不明白那是什麼,便隻得緘默不言。
陸挽釵觀他神色才暗暗鬆下口氣來。
夜晚很快來臨,陸挽釵做過晚膳後便草草入睡,屋內靜得二人呼吸聲都清晰可聞。
她卻悄悄睜開眼睛,據她觀察,秦淵有如此吐納之息時,便離睡熟不遠了。
她耐心地等了很久,確定他的確睡熟後,才躡手躡腳地爬下床榻,連一絲大氣都不敢出。
又輕輕帶上門後,繞道去向後山,那裡有個人在等他。
黑暗中,蔣仰止似乎是察覺她的到來,緩緩轉過身來,“小姐。”
“何事?”陸挽釵,“莫非是外頭情形有變?”
蔣仰止點點頭,“外頭仍然有搜查之人,我幾次都通不過城防,刺殺他的那波人與刺殺你的仍在附近逡巡,恐怕沒多久此處也會暴露。”
他凝視著陸挽釵,眸中劃過一絲凝重之色,“小姐的計劃要趕快了。”
“我知道,此事不成,我可是要掉腦袋的。”
聞言,陸挽釵未有絲毫停滯,當機立斷道:“銳兵刃、彀弓弩,他這傷最多半月,到時我們必須回佛寺,否則也於後計之行大有阻礙。”
蔣仰止點頭表示讚同,忽而望向遠處皇帝在的方向,“小姐還是沒能徹底抓住他的心嗎?”
陸挽釵淺淺笑著,“這般大人物,怎會輕易把自己的心交出去?不過,他也並非刀槍不入。”
至少如今,她能看出秦淵與初見時的暴力無情有很大分彆,他的眼睛是不會騙人的。
陸挽釵忽而低低咳嗽一聲,蔣仰止有些不忍道:“明日恐有大雨,小姐還是……”
“大雨?當真?”陸挽釵驀然抬眸相問。
“是,我藏身的一家獵戶的主人所言,他們靠山吃山,多年以此為生,所言想必不會有錯。”
“不錯,的確是個好時機。”陸挽釵沉思一瞬,眼眸微微眯起,“明日在山中,我們給陛下演一場戲。”
見蔣仰止疑惑,陸挽釵又添上一筆,“一場逼他站在我這邊的苦肉計。”
說完附耳過去,蔣仰止思索片刻,雖有些擔憂,最後還是點點頭。
望著女子單薄卻異常堅韌的背影,蔣仰止一時間有些出神。
陸挽釵沿著這條路慢慢走回木屋,低頭瞥見沿路的螞蟻成群結隊地挪動著,忽而心頭輕鬆一瞬。
天邊的黑雲逐漸散去,微微透著點黎明的赤色微光。
走到木屋附近時,再去看她,卻見她手中已然握著一棵金銀花。
不知是從何處摘來的,葉子上竟還帶著水珠,隨著她的行走而緩緩滑落下來,摔碎在地。
天邊已然漸漸透亮,陸挽釵等了很久,才望見天邊那鉤子狀的雲,她唇畔染上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
似乎欲行之事已獲驗明,冥冥之中自有佑障。
她將那金銀花放在煎藥的藥爐一旁,順手抓過一旁的小木片,用燒得發黑的小木棍在上麵輕輕劃著。
木棍木片不比毛筆與宣紙,黑粉寫上一瞬便又被抖掉,留也留不住,陸挽釵索性用大些力氣,隻劃下幾個字。
而後輕輕把寫過字的木片放在一旁的木桌上,輕輕繞過門檻,抬步出了門。
背上外麵的背簍,獨自向山中走去,陸挽釵走得極快,縱使沿途草木叢生偶有絆腳石與藤蔓,她也能繞道避開。
隻不過……她抬頭仰望那方才才露出魚肚白的天空,此刻已然籠上陰雲,那雲滾動著,倒真有些要降雨之象。
她裹緊身上的衣衫,如今早間晨起已然十分地冷了,她出來前特意多穿上一件長衫,裙擺也為著便於走動而提在手裡。
她經過之處的草木葉子被激得微微發顫,露珠滑-動著幾近要從葉片上滑落下來。
踩下去深一腳淺一腳,此處的泥土似乎十分濕潤似的。
陸挽釵尋了很久才尋到幾棵金銀花,將其草草拔起來扔進身後背簍中,高樹被風吹著,葉片紛紛飄落下來,落在陸挽釵行走的前路上,鋪滿一地黃綠之色。
“仰止,跟你說的都記住了麼?”陸挽釵突然對不遠處的空氣詢問。
不遠處的樹上忽而簌簌落下不少葉片,緊接著,便見那樹下陡然躍下一個人來,“小姐放心,都已記住。”
得到他的回答,陸挽釵輕輕點頭,而後蹲身從地上撿起一根木棍,不斷地在地上探查著,似乎在找什麼東西。
蔣仰止一直望著她,這人身形單薄,卻被迫在這深山與虎謀皮,小姐此法從頭到尾都散發著危險之氣,可他能做的惟有一路相伴、相護相助。
隻見前方陸挽釵已走出一小段,她手中的木棍在地上不斷地試探著,忽而木棍下限,底下仿佛中空,並無支撐之點。
陸挽釵輕笑一聲。
冷風不斷地吹著,晃得寢房內的蠟燭瘋狂搖晃,繼而被熄滅,秦淵被晃動的燭火和冷風弄醒,眼睫微顫,緩緩睜開眼睛。
可屋內很安靜,燭火被滅掉之後的細碎聲響都清晰可聞,身上的傷口已然有很大好轉,但傷口仍在隱隱作痛,秦淵眉間湧出一股疑惑之色。
陸挽釵不在,屋內並無她的氣息。
難道是出去了?
他攏好衣衫,扶著榻緩緩走下來穿靴,路過柴房時,那藥爐便闖入他的眼中,他敏銳地看到那藥爐旁多出來的東西。
一棵草藥靜靜躺在藥爐旁邊,秦淵心下狐疑,隱隱升起一絲不好的預感,他匆匆走近藥爐,卻見一旁放著一片木片,上麵還有用燒焦的木棍劃出來的字。
他撿起那木片,隻見那木片上隻有幾個字:我去山中采金銀花,晚歸。
什麼?
此處是深山老林,林中走獸毒蟲不知有多少,她竟如此便匆匆進去,不要命了不成?!
秦淵當即扔下那木片,顧不得隱隱作痛的傷口,一路疾走上山。
可剛一出門,天邊的濃雲便逐漸凝聚起濃墨之色,一時竟泄不出半分日光來,將整個天空徹底遮蔽。
“轟——”
秦淵抬頭,隻見濃墨之中閃過一道閃電,耳邊隨之而來的便是一聲悶雷。
“轟隆——”
悶雷再次響起,比先前的滾滾雷聲更令人心驚肉跳。
鼻尖滴落淅淅瀝瀝的小雨點,秦淵望著周圍,綠草被雨衝刷著,被迫彎折脊梁,垂頭喪氣的承接著雨水。
腳下的泥土愈發滑,秦淵撿起一根長長的木條支著行走,才穩住身形。
“扶瓔姑娘——”
“扶瓔!”
他的喊聲化在雨裡,被降下兩分去,雨下得愈發地大,劈裡啪啦地將他的聲音徹底遮蓋住。
躲在一旁的蔣仰止凝神聽了一會,望向站在一旁的陸挽釵,“小姐,他來了。”
她點點頭,“那就開始吧。”
隨後,隻見陸挽釵唇畔染上一抹若有若無的淺笑,盯著腳下那鋪滿枯草落葉的地方,穿著素色弓鞋的腳毫不猶豫地邁下去。
蔣仰止半垂下眼簾,算著秦淵的腳程,飛身消失在雨幕中。
陸挽釵借著垂下去的藤蔓,緩緩下到一半,而後鬆開抓著藤蔓的手,順著壁摔下去,胳膊上、腿上傳來火辣辣的灼燒感,“啊!”
跌到坑底後,她撐著坐起來,裙擺已然被蹭破,裂開一道口子,胳膊上赫然被劃出大大小小的紅痕,但並不嚴重。
“扶瓔姑娘!”秦淵的嗓音已然有些沙啞。
聲音越來越近,陸挽釵右手狠狠擰著自己胳膊,泛起一陣微紅,她蜷縮起身子,抱住自己的雙腿,坐在坑底。
“救命……”
陸挽釵的聲音時高時低,還帶著顫-抖和戰栗,似乎有莫大的恐懼籠罩心頭,將她撕個粉碎,“有沒有人……救命!”
“我不想在這裡……”
汗水將衣袖濡濕,血、雨混著血與泥將她襯得更加狼狽。
“扶瓔!”
秦淵的聲音越來越近,似乎就在眼前,頭頂傳來秦淵的喊聲:“扶瓔!”
“我在這!”
陸挽釵本想挪動到一旁,可剛一動,腿上傳來的劇痛就讓她忍不住輕哼出聲。
秦淵循聲而來,徑直借著木棍跳下來,穩穩停在陸挽釵麵前,看到坑底狼狽不堪的陸挽釵,他眸中不由得閃過一絲詫異。
落地瞬間,濺起一片泥水。
泥水有幾滴落在陸挽釵臉上,與她的淚水混在一起。
他急忙將陸挽釵扶起,雙手不自覺地微微顫-抖,手上的力道卻很輕。
“你怎樣?”秦淵皺著眉頭,聲音低沉而不悅,雨水順著他的臉龐滑落,滴在陸挽釵的肩頭。
似乎對陸挽釵此番行動並不認同,“雨天上山,我看你是不想活了。”
他的眼眸緊緊盯著陸挽釵,眉頭微微皺起,“怎麼這麼麻煩?”
本以為是朵菟絲花,沒想到是個莽撞惹禍精。
心頭的不悅再次浮現出來。
觀他神色,陸挽釵變了變神色,抬眸望向他,眼中滿是驚恐與委屈,像是一隻受傷的小獸。
她嘴唇微微顫-抖,想說些什麼,卻隻是身體哆嗦著說不出來話。
陸挽釵低低咳嗽兩聲,她小心地抬起雙手在他麵前,張開手掌,兩棵小小的金銀花靜靜躺在他手心。
“對不住……我太沒用了,這草藥對你的傷勢有好處,我卻都弄丟了,隻有這兩個……”
秦淵見狀,心像是被一根小針刺了一下似的。
“愚不可及!”
“閉嘴,刺客還那麼多話!”秦淵先前的不悅儘數收起,此刻更多的是微微的慍怒。
可話說出口後,秦淵卻並無怍色之意,“先出去,再談其他。”
陸挽釵的身體微微一僵,隨後便放鬆下來,靠在秦淵堅實的胸膛上,身體還在顫-抖,似乎受驚不小,“我說了我不是刺客……”
她能清晰地聽到秦淵劇烈的心跳聲,秦淵的懷抱溫暖而有力,驅散了她身上的寒意和恐懼。
可現在是不是刺客已然不重要了,重要的是秦淵的惻隱之心又被她往上提了那麼一點。
她觀秦淵神色,心頭的欣喜卻很快熄滅幾分。
雖然這惻隱仍是隻有那麼一點。
兩人的衣衫早已濕透,緊緊貼在一起,分不清是雨水還是血水。
秦淵低下頭,看著懷中的女子,她的發絲淩亂地貼在臉頰上,幾縷發絲被雨水打濕貼在他的手臂上。
他輕輕地撥開陸挽釵臉上的發絲,手指不經意間觸碰到她的肌膚,那細膩的觸感令他的手指瞬間滾燙起來。
他的目光落在陸挽釵的嘴唇上,那微微顫-抖的嘴唇像是在無聲地訴說著痛苦,秦淵眸色霎時又染上一絲冷冽之意,登時側過頭去不看她。
坑上方有枯草落葉遮擋,倒也沒有多少雨水落下來,陸挽釵像是很冷,又往他懷裡鑽了鑽,兩人的衣衫貼在一起,吐納之息瞬間交纏起來,綻開一抹曖昧之色。